(三十四)帳暖情燃
子夜,我抱膝坐在門前的石階上,月光隔著樹影斑駁下來,星辰都各安其所,在屬於自己的軌道上綻放出或隱晦、或炙烈的光芒。
原本各在天一涯的朱雀和玄武不知何時已悄然連成一線,那璀璨而森寒的亮度幾乎讓人錯疑這是兩把相互征伐的絕世利劍。劍芒之後,竟隱隱透有陰惻凶戾的血光。
朱雀玄武一朝相逢,便是無妄劫災。
我是朱雀,那玄武究竟是誰?難道說……是他?
數年來一直困在心底的疑惑瞬間豁然開朗,我驀然心驚,深刻厚重的不祥感在心頭漫湧不止。假如星星隻是星星,而並不代表人的命運,那該有多好!
過了不知多久,我忽覺坐下冷硬的石板已換做溫暖的觸覺,猛然驚醒,發覺自己竟然躺在床上。想來是這幾日心力交瘁,方才居然靠著門扉睡著了。
隔著床幃望去,朱元璋正坐在桌案前,對著一張地圖沉思,時而凝眉,時而輕歎。
我悄悄坐起來走過去,他卻已經發現我醒來,笑道:“累嗎?”
我搖搖頭,問道:“春兒呢?”
朱元璋溫柔地撫摸著我的額頭,淡淡道:“我讓她休息去了,這小丫頭日夜操心不少,也該好好睡一覺了。”
他這話大有嘲諷之意,看來他知道春兒是林兒安插在我身邊的人。我望著桌上斑斕的燭淚,歎道:“那你呢?你不累嗎?”
朱元璋將我擁入懷中,輕聲道:“累,但一想到你就要嫁給我,也就不那麽累了。”
我心底一痛,抬頭仰視著他,歉然道:“不會怪我嗎?我以此做要挾。”
朱元璋托起我的手在唇邊一吻,搖首道:“不會。說也奇怪,今夜我隻覺得沒來由的心慌。仿佛明日你一去,我就……。”
我茫然地對上他情意綿綿的眼眸,詫異道:“就什麽?”
朱元璋目光幽深,歎息道:“就會永遠失去你。不然,明日你不要去了好不好?”
我輕點他的額頭,嗔道:“傻哥哥,切莫胡說啦。”
朱元璋抓住我的手,胸膛起伏,眼神也驀然炙熱起來,他認真地望著我:“我想……可不可以?”
從他灼熱的目光中,我依稀明白他的意思,雙臉辣紅,低眉輕點臻首。
早晚都要如此,也許今晚的順從會讓明天的他更有信心贏得勝利,也會使我們二人之間的約定多一層籌碼。
“謝謝你。”朱元璋呼吸急促,我下意識地向後避了避。
朱元璋身形一頓,聲音也變得喑啞:“對不起,我等得太久。”
“我知道。”我微微閉上雙眼,渾身顫抖,心中卻不知是何滋味。
他抱起我,走向大床,一路上是深深淺淺的吻和小心翼翼的輕撫,華衫盡落,芙蓉帳合。
“你是我的女人,永遠都是。”
朱元璋蹭在我耳垂上,低聲喃喃,轉而是更為迅疾的暴風疾雨。
窗戶未關,庭院裏有輕靈的水聲叮咚作響,桌案上有燭花燃落的“嘶嘶”聲,二者悄無聲息地交融在一起,正如……。
水樣的柔情繾綣,火樣的癡念狂熱,都盡在其中。
天還未亮,帳外便有清脆惱人的號角聲,前一刻還將頭深埋在我肩胛的朱元璋霍然而起,低語咒罵了一句,遂即迅速地披上衣服,俯身親吻我的額頭,抱歉道:“等我。”
眼見他拔劍闊步而出,我木然坐立,默默感受著身體裏那份撕裂的痛楚。
我的洞房花燭竟然是在劍拔弩張的大戰前夕,這大概就是生於亂世的我與他,所獨一無二的癲狂吧。
從此以後,他就是我的夫君、我唯一的良人。
過了片刻,朱元璋推門而入,我已徑自穿好貼身的衣衫,他一言不發的替我披上外袍、鎧甲,目光冷峻。
我疑惑地問道:“怎麽了?”
朱元璋將我垂落的青絲挽起,淡淡道:“陳友諒在西麵發起突襲,死傷甚重。”
我走到窗前,望著陰暗無光的沉悶天空,扭頭道:“大哥說過今日會有暴雨,這將使他的大炮威力驟減。我想,這一刻並不會太遠。”
他吻了吻我的手,道:“不錯,現在你從北麵悄悄撤出,待雨落之時繞到敵軍尾部突圍。我和師兄去西麵應戰!”
我拉住他厚實的臂膀,脫口而出道:“那樣危險!”
朱元璋輕拍我的手背,含笑道:“聽話,事不宜遲,我先去了,常遇春已在北山的營地中等著你,一切按計行事,你自己要小心!”
他說完,急匆匆地踏出門,我叫住他:“元璋!”
在院中晦澀幽暗的燭光下,他驀然回首,雙目閃閃地望著我。
我踮起腳尖,低聲道:“小心。”
朱元璋眼中露出微喜,衝我淡然一笑,轉身走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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驚雷撼天,鼓鳴動地。
經曆幾番殊死搏鬥,朱元璋部在炮火的襲擊下傷亡慘重,而我軍卻隻能躲在暗處按兵不動。
劉基和朱元璋究竟能否堅持下來?風雨又何時會來?
我憂心如焚地等待著雨神的慷慨布施,幾欲按捺不住,率軍出擊。但我深深明白一時的衝動隻會攪亂大局,所以仍舊沉默地握劍等待。
終於,磅礴的大雨焦灼著戰場上每一縷嫋嫋升起的青煙,陳友諒的三發神威大炮亦不得不在雨水的澆注下丟卻其方才的神氣。
常遇春望著不遠處酣戰的人群,雙眸中閃著興奮的光芒,心癢難耐道:“他奶奶的,老子一定殺他們個片甲不留。”
我知道他這是說給我聽,我側頭遞給他一封信箋,神色肅穆地望著他,道:“待會交戰時,你假意將這個丟到主帥的戰馬前,能做到吧?”
主帥之身雖然難以接近,但這廝最善猛攻,也許他真能做到。
“當然。”常遇春疑惑地接過,下意識地想拆開看個究竟。
我製止他道:“不用看了。上麵寫著:我軍已擊敗察罕部,特移師應天,前來支援,朱帥切莫驚慌!——劉福通。”
眾人聞言皆喜出望外,常遇春雙眼閃爍,遲疑道:“真的?”
我淡然一笑,衝他眨眼睛道:“當然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