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故人相見
這時方孝孺也踏進房門,一臉的欣喜,仿佛獲知了什麽好消息一般,他剛要開口,劉基卻道:“你先別說,聽聽阿薇怎麽說。”
我眼見二人目光殷殷地望著我,反而有些不好意思,緩緩道:“可以讓這三個人輪流分粥,一人一天。但每天分粥的那個人,最後一個取粥。”
隻有這樣,那個分粥的人才不得不把粥分的一樣多,因為他是隻能挑剩下的那個人。
劉基欣賞地瞧著我,一直瞧得我臉頰緋紅,才笑道:“阿薇蘭心慧質,此法甚好。孝孺,輪到你說了,那人怎麽講?”
方孝孺的雙眼瞪地如桂圓般,他詫異道:“那個人說的和姑姑說的一模一樣。”
我也不免感到愕然,抬眼看著劉基,劉基似是很高興,眼裏溢出炫目的光輝,撫掌道:“好好好!孝孺,如今天寒地徹,哪有讓客人在外受凍的道理?你快去引他出陣,將其請進屋裏來吧。”
方孝孺聽了,也十分歡喜,一溜煙地跑出門去。
我不禁歎道:“這孩子今天才第一次見到那個人,就這般喜歡他嗎?”
劉基含笑望著我,意味深長地說:“有一種人,天生就有一種魅力,讓與之接觸的人都忍不住喜歡他,親近他。可見,此人卻不一般。”
能有多不一般呢?我詫然地望著窗外,劉基卻拉住我的手,遲疑道:“阿薇,你……你能否換成男裝?”
“啊?”我茫然地看著他,不知他意為何指。
他微笑著,目光卻頑固而熱烈,他道:“聽我一次,好不好?”
我拗不過他這樣的眼光,隻好推開他的手,道:“好好好,你說什麽我能說不好呢?”
他聞言,雙眸瞬而柔似春水,笑容亦明媚如花,那一瞬間,我幾乎錯疑他隻是個十幾歲的大孩子。
想到這裏,我也不覺含笑,轉身去了鄰屋。
等我換好衣服,順手端了些吃食果子,才進去。
隻見屋內有一人卓然而立,背對著我,我越發覺得這身影熟悉,卻想不起在哪裏見過。
那人正手持一副丹青,與劉基談天說地,不亦樂乎,聽得聲響,又霍然轉身,眼中有難掩的驚愕一閃而過,遂即又泰然道:“原來是你!”
我望著他舜如劍芒的雙眸,豪氣萬丈的神姿,恍然記起,他就是亳州雅香樓中的朱重八!
隻是他怎會記得我的容顏,那日我不是帶著麵紗……
來不及多想,我連忙把瓜果放下,拱手道:“原來是朱公子,。”
朱元璋麵露喜色,朗聲笑道:“是啊,真沒想到,在這能見到你。隻不知,你和劉先生是……”
我偷瞄了一下劉基,心念微動,輕咳道:“我是他的師弟,名為……名為趙棠。”
劉基不動聲色地打量著我們二人,目光涼而稀薄,再看向朱元璋時眼中已帶了深重的寒意,他道:“我竟不知兩位原是舊相識。”
可不是要有寒意呢?那朱元璋的眼光分明如春水般,望著我的神情就像是望著一斛失而複得的明珠。
難道他,知道我是女人?
我一邊疑惑著一邊趕忙解釋道:“昔日曾有過一麵之緣,萍水相逢,還未及深交。”
朱元璋卻哪壺不開提哪壺,笑言:“雖是君子之交,卻一見如故。昔日遍尋不得,如今再見真是恍如隔世。”
我麵上幹笑著,順勢瞟了一眼朱元璋手中的丹青。那是一副獨釣寒江圖,筆墨揮灑,濃淡相宜,曠達雄渾,人物高古,行神如空,行氣如虹。想來這幅畫大有來頭,莫不是暗比劉基為願者上鉤的薑太公?
我看了一眼劉基,他神色如常,於是歎道:“這畫必是出自名家之手!”
劉基亦讚道:“吳道子的真跡自然是好,想來朱公子也頗有雅趣,以此為禮,倒勝過萬千銅臭。”
朱元璋謙虛道:“晚輩粗人一個,哪有什麽雅趣,不過是投先生的雅好,揣著郭大帥的心意借花獻佛而已。”
劉基瞥了一眼桌上的酒壇,眼神深邃莫測,淡淡道:“朱公子自是有備而來,知道我是個醉鬼,隻是這樣貴重的美酒隻怕在下受之有愧。”
朱元璋恭敬道:“此酒名為鶴觴,是大帥命人根據北魏釀酒奇人劉白墮的秘方所釀,於六月酷暑之時,取每晨小池荷葉中珠露一大顆,作為底釀,再以罌貯酒,暴於日中,經年窖藏。此番開啟,清香溢遠,鶴觴,隻為先生這樣的鶴鳴之士。先生醉亦風流,寶劍配英雄,佳釀贈名士,是最應當不過。”
的確,方才甫一進屋,我就聞到酒味芳香,如今再看桌前有一裝飾精美的酒壇,壇口已開,浮糟如蟻。這位朱元璋,當真是有心了。
誰知劉基似乎並不領情,他神態自若,笑道:“如此說來,我倒是怠慢了貴客。”
朱元璋訝然道:“晚輩愚昧,不知先生何指?”
劉基倏地立定,雙目閃閃生輝,冷然道:“朱公子少年英雄,我卻沒有寶劍相贈,實在是失禮的很。”
朱元璋啞然失笑,目光卻熠熠,他坦然道:“那倒未必,最鋒利的劍,今日我已見到兩柄,隻怕先生不舍相贈。”
“哦?”劉基饒有興趣地看著神采奕奕的朱元璋。
朱元璋拱手笑道:“先生才智高遠,好比昔年的臥龍子房,自然是把不世出的利劍。曾有位高人對我講,三分天下諸葛亮,一統江山劉伯溫。”
劉基朗聲而笑,眼中光芒驟漲,歎道:“這位高人倒真是把在下捧的不低呀,我不過是山間的無名采薪人,實在是慚愧的很。你且說說,另一把劍呢?”
朱元璋目光誠懇,緩緩道:“先生過謙,另一把劍正是您的這位師弟,朱雀神鳥,導夫先路!”
我猛然一震,迎上他熾熱的目光,開口道:“朱公子何出此言?”
朱元璋但笑不語,隻是目光殷切地望著泰然自若的劉基,劉基瞅了我一眼,漫不經心地說道:“朱公子口中的那位高人,想必就是老頭子了。”
我恍悟,是伯父嗎?自從那日他飄然遠去之後就再沒聽聞過他的行蹤,難道說他又與朱元璋相逢,再度點化於他?若是如此,能讓伯父那樣的人看中,這個朱元璋當真是有過人之處。
我轉而笑道:“朱公子說笑了,小弟無才無德,不過是於師兄餘蔭下的山間野人。朱雀是什麽,在下無知。”
朱元璋不置可否,隨意地說著:“我就說嘛,先生定不舍相贈。”
劉基望著我二人,目若寒冰,麵上卻仍是微笑,我知道他一定誤會我與朱元璋相交已久。
唉,這下可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