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聖女明禾

  卷首語


  伐樹不盡根,雖伐猶複生; 伐愛不盡本,數數複生苦。


  猶如自造箭,還自傷其身; 內箭亦如是,愛箭傷眾生。


  (一)聖女明禾


  “日月星辰哦,


  高處的請下來,


  低處的請上來,


  請上神壇來,

  祭天台上麵,

  搭有祭天壇,

  保佑我們平平安安,

  保佑我們好吃好在,

  請解除魔邪禍崇,

  請賜給吉祥昌盛……”⑴

  眼前,高高的火把將黑亮的夜連成一片光明的海洋。數百人繞著中間的祭壇圍成一個圓環,他們機械的跪拜著,口中唱著帶有奇異音韻的祭詞。祭壇兩邊,有數十個吹蘆笙打板凳的青年,他們穿著清一色的藏藍布衣,身上掛著明晃晃的銀飾,臉上刺著古老的圖騰。他們的動作木然卻虔誠,目光超越了眾人的視線,牢牢地鎖住祭壇上的人。


  祭壇上,新砍伐的木竹編織成一個龐大的喇叭狀神座,兩男一女在其中正襟危坐,圍成一個三角形。他們都穿著黑色苗裝,坐在正前方的是一個女子,頭頂紗帷,看不清麵容,但那份與生俱來的卓然氣質與風姿,彌散出一種說不出的聖潔。顯然,她的地位是不一般的,她身著與眾不同的寬大法袍,上麵繡有一輪在楓樹中若隱若現的明月。


  在他們麵前的是一隻壯實的公牛,卻早已失去了一頭牛該有的神氣與蠻橫。此刻,它的四肢被牢牢地拴在粗壯的木樁上,頭被架在模樣奇怪的祭台中。它掙紮著,低吼著,卻絲毫沒有用。多麽傻的牛,難道你不知道,你的命運已經賜給了天神?

  祭台旁邊,有一個同樣身穿黑袍的男子,閉目冥冥,口中念念有聲。那男子容貌清俊,神情卻威嚴神聖,隻聽他突然朗聲道:“請聖女賜予神光!”


  那名黑衣女子緩緩站起,伸出雙手在頭頂虛畫了一個圈,又輕撫著牛的腦袋,奇怪的是,原本躁動不安的牛在她的撫摸下突然安靜起來。


  她似乎很滿意,停頓了一下,飄渺的祝詞從她的唇間飄出:


  “眾神的魂引哦,

  請賜予他們故尤的靈光,


  此去要五萬世才轉,


  六萬劫才回,

  日月星辰向西走,

  滄瀾江水往東流,


  完了,說聲上路吧……”⑵

  她的歌聲像一個令符,直接判定了那頭牛的死亡。隻見那個黑衣男子手持一把銀斧,猛擊牛頭,那牛就這樣無聲無息的死去。原本坐在身後的兩名青年趕忙上前,將牛舌頭拉出,用一塊尖細的木錐貫穿其中。


  “日月星辰,請慷慨您的光明!

  故尤神啊,請指引吾民!”


  一時間,火光通天,樂聲震耳,眾人都匍匐在地,低聲嗚咽。那些古老的祭詞似乎有著某種神秘的力量,讓我的心神隨之模糊迷蒙。


  “咄!”身旁有個人衝著我一聲厲喝,我猶如醍醐灌頂,猛然驚醒。


  我詫異地望著身旁的一塵,問道:“剛才……”


  一塵麵色凝重,一瞬不瞬地盯著祭壇上的黑衣女子,緩緩道:“這是故尤教的巫術,能迷惑人心。聖女明禾,果然名不虛傳。”


  我抬眼望著祭壇上的女子,此刻她身姿綽約,臻首高昂,猶如高不可攀的月神。她的目光穿過重重紗幔,直直地刺向我和一塵。


  我與一塵對望一眼,心下都了然。


  經過數日的長途跋涉,我們於今日午後才來到滇南大理。玉璽的秘密究竟在何方?一塵說就在故尤教手中。


  故尤教是苗人中流傳已久的本土宗教,他們信奉故尤神(就是蚩尤),認為自己是故尤的後代。苗人原來在黔、湘一帶生活,元世祖忽必烈入侵中原以後,將黔、滇等地合並成雲南行省,當地的各個民族相互融合。大批苗人向滇南移居,其信仰故尤教也在無形中滲入當地宗教,與巫教漸漸相容。


  隻是在二十年前,當地巫教與故尤教發生火並,上一代的聖女也就是當今故尤教的教主藍星,拉攏大理總管段隆,徹底壓垮巫教。一時間,故尤教一人獨大,在滇南信徒百萬,成了各個民族的主要信仰。一塵說,前段日子,故尤教的教主曾向中原的故友修書一封,內容就是“龍鳳刃,天之匙。蘊玉璽,四海歸。”恰巧,這封信被徐壽輝的人半路截下。


  我們來的湊巧,剛好趕上故尤教十三年一度的牯藏節。這是當地民眾祭祖的日子,為時五天,今日是第一天。祭壇上的女子,就是現任聖女明禾,她身旁的黑袍男子是大巫師仲嬰,身後那兩名青年則是教中的旋光,凝光二使。


  我和一塵遠遠的站在一旁,耐心地等待著這個盛大而繁瑣的儀式的結束。


  直到雞鳴破曉,大巫師仲嬰將一把刀遞給跪立於壇邊的一位誠惶誠恐的中年人。那中年人就是這頭牛的主人,此刻,他的臉上是無限的榮光,隻見他舉起刀照著牛頭猛砍下去,那牛的腦袋就滾落在一個侍者捧起的銀盤中。


  聖女明禾卓立於牛身前,向虔誠的眾人緩緩將雙手舉起,抬至胸前。


  震耳欲聾的鞭炮聲隨之響起,信徒們紛紛站起來,跳躍著,歡呼著,圍著火把起舞高歌。


  明禾在大巫師仲嬰耳邊交代了幾句,避開眾人,款款步下祭壇,徑直向我們走來。


  她向我們張開雙臂,施了一個簡潔的苗禮,溫聲道:“遠道而來的中原朋友,歡迎你們。”


  她的熱情倒是讓我很意外,我可沒有忘掉她那詭異的歌聲。


  一塵倒是不以為奇,淡然笑道:“此番冒然前來,未曾告知。打擾了貴教的聖典,實在抱歉。”


  黑紗裏的明禾看不出表情,但那聲音是極空靈的:“無妨,我們苗人不拘這些虛禮。隻不知客人為何而來?”


  一塵道:“聖女還記得無嗔師傅吧?”


  明禾答道:“自然,去年他遊曆雲南,曾來本教與我交流教義。無嗔大師佛法高深,深令我們折服。”


  我奇道:“怎麽貴教與佛門也有淵源嗎?”


  她聞言,笑道:“這位公子有所不知,咱們雲南大理向來是以佛立本。故尤教雖然是外來宗教,這些年已經與本地的佛教經義相容。其實,自然之道,萬法如一。”


  一塵一臉溫和地笑容,附和道:“不錯。能有這般高識,想來聖女道行匪淺。不然,又怎會難倒我那師弟無嗔?”


  明禾饒有興趣地說:“無嗔大師是你的師弟?當日大師曾說,他有一師兄法號一塵,早已窺得菩提心。真是榮幸之至,竟讓我見到了你。”


  一塵謙聲道:“聖女謬讚。我若破不了你的劫災,終不過是一個紅塵俗人。”


  明禾沉默著地看著他,又恢複了那種聖女特有的高高在上的清冷,良久,歎道:“想來無嗔大師都對你說了。”


  一塵答道:“不錯。”


  我望著兩人奇怪的模樣,問道:“聖女也有劫災嗎?”


  明禾麵向我,幽幽道:“人生於世,就免不了種種劫難。我有一同胞姐妹,本是慧根極佳的女子,聰穎術法皆在我之上,若能投身故尤,必有一番作為。可惜她生性不羈,終日耽溺於犬馬聲色,自甘墮落,為世人所不齒。我雖身為聖女,卻勸不了她分毫。數年來,我曾請過無數高僧仙道點化於她,她都執迷不悟。三年前,無嗔大師曾助我勸解她,可惜,她冥頑不靈……”


  一塵接口道:“無嗔深以此事為憾,曾囑咐我務必來幫助聖女。”


  我疑惑道:“眾生百相,各人皆有自己的活法。她若自甘如此,聖女又為何如此執著?”


  明禾坦然道:“實不相瞞,這就是我作為聖女的一劫。教主曾說,若我能破去此劫,便能得享大道,繼承她的衣缽了。而我如若做不到,她就不會見我。我對教主之位並無興趣,但我已數年未見過教主了。”


  她身為故尤教聖女,都已數年未見過教主,那玉璽的秘密我又如何得知呢?


  我看了一眼一塵,又問道:“敢問貴教教主身在何處,她為何不見你呢?”


  她歎道:“教主閉關修行已有十五年了,其間任何人都不見,除了大巫師仲嬰。”


  說曹操,曹操到,仲嬰無聲無息的走過來,手裏端著一個木盒,溫顏笑道:“這其中自有一些緣故。遠來的客人,請接受本教的祭禮吧,這是故尤神的祝福。”


  他說著,將木盒遞給我們,一塵神態自若的接過,笑道:“巫師客氣了。”


  我匆匆瞥了一眼,是一塊生牛肉,想來是從剛才的牛身上割下的。我尋思道:“你說緣故,又是什麽緣故呢?”


  仲嬰輕歎一聲,眼中露出悲憫的神情。褪去方才在祭壇上的那份神秘光環,此刻的他看起來眉目如畫,溫潤如玉。


  他緩緩道:“二十年前,故尤教與巫教火並。事隔五年後,人心浮動,教內亦發生內亂,一時間血流成河。人人都說,這是觸犯了天神,教主接受天神指引,下令舉行為時三天的血祭。那之後,她就元氣大傷,隻能閉關養身。而我能見到她,則是因為我是族內的巫師,需要時時為她調理身子。”


  在這裏,巫師也是醫師。我又道:“血祭?那是什麽?”


  明禾亦看著他,等他說下去,他愛憐地回望了一眼明禾,良久道:“抱歉,這是教中秘事,不便相告。”


  他望著明禾的那種眼神,令我心驚,那絕不是一個信徒或者巫師望著聖女該有的眼神,那是一個男人望著自己心愛女人的眼神。難道他……


  一塵道:“不,是我們冒昧了。聖女,敢問你那位姐妹姓甚名誰,現在何處?”


  明禾隔了片刻才緩過神來,淡淡道:“蒼山洱海明月心。她叫明月,住在十裏外的蒼山腳下。你們一路向南走,沿途略微打聽下,就能找到她。”


  明月,是我們破解玉璽秘密的第一步。因為隻有找到明月,才有機會見到故尤教教主。更何況,即便教主藍心不願相告,若能順利點化明月,就等於無形中與聖女明禾達成了交易。我們幫她登上教主之位,她幫我們獲取玉璽的秘密。這是來這裏之前我和一塵的計劃。


  隻是,這裏的一切都透著一股神秘詭異的氣息,讓我隱隱覺得事情不會那麽簡單,至於到底是哪裏不簡單,我也說不清楚。


  注:

  ⑴⑵這兩首祭祀歌都是我根據雲南各少數民族的祭歌改編的。


  至於故尤教基本上也算確有其事,因為苗民的原始宗教是信奉故尤神的,他們還信仰日月星三種神光。


  而牯藏節也的確存在,至今仍在流行,本章中關於祭典內容的描寫還算相對寫實,如今的牯藏節基本上也是按這個路子走,但細節上我做了改動處理。


  當然,本故事純屬虛構,鑽了曆史和民族風俗的空子,請大家不要深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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