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深深小院簫聲嫋,默默幽窗人語輕(下)
她麵有憂容,聲音卻婉轉如黃鶯,鬧在我的心裏悄悄綻放的春日。
說罷,她盈盈拜退。
望著她的身影消退在濃墨般化不開的夜色中,我癱坐在床上,我這一生唯一的朋友,瞞了我整整七年,騙了我七年,終於還是離我而去。
此生此世,又有誰可以相親相愛、相護相知?
我怎能不心痛!怎能不悲傷!
寒風悠悠將窗簾漫卷,一陣清麗的簫聲隨之而來,回旋婉轉,影影綽綽。
我起身推窗,幽窗默默,小院深深。皓月中天,寒星遍野。
簫聲遠遠傳來,在黑夜中更加濃冽,一股淒涼蕭索之意湧上心頭。
不知是誰,於重重府門之外,以簫聲作引,漫吟一首《有狐》⑴。
有狐綏綏,在彼淇梁。
心之憂矣,之子無裳。
有狐綏綏,在彼淇厲。
心之憂矣,之子無帶。
有狐綏綏,在彼淇側。
心之憂矣, 之子無服。
簫聲忽高忽低,忽輕忽響,嗚嗚咽咽,如泣如訴。低到極處之際,驀地高潮迭起,複而又低沉下去,那聲音極低極細,似有說不出的愁緒惘然,道不盡的孤獨悲傷。宛若一隻在野的孤狐,孑然一身,沒落飄零。“心之憂矣,之子無裳。”是那吹簫的人也在憐惜我此刻孤獨無依的痛苦嗎?簫聲如夢似幻,飄渺流離,是耶非耶?終歸於湮沒。
一曲終了,蕩氣回腸。我心之憂,不能奮飛。
忽然想起那個自稱謝風的黑衣少年,那雙桀驁如狐的重瞳裏,是否也如我一般藏匿著如狐的孤獨?
念及此,我才驚覺,我已經數日沒有好好睡一覺了。要想好好活著,是容不得你有絲毫喘息的,今夜,我必須養足精神,以應對來日種種變數。
置身床榻,又輾轉反側,良久,才於夜色迷蒙之中緩緩入睡。
睡至寒夜未央,我被一個沒有由頭的噩夢驚醒,長身而起,才知道終是一場無痕愁夢。
我輕輕拂落心頭的悸動,雙眸微轉,竟對上一對泛著幽光狐狸眼睛。
那黑衣少年,不,謝風,此刻正斜臥於窗欞之上,托著腮端詳著我。
“怎麽是你?”我慌忙地拿外袍蓋住自己。
“噓——不要動。”他悵然道:“都說女孩子在睡夢中最美。我隻想看看夢中的你是否亦如此?”
我又好氣又好笑:“就為了這?你坐在那裏多久了?”
他跳下窗來,一步一步地逼近我:“你走後,我就去找如煙。”
我茫然道:“如煙是誰?”
“冀南第一名妓,國色天香,笑語如煙。她擁有足以令每個男人都魂牽夢繞的一切,賣藝不賣身,千金一擲尚難買得佳人一笑。”
果然是登徒浪子,我心中竟有些酸澀:“這與我何關?”
他已走到我麵前,一雙重瞳凝視著我:“我隻是好奇,當她心甘情願躺在我懷裏的時候,為何我心裏想到的卻是你?”
我微感愕然,他已伏在我身上,在我的額頭輕輕的印了一記吻。
他的唇柔軟而溫熱,像春日裏拂柳而來的風,輕柔地拂過我的心。
這次,我沒有反抗,隻是側過頭去,道:“你說完了?”
他麵對著我,緩緩站好,道:“說完了。”
我不去看他,冷冷道:“說完就走吧。”
他沉默片晌,道:“我以後能不能再來找你。”
我垂首默默,心中柔腸百轉。
他笑道:“你不說,即是默認了。”
我用力絞著被褥上一朵淩亂的荷花,暗下決心,回頭直視著他:“韓府不是你說來就來,說走就走的地方。”
他眉心一跳,深深凝望著我的雙眼,眼裏有莫名的傷痛。
我被他瞧他的心頭一刺,越發不敢抬頭相對。
我們隻見過一麵,即便曾經生死與共又如何?他不是曾說,他有過不少女人,他眼裏的深情也不知給過多少女子,我又何必耿耿於懷。
何況,他是如此的深不可測。
“很好。”他淒笑一聲,跳上窗欞,又轉頭問道:“告訴我,你有沒有想過我?”
我心虛,卻終是鬆開被我揉成一團的被褥,抬頭迎上他的眸子,道:“你是我不該想也不會想起的人。”
他眼中有厲色一閃而過,旋風般掠窗而出。
一切又寧靜如常,隻有窗紗被風吹動的呼呼聲。仿佛方才並沒有人來過,也並沒有發生過什麽。
“請小姐千萬不要輕信那日救你之人。”
我默然坐立,珠兒的話反複在腦海中沉浮。
謝風謝風,你果然來去如風,恍然若夢。
直到許多年以後,我依然不明白自己為何會沉醉於這場倉促襲來的夢幻中。也許是那個從天而降的少年,為我敲碎了高聳環繞於深閨多年的庭院圍牆,讓我第一次領悟到紅磚綠瓦之外廣闊自由的大千世界。我多麽希望自己是一隻振翅而飛的鳥兒,再也不用理會命運於我的重重枷鎖,而是跟隨如風般的他展羽遨遊。
隻是,夢,總該有醒的時候。
注:⑴有狐,出自《詩經·國風·衛風》,大意為一隻衣不蔽體的孤獨狐狸在踽踽行走。意為靈魂高貴出眾的人,完全可能因為種種不幸而落入窘困的境地,但窘困的境地掩不住他高貴靈魂的光芒。此處被我斷章取義的拈來。
(弱弱的建了一個群,群號:139942270 歡迎各位讀者大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