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息壤
老阿翁一共扣了二十七個頭，他最後一次跪下的時候，雙手向前平伸，腦袋一點點的貼近地麵，然後是胸口。
除了屁股以外，他幾乎是將自己的整個身體都貼在了地上。
“長生，他到底在做什麽？”
嚴建設到底還是沒有忍住，走到我麵前用盡可能小的聲音問道。
我深吸了一口氣，暗道還好嚴建設選的時機還不錯，剛才那種情況下，是萬萬不能說話的，現在禮成，就無關大雅了。
“這是祭天禮，隻有在特定的場合才能用的祭天禮。”
“特定的場合……是什麽？”
我看了嚴建設一眼：“記得我跟你提到過的青龍台吧？”
“啊？那不是……”
“就是那個，這一切都說得通。”我上前把老阿翁給攙扶起來，發現他整個人都好像變得蒼老了許多，老淚縱橫。
“阿翁，這種時候不應該難過，畢竟你們這一支血脈延續下來的使命，已經完成了。”我拍了拍老阿翁的肩膀。
老阿翁瞪大了眼睛看著我，一臉的不可思議：“你……你怎麽知道……”
“您就不用瞞我了，這祭天禮除非是被選定的人，其他人做不得，隻有你們這些人親自來做，才能完成它。”我把老阿翁扶到大樹下，讓他坐下來休息。
老阿翁擦幹臉上的淚水，身體不停的抽搐：“兩千年了，我們幾家人世世代代堅守的東西，當真已經完成了嗎？你告訴我，我完成了嗎？我沒有在我這一輩愧對先祖，沒有讓他們的使命，他們一輩子所堅守的東西，在這裏斷絕！”
“沒有，您完成的很好。”我安慰著老阿翁，等他稍稍平複了情緒，才接著問道，“阿翁，你們這些人，現在隻剩下你一個了嗎？”
“我這一輩的，都死光了。”老阿翁斜靠在樹上，晃著腦袋，“既然你都知道，我也沒什麽好瞞的了，後生，你應該知道，有些老家族，自祖上開始分支。”
“這個我知道，某一個祖輩有了名聲，顯赫的地位以後，就開始建立家族，建立族譜，他的兒子們，就是分支的開始。如果有三個兒子，那這個家族一開始就會被分為三支，此後無論家族怎麽繁衍，孫子輩有多少，重孫子又有多少，但是這個分支是不會變的。一支的子孫，始終都是會帶著一支的名號。”
“是啊。”老阿翁歎道，“我們這個家族就是這樣，一支的人就是主家，能掌管家族祖上傳下來的所有秘密，二支三支四支的人，永遠不可能知道這些秘密。我們家族無論繁衍多少代，又有多少人，但是從祖上來講，都是本家，族譜無論記載的多厚，也會寫上這些小輩的名字。”
我靜靜的聽老阿翁講述，嚴建設點好一隻煙遞了過來。
老阿翁抽了一口，慢悠悠的說道：“可能在祖上，一支的人是會被人尊敬的，那個時候門風很嚴，無論家族怎麽繁衍，二支三支四支的人又出了多少大官、富貴，但是一支的人就是家主，不論國法，家主可以掌控整個家族每一個人的一切。那個時候，我們這些主家的人，是風光的。可是到了我一輩……”
老阿翁擦了擦眼角：“後生，用你們的話說，這大概叫思想開放吧？家族，我們家族的人接受了這些思想，漸漸的，莫說有了地位的旁係的人，就算是普通的旁係族人，也已經不聽我們的話了。”
“等等。”嚴建設突然插嘴，“阿翁，我讀的書不多，您不要怪我，我想問問，就算是一支的家主，也不可能每一代隻生一個兒子吧？你們說一支的人都是家主，時間長了，這種關係不會亂掉嗎？”
老阿翁抬眼看了看嚴建設：“還記得我跟你說過的白雲寺嗎？我們一支、主家的人之所以在兩千年來能夠服眾，就是因為白雲寺。因為隻要是我們一支出生的孩子，祖祖輩輩都要留在壺關這裏，而且家裏的男丁，從來都不能超過三十個。除此以外多生出來的孩子，從出生的那一刻起，就要被送到白雲寺，我們這些人老了，家裏的人老了，要退休了，也會住到白雲寺去。”
雖然隻是一支的人，但是兩千年的時間，一個主家隻保留三十個人，算是非常少的。
老阿翁說的話帶給嚴建設非常大的震撼：“這，這麽說那個白雲寺裏麵的僧人，都是你們家的人？”
老阿翁點點頭。
我倒是沒有太大的震動，其實從老阿翁一開始行祭天禮的時候，我就已經猜到了。什麽人有資格行祭天禮？隻有跟這壺關的秘密關係最大的人才行！
而且他的行禮的方位，正對著紫團山山麓處的‘土山’，那裏埋的都是僧人，按理說僧人跟老阿翁沒有任何的關係，或者說，他們跟這世上的任何人都沒有關係。
因為從他們入土的那一刻起，他們就是死魂，被封在土丘裏麵不得外出的死魂。
沒有任何人有資格對他們行禮，行了禮也沒有用。
除非有一個人，跟兩年前以來被埋在那裏的人有著斬不斷的關係，才有可能通過祭天禮去釋放這些死魂，而這一層關係，隻有可能是血緣！
“可，可是……”嚴建設胡亂的摸著腦袋，一臉的糾結，“長生不是說過，被埋在那個死穴裏的人，子孫後輩都會受到……那個叫什麽來著？類似於詛咒的東西。”
“我們不用擔心這個。”老阿翁顫巍巍的摸著自己重新披在身上的那一層厚厚的棉衣：“我們這些留在壺關之外的主家，自小身上都帶著一些東西，直到決定去白雲寺養老以後，才會把那件東西拿下來，傳給下一個占據三十人名額的人。我剛剛一直跟你們提的老僧，他是我的父親，這些年來，因為……思想的開化，你們是這麽說的的？總之就是因為這個，別說是旁支了，就算是我們主家的人，也漸漸的不願意再執行上麵傳下來的規矩。”
老阿翁指了指自己的肩膀：“還記得我這道疤嗎？這是當年我的兒子留下的，他是我的兒子，他在外麵上過學，可也知道族裏的秘密，那個年代，他相應號召破四舊，第一個想到的就是毀了白雲寺，他那個時候真的是瘋了，連他老爹都敢揮起鋤頭來砍。”
即便過去了這麽多年，可是老阿翁說起這些的時候，眼神裏的悲哀卻依然無法掩飾。
說實話，我猜到了老僧可能的身份，可是我絕對沒想到當年險些要了老阿翁性命的人，竟然跟他的關係也是這麽的親近。
或許正因為這樣，老阿翁才會決定在自己這一代，讓某些傳承斷掉吧？
要是我們不來，可能一個延續了兩千年的秘密，當真會這麽隨著老阿翁這一代人的死去而被掩蓋。
不過轉念一想，有些事情是冥冥之中就注定的，就如同左青青的大爺爺，霍芸阿姨的師父，他就算定了我會在某一個時間出現，而老阿翁的父親，也知道那一天是一切的開始。
在老阿翁這一輩，並不是結束，而可能是注定的開始。
所以我才從來不給自己算命，運數天定，有些可以被改變，而有些根本改不了。
有帝王命格的人，哪怕像劉禪這種被大夢千年局蠱惑了心智的人，也可以安享晚年，當一個安樂公，沒有帝王命格的人，如闖王李自成，楚霸王項羽，哪怕時勢造英雄成就了他們，可在那皇帝的位置上，注定連屁股都捂不熱。
越硬的命格，越難改。
天鬼命格，要想改命，困難不亞於改變一個帝王的命格。
這是題外話，現在老阿翁對我們講完，又指了指前麵的黑鼠子屍體：“它你們暫時不用砰，等一個時辰以後，我自己把它送回去，你們在這裏，大概還有其他事情要做的吧？”
“已經沒有了。”
我對嚴建設打了個眼色：“建設，現在你就去叫曉玲和婷婷她們，讓她們不用瞎忙活了，我們在這裏的任務已經完成了。”
“完成了嗎？”老阿翁驚訝的看著我，“我們家族世代守護著一樣東西，我爹臨終前說，一個被遮住了天目的人，會來取走這樣東西，到時候黑鼠子也會完成它的使命，我一直在猜那個人是不是你，從紫團山開始，我就有些確定。直到黑鼠子消失，我才真正的確定。你……能不能告訴我，我們家族守了兩千年的東西，究竟是什麽？”
嚴建設向前走了兩步，又退了回來顯然是按捺不住自己心底熊熊燃燒的八卦之火。
我指了指黑鼠子：“阿翁，能讓你們祖輩的死魂得到解脫的東西，其實就是你們一直在守護的東西。這東西鎮住了兩條龍脈，而且接下來的日子，它依然有著同樣的使命，隻是從現在開始，它的使命開始進入了倒計時而已。”
我走向黑鼠子，蹲下來看著它那被泥巴塞的滿滿的嘴巴：“就是這些東西。”
“這些土？”老阿翁不可思議的看著我，他雖然是家族最後一個堅守規矩的人，可是卻對自己要守護的秘密一無所知。
“就是這些土，我可能要取走一些，但也不會太多，畢竟我們依然需要它來鎮壓兩條龍脈。因為黑鼠子的關係，讓我們少了許多的麻煩，至少不用冒著危險自己動手去挖。”
我看著那黑洞處向外緩緩流出的溫熱泉水，拿起瓶子倒幹了裏麵的水，又把溫泉的水接了滿滿一瓶。
“雖然隻有一丁點，但是我想，這水裏麵的應該夠了。”
“長生，你說的到底是什麽啊？！”嚴建設也走過來，瞪著眼睛看著黑鼠子的嘴巴，有過老阿翁的交代，他不敢去動黑鼠子。
“什麽？當然是全天下的人最希望得到的東西！也是唯一有可能同時鎮壓兩條龍脈的東西……息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