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8 焦尾琴,入住養心
寒流從半敞的窗欞吹入,鸞鏡前的燭火隨風搖曳,明滅不定的光影裏,茗慎披著一襲淡彩碎紅撒花交領紗衣緩緩走到妝台前坐落,提螺黛,施以胭脂在病態的臉頰,白唇抹成桃花紅,蒼白的容顏瞬間被妝點的冷豔煞氣。
她輕輕摘下逐月髻上的梅花紋碧玉簪子,緩緩放進精致的檀木盒中,交到秋桂手裏,吩咐道:“去把它埋在庭外的梧桐樹下麵,既然他都放下了,我也該放下,世間有太多的東西比情愛來的實在,我們之間,就像他說的,已經錯過了!”
“主子,您當真要見皇上麽?萬一他見你之後想起太後的死,要殺了你怎麽辦?”秋桂顫抖的接過盒子,滿眼擔憂的熱淚。
“那就隻怪命該如此。”茗慎緊緊閉上眼,眼角滑落一滴冰涼的淚。
她拿起一根桃花金簪插進發髻,從今而後,她就是表子,一個利用美貌和手段去討好恩客,換取利益的表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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養心殿裏亮如白晝,文軒消瘦的身軀負手而立窗前,英眉深鎖,輕薄的雙唇緊抿著,桃花眼裏透出一種濃濃且沉重的憂鬱。
多年的隱忍,他終於成為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為什麽他的心,變得如此孤獨寂寞,難道這就是高處不勝寒的感覺麽?
望著天上孤零零一輪圓月,茗慎的音容笑貌在度浮現眼前,令他孤傲的雙眼輕染了一縷情愫,隨即靈犀描繪她如何思慕睿親王的話也一一回響耳際,眼中的柔意幾乎瞬間便被一抹冷厲所替代。
“啟稟皇上,白統領攜一名舞姬求見,說是要獻一個美人給您。”李玉躬身前來,小心翼翼的稟告,皇上越來越喜怒無常,他這差事當的更是一百萬個小心。
文軒一陣錯愕後,薄唇抿出一笑興味怏然的笑意:“有意思,傳進來吧,朕倒想瞧瞧,他唱的是哪出?”
李玉匆匆走出養心殿,臉上堆著笑:“白統領,請吧!”
白鵬飛擔憂的看了眼輕覆麵紗的茗慎,用僅二人能聽見的音量道:“想好了麽?現在回頭還來得及,你這一步邁出去,就再也過不上清靜的日子了。”
“前塵我都埋葬了,你不忍心目送我進去,就先回去吧。”茗慎虛弱的口氣淡漠如水,好似在說與她毫不相幹的人事。
“我在外麵等著,若是他傷害你,我就衝進去……”白鵬飛鬆開了對她的攙扶,月白身影在夜色中越顯落寞疏冷。
茗慎昏昏沉沉的往養心殿裏走去,在經過白鵬飛身邊時,淡淡的留下一句:“鵬飛,謝謝你!”
白鵬飛望著她羸弱的背影,強忍住將她拉回來的衝動,因為他知道,她的心已經沉浸在仇恨裏不能自拔,在也不是昔日淡薄名利的青蓮。而他的心,也被千萬根內疚的毒針狠狠地刺穿成千瘡百孔,彩鳳的死,對她,對他,都是一個極大的打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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茗慎步入養心殿,環視著周圍熟悉而陌生的一切,最後把目光落在高坐龍椅的文軒身上。
他是她的丈夫也是她的家族仇人,不過從現在開始,他便隻是她的一個恩客,而她,將要把自己徹徹底底的賣給他,包括她的心。
“奴才參見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茗慎恭敬的行禮,胭脂色的臉頰在燭火照耀下美玉瑩光,一雙露出的清眸更顯明珠生暈。
文軒淡掃了一眼跪在地上的美豔女子,漫不經心道:“見了聖駕還能如此從容淡定的女子倒不多見,白鵬飛的眼光倒是不錯,你都會些什麽?”
茗慎描繪精致的眼角彎彎一笑,輕醇的嗓音百轉綿長:“奴才會撫琴唱曲,不如為皇上彈奏一曲助興如何?”
“準了,李玉,隨便給她找把琴來。”文軒輕笑的對視著她的眼睛,心中暗想著白鵬飛為何突然給他獻個美女,這也太不像白鵬飛的作風了,所以他才將計就計,想看看他的葫蘆裏到底賣了什麽藥。
茗慎緩緩坐在琴架前,玉指好不費力的奏出行雲流水般的曲子,隨著曲調漸漸高至,輕聲唱道:“我有紅酥手,徒誇好顏色,當時弦上相思重按歌遍徹,我有焦尾琴,弦斷無人和,昔人已去高樓誰與歌?臨水照花,花容易謝,此恨綿綿誰能解……”
這樣的詞,這樣的曲,除了他的慎卿,還有誰能彈出這樣的韻味?
想到此,文軒突然從龍椅上走了下來,來到茗慎跟前,一把將她緊緊箍在懷中。
他的體溫迅速傳來,火熱的感覺浸透她冰冷的全身,幾乎使她窒息。
“你是誰?”文軒曖昧的問道,故意將呼吸噴拂在她的臉上。
茗慎緩緩勾起一抹很不自在的笑容。“奴才是白大人獻給皇上的舞姬。”
文軒嘴角輕佻著不悅,忍著脾氣,耐心的又問了一遍:“你是誰?”
“皇上的舞姬。”茗慎嬌軀戰栗了一下,連忙低下頭。
“到底是誰?”文軒銳利的眸光恨不得斬碎她麵上似有若無的輕紗。
茗慎怯怯仰望著他邪佞的臉,瞳孔泛著飄渺的霧氣。“我……我隻是個女人?”
文軒聽完,終於戲謔的笑了:“你是誰的女人?”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奴才自然應該是皇上的女人。”麵對他的咄咄逼問,茗慎迷迷蒙蒙的眼睛充滿迷惘,但她也不敢輕易在惹這個喜怒無常的男人,以前在他手上,可是沒少吃苦頭。
“既然是朕的女人,為何不敢以真麵目示人?”文軒心中一陣強烈的激蕩,目光透出另一抹令人不安的笑。
茗慎怕極了他認出自己的身份,故而把頭埋的很低:“奴才聽聞皇上文采風流,斯文俊朗,所以主動請纓前來獻藝,隻為……隻為能遠遠望您一眼,餘願足矣。”
“朕何德何能,值得你如此垂青?自古美人愛英雄,你們女兒家不是應該去思慕像項羽那樣意氣風發,年少風流的人物麽?”文軒將臉緩緩的湊近她,嘴角微勾的淺淺弧度,柔和的嗓音像是述說情話一般悅耳,隻是那雙暗眸如罩寒霜,冷得讓人直打顫。
難道他識破了自己?
茗慎驚愕的仰視著他,力圖冷靜的答道:“雖然英雄值得仰慕,但不是每個女子都想做虞姬的,相反奴才比較欣賞呂雉,是個一心一意輔佐夫君的好女人,值得敬佩。”
文軒不屑一笑,突然問道:“想知道朕最討厭什麽樣的女人麽?”
茗慎迷茫的搖了搖頭,“求皇上明示!”
“朕最討厭不說實話,猜測朕心的女人,然而這些都不算最不能容忍的,令朕最不能容忍的就是-女人不守婦道,你覺得你會屬於那一種?”文軒雖然是笑著在說,但笑意半分不達眼底,那黑不見底的瞳孔裏,不知正翻滾著怎樣的滔天大怒。
這個問題像一道天雷劈到茗慎頭上,不管怎麽回答都是錯的,那就幹脆不要回答了。
她此時也不知哪來的勇氣,微微哆嗦的伸出一雙玉臂,大膽的攀住了他的脖頸,無力的閉上眼睛,將自己微抖的紅唇隔著輕薄的麵紗,生澀的印在了文軒略微冰涼的薄唇上。
文軒猛的瞪大了眼睛,對於她主動獻上的這一吻頗感吃驚,這還是她一次主動的親近自己,然而那一瞬的美好文軒還來不及品嚐,她便如飄落枝頭的葉子般在他懷中癱軟。
“慎卿,你這是怎麽了?”他急忙伸手扯下那礙眼的麵紗,又放在她的額頭摸了摸,竟然燙的像火碳。
原來她描繪如此豔麗的妝容,隻是為了遮蓋她的憔悴病態。
茗慎已經不舒服好一陣子了,連番的打擊還有那夜的淋雨,讓身子本就畏寒的她一直都處在昏昏沉沉的冰冷狀態,從剛才窩進他的懷裏開始,便是依靠著他的體溫才撐到了現在。
“軒郎,讓臣妾重新認識您一回吧,沒有仇怨,沒有欺騙,隻有死生契闊,隻有白頭偕老,我們摒棄所有前嫌,人生若隻如初見。”茗慎始終咬著唇,忍著奪眶而出的眼淚,心裏說不出來究竟算是個什麽滋味,總之非常的難受。
“別說了,朕先給你傳禦醫,身子要緊。”文軒關切及焦急的聲音連自己都覺得陌生,他對這個固執的小女人的容忍,已經遠遠超過了他對女人的忍耐程度。
“不……不要傳禦醫,臣妾想跟軒郎說會子話。”虛弱的說完,茗慎又是一陣搖搖欲墜。
文軒連忙將她橫抱而起,放在了寢殿的龍塌上。
“你給朕乖乖睡一覺,現在什麽都不許說。朕哪也不去,天大的事等你醒來你在說不遲。”文軒忍不住輕斥她,心中憤怒她竟然會這樣不愛惜自己的身子。
為她蓋好錦被後,轉頭對外便是一聲冷冽的怒喝:“李玉,宣禦醫,順便去調查下,最近慎妃身上發生什麽事了?”
“遵命!”李玉戰戰兢兢的應到,額頭發出了一片虛汗。
剛才皇上說的是‘慎妃’而是不是慎美人,看這勢頭,她即將複寵是誰也攔不住了,而且她已經知道是他帶人殺了她的父親,看來他的好日子,也快到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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茗慎高燒不退,昏迷不醒,根本無法用藥,於是文軒便溫柔的抱在懷裏,端起藥碗自己喝一口,在覆蓋在茗慎的唇上過渡給她,連續如此,直到把一碗苦澀的湯藥喂完,他才戀戀不舍的放開了她的唇。
文軒沒想到那苦澀的中藥,竟然也能在他舌尖透出甘甜的餘味,他要不是怕藥物過量也會傷身,真想就這樣喂她喝下一碗。
茗慎癱軟的身軀在他懷中微微發抖,雪白的臉頰滿細密的汗珠,口中嚶嚶不停的呢喃著:“犀嬪娘娘……嬪妾求求您放了彩鳳……皇上……快去救承歡……皇上……我要見皇上……救救承歡……”
文軒看見她被折磨成這個模樣,什麽氣都消了,隻剩下滿滿的心疼,要不是靈犀來狀告她思慕睿親王,他怎麽忍心看她受剝衣之辱都全然無顧?而且之後也不在關注她是怎麽過來的。
剛才李玉來匯報,形容著她被折辱的樣子,他聽的心都快裂開了,他已經傷害她夠多了,就算她殺了母後又如何?他不也毀掉了她的家族嗎?
權當是一報還一報吧,他就是當定了這個不孝子,也再不舍得讓她受到一丁點的傷害和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