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8 無閑暇,承歡侍宴
“當然是真的,末將哪敢騙姐夫,那可是欺君之罪。”白鵬飛低眉,口中這樣說著,心裏卻開始隱隱有了擔憂。
其實,他根本沒請禦醫驗證過,至於如何能讓太醫院口供一致,使了錢是一部分,但更多成分是得到了姐姐白鳳兮的推波助瀾,因為白鳳兮私心以為,隻要禦醫咬定慎妃這胎是個女兒,皇上肯定就不那麽喜歡慎妃了,所以便幫了白鵬飛這個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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僅管翊坤宮的規矩,在後宮裏麵算是出了名的嚴謹,但,還是讓靈犀背主求榮卻換來竹籃打水一場空的事情給傳了出來。
靈犀的荒唐,亦是茗慎的羞恥。
眾人津津樂道,議論著靈犀如何如何下賤,怎麽怎麽勾引皇上,一個個都跟親眼瞧見似得,紛紛暗罵就連下房的粗被窩裏,也不免有想飛上枝頭的野雞。
要知道三人成虎,人言可畏,直逼得靈犀差點又動了輕生尋死的念頭,好在茗慎及時攔下,又命人收拾了偏殿的上房給她居住,還特意派了平時和她較為親近的綠萼前去服侍,總算安撫下了她的情緒,成全了她的一點體麵。
後來的日子裏,她又被皇上召幸了幾次,還套在她腕上一隻玻璃翠玉鐲子,這回可算讓她直起了腰板,於是性子也跟著漸漸驕矜起來,一些眼尖的奴才看她得了意,一窩蜂的圍著奉承,畢竟她再怎麽不濟,也算是睡過龍床的女人了。
隻可惜,無論她如何不遺餘力的施展嬌媚放浪的手段去侍寢,始終得不到一個正經的名份,漸漸的,靈犀開始抓狂了,她不喜歡皇上,不喜歡鐲子,她想要的,從來都是後宮高人一等地位,當一個像茗慎那樣的寵妃。
但這些想法,她從不敢表露出來,位份,慢慢成了她內心深處一直流血著的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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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眼間,新年將近。
茗慎居然真的生下了一個女兒,當她知道以後,靠在床頭黯然傷神了整整一夜。
她倒不是重男輕女,隻是不想要女兒罷了。
如果生的是個兒子,就算將來為了皇位權利,要與手足互相殘殺拚個你死我活,那又如何?
至少他還能去拚出一條生路,亦或者拿刀劍砍出一條血路來也不為過!
即便在落魄,也還是有一線生機的。
其實不止是一線,就算當不成皇帝,隻要跟對了主,也是可保一生富貴安康。
而皇家的女兒卻不同,和親是所有公主的噩夢。
公主仿佛生下來就是為了江山社稷而活的,小小年紀就得披上華麗的嫁衣,帶著奴仆成群,紅妝萬裏遠嫁它國,從此骨肉分離,死生不能再相見。
從前幽怨應無數,鐵馬金戈,青塚黃昏路。
當年明妃遠嫁的時候該是何等淒涼,紅消香斷,廬帳悲涼,深閨空空,翠玉無色。隻留下了一把弦斷音失的阮鹹琵琶和一座青塚,供世人嗟歎!
天啊!那該是多麽殘酷的命途,生來便已注定的悲劇……
她又怎麽忍心讓自己女兒去麵對將來悲涼人生呢?
不,她絕不能讓她的女兒,去步了王昭君的後塵!
她會去討好那個主宰她們母女命運的主子,哪怕奴顏媚骨,也要努力為女兒撐起一道防衛的宮牆,為她遮雨遮風。
茗慎想的入神,一雙幽幽淒淒的瞳孔裏,燃燒著一種妖豔的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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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後,文軒這個當父皇的終於露麵,雖然這並不是他頭一次當父皇,但奈何他膝下子嗣單薄,如今新添了一位粉團似得小公主,心中自然有說不出的歡喜與激動。
但高興的同時,這個公主的血統始終是他的一塊心病,又加上睿親王突然和南安國議和,不日就要率軍還朝了,很多事情需要重新謀劃,使他煩忙的幾乎顧不上喜得公主的喜悅勁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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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上柳捎頭,君王係月歸。
文軒穿著一身明黃色江綢狐裘龍袍,五指彎曲,緊握一個小巧的四方錦盒,腳步沉痛的走進了翊坤宮,他每抬一步,都會略略猶豫一下,可等到腳跟落地,便像是下了重大的決心一般,義無反顧的轉入寢殿。
寢殿內燈火昏黃,銷金帳幔朦朧低垂,紫檀水滴雕花床上,四角懸著的瓔珞香囊,幽蓮氤氳。
絳紗金盞的燈下,茗慎穿著桃紅軟綢小衣,斜靠在床頭的鵝羽軟枕上麵,正手拿一方紅緞肚兜,金針頻度,彩線拋飛,綿長的絲線在她指尖纏繞,如同她嘴裏輕唱的《桃花扇》一樣纖細婉轉。
“香夢回,才褪紅鴛被,重點檀唇胭脂膩,匆匆挽個拋家髻,這春愁怎替,那新詞且記.……”
紗影映嬌顏,我見猶憐。
她的臉沒有月子裏女人的臃腫和憔悴,而是像才從蚌殼裏剝出來的珠子,新鮮瑩潤,頭勒鑲嵌碧玉粒子的昭君套,一把豐盛的烏發偏垂胸前,為她添加了幾分漫不經心的倦慵嬌媚,隻可惜她這幾天沒能好睡,圓轉清澄的雙眼微微凹陷,恰到好處地顯出了憔悴之美,病如西子勝三分!
文軒縱然見過的美人如過江之鯽,此刻亦忍不住驚訝,世間怎會有如此上好的皮囊,仿佛一顰一笑,都有著令人心疼的輕柔。
“瞧這狠心當爹的,公主的洗三禮都已經過去好幾個時辰了,這才舍得過來瞧上一眼。”茗慎纖指撚著金絲線,並沒有看文軒,隻專注著手裏的活計,笑紋卻在嘴角延深。
文軒素日見慣了她寒梅傲雪的三分清冷,竟不想她還有這等淘氣豔麗的一麵,真不知她這是哪裏學來的一套?
野媚,但不粗俗,仿若一隻小貓吐著舌頭,在心尖上輕添,令他心癢難耐。
文軒微勾唇角坐到了床邊,隨手搶過她的繡品端詳幾眼,取笑道:“還以為慎卿的女紅有多精湛,沒想到,還不如個普通繡娘的手藝。”
“臣妾本就資質拙劣,軒郎若是嫌棄,大可找靈巧的去。”茗慎沒好氣的奪過紅緞,順手輕推了下他的胸口,那嬌羞,眼波流轉,媚態橫生。
“恐怕這東西十二宮裏頭,敢把朕往外麵趕的,也隻有你翊坤宮敢了。”文軒玩笑說道,燈花的光亮在他斯文俊雅的臉上明了又暗,暗了又明,情緒難辨。
茗慎回眸瞥他一眼,帶薄嗔,麵泛脂紅。“軒郎是在怪罪臣妾恃寵而嬌嗎?”
文軒這次總算相信了世間的確有小狐狸精的存在,原來所謂的禍水紅顏還真不是空穴來風,他突然覺得自己此刻如那昏庸荒淫的殷紂王一般,正在被眼前的這隻小狐狸迷惑心竅。
好在她骨子裏不是個狐媚的貨色,雖然她把狐媚的精髓發揮的淋漓盡致,但始終表裏不一,那種格格不入,讓他莫名的心疼。
他不想看她這般作踐自己,也不希望她為了奉承迎合他而做出一些違心的事情,因為後宮裏麵這樣的女人太多了,人都是犯賤的,所以他還是喜歡她孤傲清高的小模樣。
文軒幽深的歎息一聲,揉著她蓬鬆的頭發,寵溺道:“如此賣弄風情不累嗎?想從朕這裏得到什麽,直接說吧,朕全都依著你就是了。”
“公主的名字讓臣妾來取好不好?” 茗慎的雙臂攀沿在他的脖頸,聲音帶著撒嬌的央求。
“好,依你。”
“叫她承歡好不好?”像貪婪的藤蔓抓住柱腳,就這樣迅速地爬上來,絲絲入扣。“承歡膝下,就讓她將來一輩子都承歡在皇上和臣妾的膝下吧。”
“好,準了。”
“皇上恩澤,天高地厚,臣妾替承歡公主叩謝隆恩。”茗慎半跪在榻旁上,無限辛酸地將頭枕在他的腿上,心懷感激的感覺,竟然是熱淚盈眶。
文軒見狀內心十分感慨,覺得母愛真的很是偉大,遙想當年,他的母妃也是這樣卑微的去討好那個無情的帝王,隻為了他能夠平安長大。
如今慎妮子也是這樣,為了他們的小公主不去和親,如此賣力的為其周全打算,倒真難為她年紀輕輕,卻要如此操心。
想完這些,文軒又想起了今天來這裏的目的,頓時心口像被撕裂了一個口子那般疼痛,此時的她如此美好,他又怎能狠心傷她?
可是轉念一想,他步步為營走到今日,為的就是身淩絕頂,成為一代名垂青史的帝君,將那些打壓過他們母子的人一個個扒皮抽筋。
相較下來,江山社稷遠遠要比紅顏佳麗要重要的多,更何況他要對付納蘭一族的決心已經是如箭在弦,所以不能在心慈手軟,要怪,也隻能怪這妮子投錯了胎,誰叫她偏偏生來就是納蘭家的血脈呢?
“別忙著謝恩,朕還有樣東西賞你。”這話一出口,文軒突然覺得他不是人,甚至比魔鬼還殘忍。可是心裏想的和手上做的永遠不一致!
這個世間有太多表裏不一的人,他是一個帝王,帝王要有帝王的決斷,隻要他把這顆絕孕丹喂給她,他以後就可以隨意的去寵愛這個令他心動的女人,不會再有任何後顧之憂,而且他也會從別的地方,好好補償她的缺憾。
茗慎見文軒麵色怪異,忙問:“軒郎要賞什麽東西給臣妾?”
文軒不語,默默從四方錦盒裏拿出一枚櫻桃似的的小蠟丸,蠟丸一經去封,原本密不透風的寢宮,霎時狂香濃溢。
茗慎聞著比‘當門子’還衝鼻的香氣,急忙捂住了鼻子,警覺問道:“這是什麽藥?”
文軒輕輕掰開她捂在臉上的手,然後托起她的下巴,將那枚藥丸抵觸在她鮮紅多汁的唇畔,輕聲答道:“是養身子的藥。”
“臣妾不想吃?”茗慎黛眉緊蹙,臉上露出對藥丸極大的排斥。
“朕不是在跟你商量,是聖旨。”文軒說的斬釘截鐵,不容有拒,眼神仿佛鉛水凝流,呈現出沉重鐵灰般的痛楚。
他幾乎能感覺到他拿藥的手在顫抖,不是手在抖,原來是心在抖,他那麽不忍心,那麽不舍得,卻始終沒有收回成命。
茗慎一愣,隨後仰起纖細的脖頸,乖巧的吞下那枚藥丸,繼續伏在他的膝上,悠悠道:“皇上恩澤,天高地厚,臣妾母女無以為報,願一生盡心侍奉君側,還報恩德。”
文軒聽了這話,頓時感覺胸口變的很痛很痛,像是把心放進了油鍋裏百轉千回的煎炸來,煎炸去,他不知道自己有沒有後悔,暗若寒潭的眸中,徒流下一滴寒涼。
文軒後來都不敢去想那晚的情景,隻要一想起來,他就不知道該如何去麵對她,也許,他的心裏對她有愧吧。
多麽可笑,他也會愧疚。
他不知道自己有沒有後悔過,也不知道以後會不會後悔,但他知道,自從那晚以後,她就徹底變了,變得格外溫柔乖順,乖的招人疼,惹人憐,因為,她已經不再是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