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9章：再見翼王
轟鳴聲劃破江麵，重慶府朝天門碼頭迎來了一艘黑色的蒸汽炮船，碼頭上人們頓時停下了工作，紛紛跑到岸邊觀摩這艘冒著黑煙的西洋輪船。人群中已是議論紛紛，當輪船靠近時，甚至有人驚恐地逃竄而去。它就是“飛而複來”號，十八星軍旗和城王的王旗當空飄舞，我本人手握佩劍佇立船頭，威武而瀟灑地來到重慶城。
我以一種極近霸氣的方式登陸重慶，這霸氣背後，是少不了底氣的。
三天前，當受到石達開的邀請後，我立即安排潛伏在重慶城內的“中軍統”繪製了一份詳細的重慶城防圖，並將石達開的兵力部署大致了解了一番。占據重慶的石達開雖然握有五萬重兵，但其中有不少是清軍降部和沿途俘獲的民兵團體，他們編製混亂，武器落後。石的軍隊普遍缺少熱兵器，全軍上下不過十幾門土炮裝點門麵。
我確信石達開的部下隻是捏湊起來的烏合之眾，於是令周國賢精選三千精銳，配備左輪手槍加後膛來福槍，同時提前向城內分派內應，並令劉銘傳和賴文光二人率大部開赴近郊。做了如此周全的準備後我確信一點，石達開在重慶動不了我。
盡管如此，重慶之行卻依然困難重重，雖有彭玉麟所帶領的測繪小隊提前探路，但水流湍急的川江航線還是令人膽寒。呤唎親自掌舵指揮，但“飛而複來”號還是好幾次與礁石擦肩而過，有兩次甚至動用船上的火炮開路。為了防止航行出變，我特意雇傭了一百名纖夫隨隊同行，當船體遭遇淺談時還得依靠人力解決。
終於，太平天國癸開十三年七月，我的隊伍來到了重慶。站在岸邊率隊迎候的正是翼王石達開，我們自安慶一別至今，已有五年有餘了。
我對石達開的印象雖有淡忘，但一見麵還是立即認出了他。這位石翼王穿著金黃色的龍袍，頭戴玉石王冠。石達開看到我的輪船後稍有一驚，但他看到我真的隻有區區三千人時，臉上喜色複露，保持著一副誌得意滿的表情。
“卑職馮瑞城，拜見翼王五千歲殿下，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我低頭拱手行禮道。此番再見，我沒有按舊禮下跪，而呤唎安德森等幾個外籍軍官則全部敬軍禮。
石達開麵色一緊略有不悅，但他很快又換回了那副歡喜的樣子，上前雙手扶著我，笑道：“瑞城吾弟，你跟本王太多禮了。”此次再度聚首，石達開對我似乎變親切了不少，我依稀記得我們上次談話時他還一口一個“馮兄”讓我十分別扭。
“承蒙殿下提拔，卑職才有今天，殿下大恩，卑職永不相忘。如今終於複見殿下，日後我城殿上下必為殿下馬首是瞻。”我毅然開口說出了這一串違心的客套話。
“哈哈哈，老弟你太謙虛了。”石達開笑道，“你瞧現在，重慶攻克，功業中興。整個四川已在我天國版圖之下，而後為兄鎮川蜀，弟統湖廣，你我二人同心協力，進可奪取天下，退可力保一方。”
我和石達開有說有笑地向前走著，石達開早已安排了八人大轎在對麵恭候，我倆一人一頂轎子，不一會兒功夫便來到了他在重慶的府邸。
石達開的府邸坐落在東水門報恩寺對街，是一座寬敞氣派的大宅，此處原是清川東道的公署衙門，如今，“翼王府”的牌匾已經高懸於此了。此時石達開的一眾部下早已在王府門前的台階上列隊恭候，文武將官浩浩蕩蕩一字排開，足有七八十人。此外，在一旁站崗的翼殿士兵更是不計其數，想不到石達開竟擺出如此大的陣勢迎接我。
“有請城王殿下進殿休息，我翼王府是不允許攜帶武器的還請城王殿下見諒。”就在這時，石達開的一位副官上前一步，彎著腰恭敬地對我道。說罷他一揮手，十幾個翼殿士兵走上前來意欲收繳我衛隊扛著的槍械。
“慢著！”周國賢擺擺手厲聲回絕道，“我等隨城王殿下而來，當對殿下負責，不……。”
“這位將軍，翼王殿下與城王殿下是一家人，用得著你們什麽？難到我翼王府的規矩你們要違抗？”石達開的這位副官戴著一副眼鏡，渾身都是文人氣質。但不想他此刻卻聞之色變，狠狠地瞪著周國賢，打斷了他的話。他話音剛落，翼王府的十幾個衛兵也怒氣衝衝地圍了過來，雙方互不相讓一副劍拔弩張的氣勢。
就在這時我趕緊上前訓斥周國賢道：“放肆！這裏是翼王殿下的王府，不讓爾等帶兵器是天經地義，爭什麽？馬上都給我把槍放下！”我雖嘴上訓得厲害，但實際上一直在對周國賢使眼色。我的這兩百貼身衛隊都是精選的勇武之上，且每人身上皆備有數把左輪短槍。讓他們把步槍放下實際上也無所謂。
果不其然石達開的部下們並沒有仔細檢查就放我們進來了。不過翼王他顯然也沒有平等待我的意思，隻是安排我們先在側房稍做休息，等了半個多時辰後，他的傳令官才緩緩而來，宣稱翼殿的高層已悉數到齊，要我們現在去正殿進行正式會晤。
麵對石達開略顯無禮的“召見”，身旁的周國賢有些不悅，不過我示意他要暫時忍耐，這裏畢竟是人家的地盤，而對手也畢竟是石達開。
重慶翼王府的正殿明顯經過了修繕，高大寬敞且明亮。殿外的一整隊翼殿太平軍士兵在列隊守衛，隻見他們悉數身著“太平”號衣，戴紅色頭巾，各個彎刀長槍全副武裝。門口的兩個旗手分執“太平”與“翼王”兩麵大旗，此等陣勢著實讓人不寒而栗。
我的衛隊停在門外同翼殿人馬分開而立，而我則親率十幾位下屬登門進殿，與當年安慶麵見時一樣，石達開正坐於大殿中央的高台上，著黃龍袍，坐金色長椅。而他翼殿的二十多個部下親信則分坐於兩側。與之前不同的是，此番再見，石的臉上早已沒有任何焦慮憂愁，他麵色喜悅地看著我們，愜意而傲然。
“卑職馮瑞城等，叩見翼王五千歲殿下……”盡管並不心甘情願，但我們還是在殿前恭敬地向石達開下跪行禮。
“起來吧——”一個清脆的聲音從台上傳來，我起身後下意識地舉目而望，說話的是一個麵容清秀嬌美的少女，她有一雙如水晶般晶瑩剔透的大眼睛，兩片柳葉般的細眉，白細的臉頰上泛著絲絲紅潤。少女一襲褐色長衣，青紅色頭巾外的秀發垂於兩肩，這個女孩身上雖無一件首飾點綴，但正是這種樸素的裝扮中透露著一種難以言表的自然之美。
這少女看上去十七八歲的樣子，筆直地挺立在石達開的身旁，一柄鑲玉彎刀赫然掛於身後。女孩雖麵色嚴肅，但她如此清新秀美的容貌自然引得我目不轉睛，而此時她也同樣用如炬的目光打量著我，當我們眼神對接後，女孩忽然將麵頰輕輕甩到一側不再看我，我清楚這其中表達的是不屑。
石達開安排我就坐於他身旁的第一把椅子邊，然後側頭低聲對那女孩道：“英兒，你先退下吧，我有話要和你城王叔叔說。”
女孩輕微地點了點頭，恭恭敬敬地對石達開道：“是，父王！”說罷轉身向後堂退去，我當即震驚，她竟是石達開的女兒？
少女離開後，石達開忽然站起身來，高聲道：“今日，我太平天國翼王與城王鄭重會麵，我石達開在此向天下宣布，從此翼殿與城殿就是一家人！”說罷石達開走下高台，他來到我身前突然握住我的手，大聲道：“本王與城王今日聚首，就是要讓天下知道，爾我今後將不分彼此共同協作，對內扶頂朝綱開萬世之太平，對外奉天誅妖光複海內！”
石達開如此一番慷慨陳詞讓我著實有些始料未及，在場眾人見狀也都深受感動，紛紛起身鼓掌響應。一時間大殿之內掌聲不絕，而我雖然強顏歡笑，但一隻手始終按著藏於腰間的手槍，生怕這其中生出什麽變故。
“翼王殿下首義之軀，更對我馮瑞城有知遇之恩，如今正值翼殿收複四川的大喜之日，我馮瑞城謹代表城殿上下向翼王五千歲殿下道喜。”我隻得跟著表態說道，“日後我城殿必將尊翼王殿下為上，獻身天國大業。”話音剛落，大殿內又是一陣熱烈的掌聲。
石達開笑著向眾人連連擺手，而後帶著一副領袖氣質又回到了中央的正座上，向我詢問道：“瑞城，說說你這些年在兩湖戰場都有哪些收獲？”
看來這石達開從頭至尾根本就不曾瞧上過我，到了這會兒還真把我理所當然地看作他的下屬了，不過我覺得這樣也好。於是我恭敬地回應道：“回殿下，小弟自您走後在安慶重新整軍。戊午八年在江西全殲湘軍李續賓，克南昌。己未九年破江南大營。庚申十年克上海，破苗沛霖，穩定皖北。辛酉十一年，於兩湖擊敗曾妖頭，收複武漢長沙。壬戌十二年，肅清湘南。”
我將自己這些年的主要成就一一響亮地說了出來，也算緩解了石達開的輕蔑之意。石達開似乎也有所觸動，他的笑容短暫地僵硬了，但很快他便又輕鬆地開口道：“今日我們故友重見，也不宜再多提政事。瑞城吾弟，你遠道而來，做哥哥的我今天要在這裏擺大宴為你接風。”隨即石達開宣布會議到此為止，他晚上要在翼王府設宴隆重招待我們。
和石達開的第一次正式會麵到此結束，我們隻是象征性地說了一堆空話並未談及具體利益。我知道，我和他的這次麵對麵博弈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