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7章:不為聖賢
長沙的攻堅戰打得異常慘烈,盡管太平軍憑借開花大炮和湘江水師的協助對南門、小西門和北門發起了猛烈進攻,但始終無法打退據城死守的湘軍。戰事的轉機發生在城東的瀏陽門,駐守在那裏的綠營兵與湘軍士兵發生了衝突,最終湖南巡撫惲世臨率部趕走了城頭的湘軍,獻城投降。
進攻瀏陽門的劉銘傳部自然沒有浪費機會,一舉攻入了長沙城內,在他們的激勵下,終於其他幾個方向的太平軍也都相繼攻了進去。
長沙的城牆已被太平軍的炮火摧殘得七零八落,天心閣上濃煙滾滾,左右月城完全坍塌,南城樓上更是屍橫遍野,不過看到插上城頭的太平軍十八星軍旗,我還是長舒一口氣。長沙城,這座太平軍三度直指卻始終無法拿下的城市,終於在這一刻被我打下來了。
在大軍的簇擁下我進了長沙城,這裏沒有歡迎的人群,隻有破敗的街道和遍地的難民;經過一上午的炮轟這裏已是黑煙蔽日,城內此時已沒有了往日的繁榮景象,被炮彈擊碎的磚牆瓦礫四散在街道上,有些地方還著起了大火,街道上布滿了湘軍搭建的防禦工事。一萬多的清軍守軍此時已經全部瓦解,據估計攻堅時擊斃的就有四五千,還有不少見勢不妙也就繳械投降了。
太平軍入城後一邊維持秩序,一邊拆除路障清理戰場;賴文光派人來報稱長沙的貨倉早就空了,巡撫衙門裏也是窮得叮當響。我一拍大腿,道:“壞了,被曾妖頭耍了!”打長沙真是費力不討好,消耗了這麽多錢糧軍械才拿下的湖南省城竟然撈不到一點油水,反倒多了一群需要供養的俘虜和難民。
“曾妖頭在哪裏?是死是活?”我氣憤地道。
“回殿下,”一旁的侍從來報稱,“曾妖頭自盡未成,已被劉將軍生擒,現正關押在團練大臣衙門呢。”
“什麽?曾國藩抓住了?哎呦,這可太好了!”聽到這個消息我真是大喜過望,自打到了這太平天國,曾國藩可是這幾年我遇到的最為強勁的對手,現在居然被我給生擒了,這個喜悅真是難以言表。
我興衝衝地騎馬一路狂奔來到了位於巡撫衙門外幾條街遠的魚塘口團練大臣衙門處,府邸的招牌上寫著“湖南審案局”五個大字,這裏正是曾國藩在長沙的寓所,即“審案局”。此時“審案局”已被太平軍戰士牢牢控製住了,把守大門的將領見我來了立即拱手行禮。
我直奔衙門內堂,隻見一個麵色蒼白滿臉是傷的中年人被五花大綁吊在了大堂中央,不用說這人就是曾國藩。
劉銘傳見我進屋立馬上前拱手道:“殿下,按您的囑托,小弟已將這曾妖頭給您生擒住了。”
我看了一眼幾乎被綁成粽子的曾國藩,微笑著道:“幹得漂亮六麻子,抓住曾妖頭你可是大功一件,可以先退下了。”
劉銘傳連連點頭,興高采烈地轉身離開了,我不忘在他身後囑咐了一句:“六麻子,給我好好約束你的部下。”劉銘傳連聲應允。
被吊在半空的曾國藩見到了我也變得激動起來,他用那雙極有特點的三角小眼睛瞪著我,口中振振有詞估計是在叫罵,但礙於嘴裏塞著東西,所以隻發出了嗚嗚的聲音。
“放他下來吧,本王要親自提審曾妖頭。”看著曾國藩那痛苦的樣子我終於開口道。可是身旁的周國賢卻緊握腰刀遲遲不願動手。
我注意到周國賢此時已是渾身顫抖,眼睛裏也閃著淚光,隻聽他道:“殿下,這人可是曾妖頭啊,是我天國大業最大的敵人,與咱們作戰了這麽多年,殘害了多少弟兄的性命,這個無惡不作的大魔頭可不能給他鬆綁啊!”
“國賢,聽本王的話,曾妖頭就算再惡貫滿盈,我們也是天朝之師,要講最起碼的道理。”我說道。心想這周國賢跟了我這麽多年幾乎從來沒違抗過我的命令,這一次連他都這麽做可見太平軍將士們對這曾國藩的恨之入骨。
周國賢無奈地領著幾個戰士將曾國藩放到地上,將他身上的繩子鬆開,但依然將其雙手雙腳反綁,按照我的意思他們搬來了板凳將曾國藩狠狠地摁在了上麵,然後撤去了曾國藩嘴裏塞的東西。
曾國藩身材不高,不但清瘦而且駝背,須發白了不少,渾身上下都是瘀傷和血塊,可以想見劉銘傳抓他時肯定是讓他吃了不少苦頭。
受到禮遇的曾國藩反而不說話了,我心裏清楚自己麵對的這個人不但是交手多年的老對手,還是整個中國近代史上最受爭議、最富傳奇也是最不容易對付的人之一。我上下打量著他,並沒有什麽奇特的感受,難以想象他就是大名鼎鼎的曾國藩,而我隻覺自己麵前坐著的就像一個非常普通的老學究。
過了好一會兒我才用十分平和的語氣緩緩開口道:“我就是太平天國城王馮瑞城,太平天國議會議長兼中軍軍師;曾國藩,這麽多年了你我總算見麵了。”
曾國藩見我以禮相待,也不再激動,平靜地開口說道:“你還有什麽話說?敗軍之將,報國不成,唯有一死耳。”
“曾國藩,九年前你丁憂回老家守孝,為何要組織湘軍起兵與我天國軍隊為敵?又為何要寫《討粵匪檄》來抨擊我們?”我問道。
曾國藩微微一笑,道:“馮瑞城,有些事情你比我清楚,本堂為什麽要起兵剿你們難道你心裏還不明白嗎?”
“道光末年,從兩廣到兩湖再到兩江,南方地區吏治腐敗,苛捐繁重,加之連年災情,民不聊生;洪楊乘機以‘有田同耕、有飯同食、篤信上帝’的口號蠱惑人心,聚眾造反。那時地方官員昏憒無能,文不能守,武不能戰,遂使你們坐大,竊據江寧,公然另立偽朝。”
“我曾某人受命於天子在湖南督辦團練,對你們長毛的惡行自然不能坐視不管。你們的東王楊秀清寫了《奉天討胡檄》,以反清排滿之名號召兩湖貧民群起響應,可你們長毛卻又偏偏信奉什麽‘耶穌基督’,所到之處毀宗廟燒學宮,這等背叛祖宗之罪責本堂自然要寫《討粵匪檄》來回擊。”
曾國藩說得不卑不亢,似乎占據了道德的製高點,盡管他的措辭還是十分激烈,但聽得出他已克製住了自己的內心,保持了一種聊天式的平和。
我靜靜聽他把話說完,然後才開口道:“曾國藩,你我同是漢人,是華夏子孫,為何你就不肯與本王言和共同起兵反清?”
曾國藩道:“大清王朝定鼎中原已有二百多年,早已是正統之主,曆代君主也是嚴於律己勤於政事,這才開創了‘康乾之治’,國家鼎盛,萬國來朝;試問城王,曆史上哪個朝代做到了?雖然道鹹以來與洋人的交鋒遭遇了不少敗績,但總體而言大清仍是中國真主;我曾家世受皇恩,自然要全力報效以助大清實現中興大業!”
好一個曾國藩,果然和曆史上一樣對滿清王朝是死心塌地,那麽對於這種人能不能將其招降呢?我又開口道:“曾國藩,本王可以理解你受儒家禮教影響對滿清愚忠,但你可知滿清氣數已盡,正在走下坡路,華夏大地正需要一個新的有朝氣的主人帶領這個五千年的民族走出困境!識時務者為俊傑……”
“狡辯,”曾國藩忽然高聲道,“你們長毛盡幹傷天害理之事還敢自稱‘正主’?本堂又不是眼瞎耳聾,豈會被你們的虛假口號所蒙蔽?我曾國藩受命於天道,是絕不會和你們同流合汙的!”
“哼,天道?”我冷笑著說,“曾國藩,知道百姓們管你叫什麽嗎?‘曾剃頭’!別的不說,就說你當年在這‘審案局’,隻要接到任何人告發誰和土匪有聯係,你不加甄別一律處死,日斬數十,錯案冤案不計其數。就你這樣的凶殘行徑難道對得起儒家倫理,對得起孔、孟二聖嗎?”
“不為聖賢,便為禽獸。莫問收獲,但問耕耘。”曾國藩道,“非常時期就得用非常手段,多殺幾個人換得一方太平這又有何不可?自古成王敗寇,今日我曾國藩是敗在了你馮瑞城的手裏,可是試想要是最後成功的是我。那便不再會有人注意我的那些小節,因為有些東西是你成功路上必須犧牲的,城王你不會不明白,包括本堂為什麽會對你們長毛俘虜一律下狠手。”
“好啊曾國藩,你還真是強盜邏輯,不過也就是因為落在了本王手裏,要是換了洪秀全那般廢物你可就真成‘聖人’典範了。”我說道,“曾國藩,你本能成為‘立德立功立言三不朽,為師為將為相一完人’的名臣,可惜了!”
曾國藩大驚,渾身顫抖道:“馮瑞城,你究竟是何方神聖?本堂早就奇怪了,鹹豐七年之前我們沒有你的任何記載,可是七年之後你卻在長毛陣中突然崛起,瞬間就逆轉了兩江戰場的形勢。你的每一舉動本堂都做過研究,你和其他造反的長毛有著本質的不同,你比那陳玉成、李秀成高明太多。”
我看著曾國藩,笑而不語,就在這時有侍從進來報告稱長沙城已經完全控製住了,戰場也已打掃完畢,讓我即刻去巡撫衙門主持。
我看了一眼曾國藩,然後對部下吩咐道:“把這個老妖頭押下去關起來好生對待,不能讓他出什麽三長兩短,對了,給他備好紙筆,讓他老老實實地寫悔過書。”曾國藩對我的安排十分驚訝,很快他便一瘸一拐地被兩個部下給帶走了。
我則快步走出了“審案局”,邊走邊問身邊人說:“對了,趙烈文抓到了嗎?”
部下連連點頭,我立即道:“很好,這個人本王稍後也要親自提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