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6章:生死之遙
“勝保殺不得!”群臣之中傳來了一個響亮的聲音。
勝保被捕的消息震驚了整個北京朝堂,由於事關重大,兩宮太後隻得在退朝之後留下所有大臣們同時又召集了身在北京的幾個地方將領前來商議,僧格林沁、李鴻章也位列其中;太和殿上頓時人滿為患,大臣們的竊竊私語卻顯得格外嘈雜。
慈禧和慈安抬頭望去,說這話的人是鎮國將軍奕山,他走出隊列開口道:“太後,諸位,勝保雖然犯有諸多罪責,但畢竟是先帝任命的重臣,又在去年對付肅順等佞臣時對社稷大統有功,於情於理都不該殺。”
奕山是皇親國戚,又是三朝元老,道光的寵臣,說話自然很有分量;奕山說得有些道理,也讓慈禧覺得勝保確實沒必要殺,但她並不打算就此表態,因為害怕給眾臣留下“袒護滿人”的印象。
“不能不殺,此人不但養匪為患、冒功侵餉、漁色害民,還跋扈不臣、驕奢淫逸、為害一方,留著這等貨色我大清君威何在?朝廷又有什麽顏麵?”禮部侍郎毛昶熙針鋒相對地回擊道。毛雖是漢臣,但常年追隨僧格林沁作戰,是僧的部屬,他的話也一定程度上代表了僧王的意思,而勝保與僧王向來不和,眾臣立即明白了這層意思。
有了僧王的支持,大臣們開始一致倡言勝保該殺的理由。
“可是勝保雖就擒,但他在鄭州大營尚有三萬多部屬,而被他所招降的部眾更甚,一旦殺了勝保,其部下恐生嘩變啊!”軍機大臣桂良反對道。他這麽一說不少大臣又覺得有理,紛紛反對了起來。
“好了好了不要再爭了,到底怎麽處置,你們就趕緊拿個主意吧,這麽爭來爭去的多傷和氣啊?”慈安終於不耐煩地開口道。
“姊姊,我覺得這事兒還得讓有見識的人來說才行,蘇撫李大人在外領兵,對於地方的事情更為了解,咱們就聽聽李大人怎麽看吧。”慈禧笑著道。
李鴻章一驚,隻得站了出來,由於職位不高又常年在外所以站在了人群後側,他走出來時一眾大臣紛紛回頭望向了這個“官場生人”。李鴻章定了定心神開口道:“我堂堂大清朝廷豈會害怕那個勝保的部下造反?微臣的意思是這勝保該殺,我們殺之以立朝廷威信,如果有人不服,那微臣就和僧王堅決領兵將之剿滅!”
僧格林沁本不屑於同李鴻章相提並論,但他也主張處死勝保,於是便點頭應允。
這下有了兩個掌握兵權的實力派的支持,輿論一片倒向了該殺勝保,左都禦史龐鍾璐、戶部尚書李棠階以及大學士周祖培紛紛站出來列舉勝保罪狀,場麵十分熱鬧。
“殺了勝保,你們誰去處理他在鄭州的三萬人馬?”慈禧忽然開口道。堂下立即陷入了一片安靜,沒有人說話了。
“讓荊州將軍多隆阿去接管吧!”有人提議道。但由於多隆阿正與鮑超對峙,所部現在尚不在河南,而慈禧又擔心日久生變故沒有答應。而慈禧此時心裏也有自己的打算,她不時望望站在群臣隊伍最前端的那一撮人,這些都是她的親信,慈禧希望這些人裏能有人主動出馬去控製住勝保的餘部。
慈禧一再示意,可其中的輔國將軍奕劻以及大理寺卿全慶連忙低下了頭,剩下幾個人也都不願意去蹚這趟渾水,僧格林沁和奕譞此時分別統領蒙古鐵騎和京師戍衛軍也不便再動,關於讓誰去接管勝保留下的爛攤子慈禧此時也有些猶豫了,但她心中已經決定這個人必須要是自己的親信而且是滿人。
“太後,讓奴才去吧!”一個響亮的聲音傳來。眾大臣紛紛抬頭望去,說話之人是內務府大臣榮祿,盡管他隻有二十六七歲的年紀,但已是慈禧太後的寵臣之一;有人說是因為他相貌英俊,還有人說是因為辛酉政變時他擔任過兩宮太後的近身侍衛,坊間更有傳聞說他與慈禧曾是情人關係。
榮祿侃侃而談道:“太後,諸位放心,奴才已經想好了對策,我將把那勝保的人馬進行裁汰選優,初步計劃改編成十個營,以八旗人馬節製各營,新編的軍隊將負責掃平整個中原地區的所有叛亂。而這支新編人馬將取名為‘武衛軍’!”
榮祿的重組計劃剛說完,在場眾人又陷入了一片質疑聲中,就連僧格林沁和李鴻章也是麵色鐵青;但榮祿卻不以為然,他心裏清楚慈禧太後一定會同意,而他也會借此機會掌握兵權,他的“武衛軍”將成為慈禧製衡僧格林沁蒙古鐵騎和李鴻章津門新軍的重要棋子。
果然慈禧太後聞之大喜,立即做出決定,賜死勝保,同時派榮祿南下鄭州接管勝保的人馬,為了讓榮祿鎮得住勝保餘部,她又升榮祿為步軍統領賜尚方寶劍,授權榮祿可將勝保搜刮的大量金銀充作“武衛軍”軍費。
榮祿離開紫禁城時笑著對身旁隨從道:“從今天起,我們將擁有一支足以蕩平天下的大軍,哈哈哈哈!”
自從蔣益灃兵敗身死,長沙城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困境,城內的局勢十分不穩,士兵接連叛逃,糧草消耗殆盡,人心惶惶;而大戶人家借機囤積居奇整得城內的百姓怨聲載道,各商賈因為長期的圍困而紛紛破產,到處都是關門的店鋪,全城一片蕭條衰敗之景。
曾國藩的身體雖然已基本恢複,但他卻深感時日無多,於是每一晚他都在床頭懸掛一柄寶劍,以備長沙城失陷時自裁使用。
三月三日太平軍對長沙發起了激烈的總攻,曾國藩也握緊了自己的寶劍站在“審案局”門口隨時觀望事態發展。城外每一次炮擊都猶如在他心頭割肉一般讓他無比難受,趙烈文則始終跟在身旁安慰他。
“報告老帥,長毛從四麵攻城了!”“老帥,長毛配合江上的賊船轟擊我西城門!”“南城門的城牆被長毛的地雷炸出裂縫了!”“城北已有賊軍先鋒登上了城頭!”麵對四麵八方接連不斷傳來的壞消息,曾國藩強忍著仗劍立於大宅門口,沒有說一句話。
他身旁的趙烈文則麵色慘白,似乎預感到了什麽不詳。
“惲世臨在哪?快讓他來見本堂,長沙已到最危急之時,本堂有話要和他這個湖南巡撫說!”曾國藩忽然開口。但周圍隨從和親兵全都連連搖頭,沒人做出反應。
就在這時蔣凝學飛馬趕來,隻見他手裏提著一顆人頭高聲道:“老帥,瀏陽門的守將朱南桂圖謀不軌,幸得弟兄們及時發現;老帥,我已將他斬了!”
曾國藩渾身顫抖道:“之純啊,即便如此,他也是巡撫惲大人的人,不能擅殺啊!”
趙烈文忽然眉目緊鎖,不安地道:“壞了蔣將軍,這麽一來咱們湘軍和綠營可就徹底決裂了,這長沙也難以再守了。”說罷他又轉向曾國藩道:“老帥,趕緊收拾東西準備突圍吧!”
“我不走!”曾國藩厲聲道,“這些年來本堂已經受夠了東躲西藏的日子,這一回本堂誓與長沙城共存亡!如果長沙城破,本堂絕不會再逃,本堂要為國家為祖宗社稷而獻身!”
此時全城已經陷入了混亂,忽然有兵士跑來大聲道:“大人,老帥,不好了,巡撫惲大人親自去打開了瀏陽門城門,長毛衝進來了!”
“什麽?”蔣凝學十分氣憤。
而趙烈文也是連連搖頭,趕緊拉住曾國藩道:“老帥,快走吧,趁著咱們現在還有點人馬,讓蔣將軍護送您突圍吧!”
“是啊老帥,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不就是座長沙城嗎?以後再打回來唄!”蔣凝學也高聲喊道。
可是曾國藩卻連連搖頭,道:“都別勸了,本堂決心已下!”說罷曾國藩整理好了衣冠,麵朝北方伏地連磕三個響頭,麵含熱淚地道:“先皇,國藩愧對你的信任,今日報國不成,唯有殺身成仁!”說罷再次起身,顫顫巍巍地舉起了寶劍。
死,對於曾國藩一度是那麽熟悉,可現在真的走到這一步時卻又感覺如此遙遠,也許是因為太長時間不用而感到陌生,也許是之前幾次自殺他從未想過真的會死;這一次,劍握在手,曾國藩卻遲遲下不去手。周圍圍著的一眾湘軍兵將全都默不作聲地看著這一切,時間仿佛凝固在了這一刻。
“曾妖頭在那裏!”忽然一聲大喊讓在場所有人都沒回過神來,過了片刻才有湘軍士兵驚呼道:“是劉銘傳!”
遠遠地隻見劉銘傳手舞大刀領著一眾手下已經拍馬趕到,正如砍瓜切菜一般奔著“審案局”殺來,曾國藩身旁的親兵全都衝上去抵禦了,蔣凝學慌忙護著曾國藩向“審案局”的大宅裏退去。
“快,關大門!”蔣凝學正要指揮部下關門。正當“審案局”兩扇木門將要合上之際,一把大刀瞬間橫亙而入,隻見刀鋒一轉便將門口的幾個湘軍士兵砍翻在地,揮刀之人正是劉銘傳,他已單槍匹馬穿過重重阻攔硬是搶在關門之前跳了進來。
蔣凝學趕緊揮起佩劍衝上,但劉銘傳此時已經殺紅了眼,他朝著曾國藩步步緊逼,大刀所向更是無人能敵,一旁的蔣凝學用劍狠狠刺向劉銘傳,劉銘傳徒手接劍,硬是將蔣的佩劍用手握住。蔣凝學大吃一驚緊握劍柄竟動彈不得,劉銘傳用另一隻手提起大刀砍了回來,蔣凝學當場被斬成兩截。
見到眼前這一幕曾國藩立刻就癱軟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