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憶蘭軒痛悼一愛妻
憶蘭軒書房並沒有大變樣子,隻是在正中設了靈床,靈位。靈位上寫著“薛門樊氏梨花之位。”靈位前設著鮮花新果,小巧香爐,爐裏焚著幾隻清香,兩旁燃著一對素蠟。
薛丁山站在靈前靜靜地盯著靈位一語不發。李鴻和薛鬱蓮相互看了看,薛鬱蓮連忙勸道:“雲峰,你千萬不要太過傷心啊。”薛丁山輕輕點了點頭,沉聲說道:“姐夫,姐姐,你們忙碌了幾天,先請回去歇息歇息吧。讓小弟和凝姑再廝守片刻。”薛鬱蓮略一遲疑,說道:“好吧。即是這樣,我們就先走了。你自己千萬要保重。”薛丁山點頭,說道:“請回吧。”薛鬱蓮和李鴻隻得帶著雙燕離開憶蘭軒回房去了。
薛丁山見李鴻夫妻去了,方才定了定神腳步有一些蹣跚的走到靈位前,拈了一炷香在素蠟上點燃,顫抖著雙手插在了香爐裏,又焚了幾張黃錢紙。扶著靈位慢慢來到靈床旁邊,在竇玉仙陪靈坐的一張椅子上坐下,顫抖著雙手輕輕揭起了樊梨花臉上的覆麵巾。樊梨花緊閉二目,臉色如雪,雲鬢鳳髻,珠釵翠翹,一色王侯命服。
晶瑩的淚水在薛丁山的眼圈裏打轉,卻始終沒有落下來。緊緊地盯著樊梨花了無生機的麵容,輕聲說道:“凝姑,為夫的看你來了。不是為夫的心狠一直不來看望你,隻因我答應過你,在你麵前絕不落淚,我怕我忍不住才不敢來看你的。明天你就要入殮,你我夫妻眼看就要天人永隔,我不敢來看你,也要來看看你。
“凝姑,我知道,你最擔心的是我哀傷太過損傷身體。你放心,我自會珍重的,決不讓你為我擔心。隻是賢妻你……唉!前途漫漫,長夜沉沉,你一個人獨登遠路孤獨無依,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讓為丈夫的怎麽能放心啊!早知有今日,當初何必枉生嫌隙,蹉跎歲月啊!如今好不容易冰釋前嫌,你我夫妻琴瑟和鳴,情深意長。誰知道好景如一現之花,晨曦之露。短短一月,你就為國自戕,紅顏凋零,扔下為夫一個人孤苦伶仃。此後幾十年的長夜淒涼,獨守孤燈你讓我怎麽熬啊!妻啊!賢妻……”
薛丁山的聲音很低,一邊說著,一邊緊緊攥著身上的衣服勉強忍著滿眼的淚水。泣道:“凝姑,你讓我珍重自身,在世上曆劫,等到劫消難滿之時再回仙島。你可知道,你我的夫妻之緣就是我在世上要曆的劫。你走了,我的劫數也就完了。我本當遵守承諾陪你回中原故土。可是,你說過,你怕長夜無涯,你怕狂風驟雨。你一個人回仙島,誰與你相伴長夜?誰與你遮風擋雨?為夫實實難以放心。姐姐向來疼愛你,你有什麽未了之願她一定會替你完成的吧?……”
薛丁山連日懶進飲食,身體已經十分虛弱,更兼傷心過度,絮絮叨叨一邊說著話,一陣眩暈讓他幾乎不支,伏在了樊梨花的靈床邊。
恍惚之中,忽然聽見一個溫柔如水的聲音在耳邊輕輕呼喚他。薛丁山勉強睜開眼,慢慢坐起身子向四外望了望,書房裏一片寂靜,隻有幾對素蠟依舊搖曳著,香爐裏的香已經快要熄滅了,並沒有人影。薛丁山扶著椅背站起來,又拈了一支香點燃,插到香爐裏。靜靜地看著靈位,看著靈位後的樊梨花,回想起方才聽到的呼喚。如夢如幻,又很真切,那是樊梨花的聲音。
“凝姑,是你嗎?是你不放心回來看我嗎?既然你英靈不遠為什麽不和我見一麵啊?”薛丁山望著靈位呼喚道。
薛丁山話音剛落,就覺得身後輕風一動,急忙回頭望去,書房門外仿佛有衣袂飄過。薛丁山轉身疾步出了書房,門外是空蕩蕩的院落,一輪下玄月孤獨的懸在當空,花枝影疏,夜風沁人。
一陣秋風吹到身上,薛丁山激靈靈打了一個冷戰,“哎呀!難道是我傷心太過,眼前發花看差了?”剛想到這裏,樓上隱隱傳來一聲輕微的開門聲。薛丁山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去年三下寒江關時的情景,一個念頭在心裏一閃而過,“難道……”
想到此,薛丁山連忙轉身回到樊梨花靈床邊低頭看了看,樊梨花依然靜靜地躺在靈床上。薛丁山又搖搖頭,“不可能,不可能……鳳凰山下祭壇上幾千人親眼目睹了她自刎而亡,怎麽會是假的?更何況停靈好幾天了,這麽多人圍著,怎麽可能……唉!難道……真是她心有不舍英靈不曾遠走,尚在憶蘭軒徘徊嗎?”想到此,薛丁山不由自主地出了書房,轉過樓梯。
薛丁山扶著欄杆登上樓梯,又想起一月之前,新婚三日回憶蘭軒時在樓下的幻覺,沒想到那一幕幻覺竟有一天成了真的,而且來的這麽快。祭壇上樊梨花自刎倒臥在血泊時的情景,薛鬱蓮護著她的遺體走下祭壇時滴滴點點的血跡染紅的雪地,一幕幕清晰的浮現在眼前,薛丁山已經瀕於死寂的心再次如刀絞般疼痛,讓他幾乎難以舉步。扶著欄杆勉強平靜了一下,才慢慢一步一步往上走。成親來一月之間的一幕一幕往事在眼前閃過,酸甜苦辣湧上心頭,嘴角含著一絲笑意,眼裏卻淚如湧泉。
樓上瑣窗間透出淡淡的燈光,窗紗上的各色剪紙依然鮮豔如新,被燈光映在欄杆上顯得有些斑駁淩亂。門上懸著彈墨綾軟簾。薛丁山停下腳步,忽然又莫名的升起一絲希望,恍惚覺得簾櫳挑起,依然如一月之前那樣,看見的是樊梨花的笑語嫣嫣。半晌,才微微顫抖著手,挑起了軟簾。軟簾後,房門緊閉。
薛丁山慢慢推開兩扇房門,房裏團圓桌上點著七盞油燈,呈七星排列。心裏的一絲希望瞬間化為飛灰,苦笑著搖搖頭。樊梨花身遭橫死,七星燈是為她解業的。緩步進來,隨手又關上了房門,靠在門上,停了片刻,緩緩掃視四周。房裏,一切如故。隻是,沒有了女主人顯得冷清寂寥,死氣沉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