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蓮池花濃鴛鴦向鳴
樊梨花坐在舟中,用手分著荷葉,笑道:“沒想到我夫君還有這般本事。”薛丁山笑道:“我自幼在汾河裏長大,若連它也使不了,幾年的汾河水豈不是白喝了?”說話間,已經到了荷花池的中心,薛丁山停了小舟,將篙豎好。樊梨花擷了一個成熟的蓮蓬掰開,剝了幾個蓮子,去了蓮芯遞給薛丁山,“剛喝了酒,清清脾胃吧。”薛丁山在樊梨花的手裏揀了一粒放在口中,另揀了一粒送到樊梨花的唇邊,笑道:“蓮子者,憐子也。”樊梨花含笑道:“貧嘴。”將蓮子含在了嘴裏。
薛丁山看著笑靨如花的樊梨花,遲疑半晌,方才問道:“還記得上午你說的話嗎?”樊梨花微微一愣,點頭說道:“自然記得。”舉目看了看四周遮沒頭頂清涼生蔭的碧葉紅花,歎息一聲,說道:“你想知道什麽盡管問吧,我一定如實相告。”樊梨花臉上掠過幾許淒涼,讓薛丁山心中一緊。話到舌尖又不忍心說出口了。樊梨花見他欲言又止,問道:“怎麽了?”薛丁山笑了笑,說道:“算了,以後再說吧。何苦為了往事壞了眼下的好心情。”樊梨花苦笑道:“有些事幾年前該和你說明了,隻是……唉!也許是我太多慮了。你最想知道的一定是我父兄的死?”薛丁山見樊梨花主動提出來了,便點了點頭,說道:“是。從我心裏並不相信是你殺了他們。但是,實事擺在那裏,人證物證俱在,你也親口承認了,又由不得我不相信。”
“人證物證?”樊梨花嘴角掠過一絲冷笑,“人證物證俱在,我不承認又能怎樣?我不承認,你們能相信我嗎?”樊梨花長歎了一聲,望著池中被遊魚攪動的漣漪,說道:“更何況,二哥的確是我殺的。”
“噯!”薛丁山看著樊梨花,忽然有些後悔和她說這些往事。
“唉!”樊梨花長歎道:“我的父親本不是突厥人,我先祖世居曆城,說來也是上古周王室之後裔。隋末戰火綿延,故土無法立足,父親無奈之下帶著家眷四處漂泊。大唐初立,朝廷上下四處招納賢才。父親投軍入伍屢建功勳,被武德黃帝帝封為寒江關總鎮。誰料父親剛剛到任不到一月,突厥趁中原內亂之際出兵掠奪三關。寒江關被重重圍困,糧草盡斷,軍心浮動,外無救兵。父親為了保全幾萬將士和滿城百姓的性命迫不得已開城納降。自歸突厥父親處處受人排擠,時時盼著大唐出兵收服失地。唐軍西征,父親又喜又憂。喜則歸國有望,憂則怕聖上追究當日降突厥之罪。又念及和楊家的內親之情,是戰是降猶豫不決。二哥貪戀突厥可汗許諾的高官厚祿執意不肯歸唐,還百般阻撓父親,更讓父親拿不定主意。
二位兄長不遵父命私自出戰,雙雙敗陣。父親知我有歸唐之意,才讓我到兩軍陣前探探究竟。
當日,我別了你和程千歲回到寒江關勸父兄歸唐。父親聽聞程千歲許諾歸唐往事不究,十分高興。可恨二哥執意不遵父命。還要設計暗害唐軍,我和他辯理,他惱羞成怒以劍相向,趁我和父親說話的時候,在我背後刺了一劍,欲致我於死地。我聽見身後有金刃劈風的聲音,下意識的往旁邊躲閃。我躲開了二哥的劍,卻忘了父親就在我的對麵。二哥由於用力過猛收劍不及,刺中了父親的前心,父親到在了血泊之中。我驚醒過來,抱住父親連連呼喚,命人去找大夫,找止血療傷的用品。可是,已經來不及了。父親撫摸著我的麵頰,手指著故鄉含恨而去。就在我傷心欲絕的時候,二哥又在我身後舉劍欲刺,大哥攔住了他,並以好言相勸。奈何二哥執意不聽,和大哥動了手,大哥念及骨肉之情處處忍讓。二哥卻步步緊逼,最終大哥受傷負氣離開了寒江關。我氣恨交加上前和二哥辯理,二哥口出不遜,我急怒交加一時失智,二哥死在了我的劍下。
“父親亡故,大哥走了,二哥也沒了,寒江關就是沈叔叔和我說了算。何氏見歸唐之事勢不可免,夫亡子死無所依靠,所能指望的就是我這個女兒,為了成全我,就嚴命家下人等不許張揚父兄之死的事情。
“太子進關之後,降諭讓你我完婚。父兄屍骨未寒,我本來不想答應。何氏百般相勸,我自以為母命不可違,為了寬慰她喪夫失子之痛才答應了。誰想到,胡氏因為大哥為了護著我受傷而走,妒恨於我。花燭之期,引你到靈堂之內,將汙言穢語陷害於我。太子派程千歲查問此事,家裏的下人攝於她的威勢沒有人敢出麵說句實話,就連何氏也顧及婆媳之情不肯再替我分辨。
“可憐我隻能身負此弑父誅兄,不孝不義之大罪,以期盡快了結這件事情,讓父親能早日入土為安。
“唉!……”樊梨花又重重地歎了一聲,勉強抑製住了滿眼的淚水。
薛丁山靜靜地聽她說完,心裏好一陣難過,抬手拉住了樊梨花的手,“凝卿,都是我不好。是我心浮氣躁,行事莽撞,沒有細查詳問就鬧了起來,讓你受委屈了。”樊梨花輕輕搖頭,說道:“不怪你。無論是誰聽見這種事情都會動怒的。更何況你是胸懷正氣之人,更容不下這樣的事。”
薛丁山聽樊梨花這麽一說,更覺得悔愧萬分,輕舒雙臂抱住她微微有些發抖的身子。說道:“可我還是錯了。凝姑,你既然背負著如此冤屈就該早些說出來啊。你若是一開始就講清說明何至於有以後的風波啊。”樊梨花臉上浮上幾縷苦澀又無可奈何欲哭無淚的笑意。說道“人證、物證俱在,我就是喊冤道屈又有何用?你們誰會相信我?”薛丁山的臉一紅,“凝卿。……”
樊梨花用手捂住了他的嘴,“我以前不說,是怕你以為我為了得到你有意為自己巧言折辯,不但不會相信我,還會因此更加鄙視我。”薛丁山歎息道:“凝卿,在你的眼中我就那麽多疑善猜,對你就沒有半點信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