掙脫(5)
……
兩人出了門才發現天上好像飄起了雪花,在灰蒙蒙的天空中,雪白的一片一片,慢悠悠又帶著些許漫不經心。
“下雪了。”看著手心處掉落的雪花,帶著手套的顧從楊開口道。
注視著身側的顧從楊,邱雲澤簡單回應了一聲:“嗯。”
沒有直視對方的眼睛,顧從楊攏了攏圍在脖子處的圍巾,直到把下半張臉埋進圍巾裏頭方才再次出聲:“那個……”
瞅著比他矮上一個頭的顧從楊,邱雲澤疑惑地回道:“嗯?”
“圍巾很暖和……”一直都沒和你說,圍巾非常暖和。
聽到這句話的邱雲澤移開視線,終於看向一直在飄雪花的天空:“你喜歡就好。”
大約過了一兩分鍾,顧從楊這才再度發聲:“我很喜歡。”並看向邱雲澤的眼睛。
被注視著的邱雲澤愣了一下才輕輕笑了起來,宛若剛剛飄進顧從楊手心的雪花,仿佛一觸即融。
……
……
無力地倒在顧哥哥的懷裏,顧從楊閉上眼睛:“我……不想回去。”
如果她離開,那麽哥哥怎麽辦?媽媽怎麽辦?顧從楊想,她好像永遠不能顧全所有人,必須在他們中間做出選擇。
得到答案的顧從新輕輕應了一聲:“嗯。我知道了。”
偌大的客廳頓時陷入寂靜,抱著顧從楊的顧從新想了好久方才再度出聲:“楊楊,”
暗自想著心事的顧從楊應聲:“嗯?”
“我希望你能開心,”低頭看向妹妹的顧從新認認真真地告訴對方:“而不是為了別人能開心而為難自己。”
衝著顧從新露出一抹笑容,顧從楊垂眸:“我知道。”她當然知道,所以才知道某些東西比開心更重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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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年夜飯,收到好幾個大紅包的顧從楊被顧哥哥拉著放煙花。伴隨著冒著火星子的引線走到最後,巨大而絢爛的煙花在一聲聲巨響中綻放,色彩碰撞出明豔的畫麵,猶如夜空中的繁花,在敏感交替的刹那間集體開放,引來無數人的注目。
注視著那瞬間即逝的美麗,穿著麵包服的顧從楊看向朝她微笑的哥哥,也輕輕笑了起來。
來年,手中握著“仙女棒”的顧從楊聽著劈裏啪啦的細碎聲響,在心裏默默許下心願,她一定要更加努力才行,努力改變所有的悲劇,努力創造更多美好的回憶。
……
……
兩位新人身上穿著的是“歐式複古風”的手工訂製服,而結婚的花束用的珊瑚牡丹、淡橙色的玫瑰、黃色鬱金香等明亮而歡快的顏色。盡管邱雲澤穿得無比好看,可刺得顧從楊眼睛疼。
隨著結婚花束在眾人期待中被高高拋起,緩緩落地的那一刹那,顧從楊眼前的一切突然變了,她不再站在結婚現場,而是出現在某個奢華的客廳當中。正當她有些奇怪的時候,忽然聽到有人走了過來,是換了身衣服的邱雲澤和挽著她的藍婉。
注視著宛若璧人的男女,顧從楊不禁咬住嘴唇,她不懂她為什麽會看到這一切,明明她從未見過邱雲澤和藍婉結婚的場景,直到邱雲澤死,他和藍婉的關係也隻是未婚夫婦而已。
場景一次一次轉換,時間像流水般逝去,顧從楊看著邱雲澤和藍婉結婚、成家、生小孩,凝視著叫著父親母親的孩子,默默地想:為什麽會這樣?
注視著無比親密的男人和女人,聽著所有傭人在暗地裏談論邱雲澤和藍婉的恩愛曆史,不知不覺中,顧從楊淚流滿麵。
……
“噗通”一聲,顧從楊再次跌倒在地,這一次,她摔得更慘,不僅磕破了四肢,連腳都扭了,隨便挪一步就疼。然而,就算如此,散發金光的地方仍舊很遠,仿佛根本到不了頭。
定定注視著那裏,不甘心的顧從楊咬著牙齒重新爬了起來,她不願意放棄,不願意連最後和哥哥們見麵的希望都沒有。
“奧莉維婭,”努力爬起來的顧從楊在心裏告訴自己:“你絕對不能放棄,要是你放棄了,哥哥們怎麽辦?朋友怎麽辦?家人怎麽辦?邱雲澤怎麽辦?難道你還想再次看到他們一個一個死掉嗎?你願意看著他們再一次一個一個死掉嗎?”
……
“誒?又做噩夢了?”因為這句話而想到什麽的顧從新不自在地挪了挪身體。
由於毛巾的緣故而沒看到的顧從楊對此搖了搖頭:“一個很……悲傷的夢。”
發現不是噩夢的顧從新悄悄鬆了口氣,隨即發問:“嗯……,你夢見了什麽?”
一想到夢中看到的東西,顧從楊就有些不舒服地皺眉:“我喜歡的人和別人結婚了。”
此話一出,頓時愣住的顧從新好半晌方才回過神:“你看清楚你喜歡的人長什麽樣子了嗎?”
因著顧從新的問話,未成想對方注意力會在這方麵的顧從楊略微勾起了嘴角:“他很好看。”
“哦——”拉長音調的顧從新略微思考了一會,開玩笑地問了問:“那是他好看,還是我好看?”畢竟從小到大,顧從新經常聽到顧從楊說他是世界上最好看的人。
在溫熱的毛巾下顫動著濃密的眼睫毛,顧從楊認真地思索了一會,回答:“哥哥更好看。”
……
……
聽到答案的顧從新緊張的心情略微鬆了鬆,他想了想,回答了之前顧從楊的問題:“我……覺得我應該隻會喜歡小措一個。”
聞言,顧從楊好奇地問他:“那你為什麽覺得我就會喜歡上別人呢?”
“好吧,是我說錯話了。”顧從新對此道歉,隨後又補充道:“但如果以後小措和其他人結婚了,我就不會喜歡他了。”
敷眼睛的顧從楊對此沒說話,隻是呼吸稍稍變輕了一點。
“沒有回報的喜歡會很累,而牽扯了其他人的愛情更讓人疲憊不堪。”顧從新試圖把自己的意思明明白白地傳達給顧從楊,就像過去的每一次那樣:“我喜歡一個人就想和對方幹幹淨淨地談戀愛,結婚,然後走到生命的盡頭。如果對方做不到,那我肯定會放棄我的喜歡,就算可能不會喜歡上第二個人。”
安靜地聽著顧哥哥的話語,顧從楊微微張了張嘴唇:“所以……”
“所以楊楊,如果你以後喜歡的人準備和別人結婚了,那就住手吧。”握著顧從楊的小手,看著似乎還小的顧從楊,顧從新的語氣溫柔而堅定:“不是希望你及時止損,而是隻有放棄才會讓自己好過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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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遲到的顧從楊,等了半個小時的許喬子顯然心情十分不好。不過,他也沒說什麽,直到注意到顧從楊不知道為什麽頻繁走神的模樣,頓時黑了臉,開始了冷嘲熱諷。
一開始因為某件事而走神的顧從楊還沒聽出對方的諷刺,等回過神時,許喬子已經炸了:“不想學就滾出去!”
聞言,心情同樣非常糟糕的顧從楊抿了抿嘴唇,一聲不吭地離開了舞蹈教室。
瞧著第一次扭頭就走的顧從楊,許喬子先是一愣,隨後更加生氣了。另一邊,回到更衣室的顧從楊憤憤不平地想:要不是為了接近藍婉,她才不想來這裏學!這天下又不隻有他許喬子一個會跳舞的老師!
“啪”的一聲關上櫃門,換好衣服的顧從楊從書包裏拿出紙袋想帶圍巾,不料,剛一打開,她便驚呆了,因為好好的羊絨圍巾被剪成一條一條,宛若割裂的拚圖,隻是拚不回原本的模樣。
眼睛在一瞬間變得通紅,想到什麽的顧從楊咬住嘴唇,好半天才忍住不斷上湧的眼淚,但紅色的血珠從薄薄的唇皮中溢出,如同未流的淚水。
誰做的?緊緊抓著東西的顧從楊想,為什麽?
……
……
覺得這話有些奇怪的何蘭連忙追問:“有什麽不一樣?同一個牌子,一樣的價格,有什麽不一樣?”
這一次,穿著校服的顧從楊沒接話,她沉默了半晌,直到把整個臉埋進胳膊裏,方才重複了一遍之前的話語:“不一樣。”
注視著這般模樣的顧從楊,坐在位置上的何蘭眨了眨眼,思考了一會方才出聲:“那,那圍巾破了也是沒辦法的事,有些東西本來就很容易失去不是嗎?”
聽到這話,顧從楊微微抬頭,看向何蘭:“哪些東西?”
“本來就不屬於你的東西,隻是暫時給你保管的東西,存了很久才買到的東西都很容易失去。”何蘭看著顧從楊的眼睛,不急不緩地解釋道。
聞言,顧從楊垂下眼睛想了好半天這才再度開口:“……為什麽?”
“因為這是命啊。”見顧從楊什麽都不懂的樣子,何蘭一板一眼地回答:“我小時候存了好久才買到的東西,自己都沒有舍得吃一口就被人吃掉了,那個時候我媽和我說的就是這個,因為這就是命。命裏該是你的就是你的,不該是你的,怎麽強求怎麽爭取都不會是你的,所以你的圍巾沒有了,也是命,接受就好了。”
……
努力往前跌跌撞撞地跑著,不願意相信命運的顧從楊不斷挪著步子,一點一點往金光散發的移動。她不想後退也不想停下,因為顧從楊不甘心,不甘心一切都結束在這裏,不甘心重來一次她卻隻走出這麽一個結局。
就在這時,拖著傷腿前進的顧從楊忽然聽到身後有無數聲音在呼喚她,都是她最為熟悉的聲音,他們讓她回頭,讓她停下。聽著那些聲音,顧從楊深深呼吸一口,然後用手堵著耳朵——她怕她會回頭,她怕她會停下,隻能不敢心軟地繼續往前走。
可即便如此,踉踉蹌蹌的顧從楊還是摔倒了,因為方才那些從回憶中掙脫而出近乎扭曲的生物抓住了她。它們死死抓住她的腳,然後一起將她往後拽……
此時此刻,一個孩子的歌聲慢慢響起,用著這個世界不曾會有的語言唱著:“奧莉維婭,奧莉維婭,你能去哪裏?你能去哪裏?奧莉維婭,奧莉維婭,你又能去哪裏?你又能去哪裏?可憐的奧莉維婭,有家沒家的奧莉維婭,誰是你的歸宿,誰是你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