疲憊(3)

  往車站走去的顧從楊有點詫異地看向賈晝的側臉,不明白對方是什麽意思:“嗯?”


  “雖然我喜歡繪畫喜歡設計東西,可我也很害怕。”收到目光的賈晝輕聲慢語地說:“害怕成績會掉,害怕我現在喜歡的東西以後養不活我自己,也害怕一旦變成職業我就不喜歡了。”


  他的父母一直在反複強調這些,以至於就算一開始賈晝並不擔心,覺得他自己現在還小,可以肆無忌憚地揮霍青春,但也在連綿不斷地質疑中,在所有人不讚同的目光中漸漸變得退縮,變得畏手畏腳。


  “他們總歸比他吃的米飯要多”、“他們總歸是為他的前途考慮,總歸不會害他”、“讀藝術那都是有錢人讀的,沒錢的他們隻能踏踏實實地選一份靠譜的專業”……,這些話語就像一座座大山,讓賈晝隻能縮在小角落,在其他人看不到的地方做著喜歡的事情。


  “但我在體育課上,聽到何蘭勸你不要學那麽多興趣班小心虧本,你告訴她你會加油不虧的時候,我忽然覺得隻為一個繪畫就糾結著不敢動的自己有些可笑……”明明有人背負著被他更重的大山在往前走,可他卻還在思量著一塊石頭重不重,真真是很可笑。


  沒想到會被人聽到的顧從楊愣了一秒,繼續安靜聽著賈晝說話。


  “我不知道何蘭後來有沒有好好考慮你說的話,但我一直在想,也許你說的對,隻專注於一件事才是最虧本的事情,尤其是這件事是每個人必須做的事情。”


  普通人一生都要讀書、學習、考試,穿過小升初、初升高、高升大。因為是每個人都要做的事情,因此許多人也把所有東西都賭在上麵。可問題是,現實是,就算是主流要求的事情,也不代表那是一條寬敞平坦的大路,也並不是所有人都適合這樣的路,而這樣的路有時候可能把人生弄得越來越窄。


  當一個人為了讀書升學放棄娛樂、放棄興趣、放棄其他所有,隻專心於讀書的時候,如果那條路最終通往幸福還好說,要是沒有通往設想中的幸福,那那些放棄到底意味著什麽,那那些失去到底意味著什麽,已經說不清了。


  的確,有些人專注於一件事,最終將那件事做到極致,成為了安身立命的本錢。可有一個問題一直都存在,那就是,並不是每個人都能把一件事做到極致,也並不是每個人都有天賦將一件事做到極致。


  當然,對於“隻有會的越多,未來可以走的路才越廣”這句話,賈晝同意一半,畢竟就他個人的本事來說,他真的做不到顧從楊口中“不會虧本”的事情,能夠兼顧成績和繪畫對他來說已經很厲害了。


  說道這裏,對顧從楊表達了不少讚美之詞的賈晝表示:“說句實話,我覺得你很厲害,為了邱雲澤就能學那麽多東西,而我……”停頓了十幾秒方才繼續,“連自己喜歡的東西都在猶豫。”


  聽到前半句話的顧從楊頓時一愣,等他說完後開口發問:“你為什麽覺得我是為了邱雲澤學那些東西?”


  眨了眨眼睛賈晝:“不是為了配得上他嗎?”他記得電視裏都是這麽演的,平凡少女愛上多才多藝的學霸,為愛改變什麽的是永恒不變的事情。


  搖了搖頭,顧從楊一口否定:“不是。”想想,補充,“就算我不學那些,我也配得上他。”


  看著如此自信的顧從楊,賈晝忽然有些想不通:“那你學那些……是興趣?”


  話一出口,賈晝猛地想起舞台劇期間他和顧從楊關於職業的對話,他記得顧從楊告訴他,她在職業上非常“貪心”,於是暗暗想道:難不成是他誤會了,顧從楊是因為喜歡才學的?

  “不是。”再次否定的顧從楊搖了搖頭,那些並非她的興趣。


  這下,賈晝徹底迷茫了,既然不是為了邱雲澤也不是為了興趣,那學那些到底為了什麽:“那是為什麽?”


  剛巧走到車站的顧從楊看到車來了,笑盈盈地告訴賈晝:“這是秘密。”


  “誒?”一臉吃驚之色的賈晝注視著笑語嫣然的顧從楊,很想問問秘密是什麽。


  可還沒等他再問,顧從楊就和他告別了,於是賈晝隻得遺憾地說了再見。


  揮手告別賈晝,搭乘公交的顧從楊在前往舞天下的路上,想著她所說的那個秘密。其實秘密並不是秘密,隻是需要解答的題目,顧從楊學那些東西,完全是想弄清楚邱雲澤到底喜歡藍婉什麽,想要變成藍婉,也是因為她弄不清邱雲澤到底因為什麽喜歡上藍婉。


  等她弄明白,等邱雲澤喜歡上披著藍婉外皮的她,顧從楊看著窗外的風景想,她才不會再這麽折騰不喜歡的事情,她一定會讓對方喜歡上真正的她,離不開真正的她。


  ……


  這天夜晚,顧從楊做了一個非常奇怪的夢,夢中的她看到了一位和她長得一模一樣的女生。


  “你是誰?”看著那人,顧從楊不解地問道。


  和顧從楊長得猶如複製一般的女生笑盈盈地回答:“我是你啊。”


  環顧四周,忽然發現她所在的地方有些奇怪的顧從楊警惕地看著眼前人:“這裏是哪裏?”


  那人輕笑一聲,露出顧從楊最熟悉的表情:“這裏是你的內心。”


  “我的……內心?”對於這個答案,顧從楊完全不相信。


  “對,你的內心。”女孩笑得既漂亮又天真,她的目光在房間裏遊走了一周,告訴顧從楊:“在這裏,可以聽到你所有的想法。”


  覺得女生說得話疑點滿滿的顧從楊反問了一句:“我的想法?我的什麽想法?”


  “對,你的想法,好的,壞的,所有都可以聽到。”對方並不介意顧從楊的懷疑,她輕輕巧巧低邁著步子,走近顧從楊。


  對上顧從楊的眼睛,女孩笑得十分溫柔:“包括你對邱雲澤的喜歡和對藍婉的惡意。”


  本能地退後好幾步,顧從楊討厭這個話題:“我沒有!!”


  然而那人卻步步緊逼,不斷邁步,直到顧從楊驟然發現自己動不了了。


  無法後退,隻能看著對方走到她的麵前,心裏一緊的顧從楊故作鎮定地開口:“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你是不知道,還是不想承認?”那人笑容滿滿地圍著不能動彈的顧從楊慢慢走了一周。


  瞧著圍著她轉的女生,看著對方嘴角邊的笑容,顧從楊移開目光,堅定道:“不知道。”


  “為什麽要騙人呢?”聽到答案的女孩輕輕笑了一聲,緩緩搖頭,像是看到了不爭氣的孩子,明明謊言都被揭穿還死死咬著說沒撒謊:“我就是你,你就是我,你騙誰都沒辦法騙我。”


  根本不承認這一點的顧從楊:“我沒有說謊,還有,我是我,你是你,你怎麽可能是我,我怎麽可能是你?”


  “真的沒有嗎?”睜著無辜的大眼睛,女孩忽然鼻子對鼻子地注視著顧從楊的眼睛:“那實驗室的桌子為什麽會塌?書架為什麽倒?”


  “那不關我的事。”看著近在咫尺的女生,顧從楊一口否定。


  “都是你做的。”女生的呼吸一下一下打在顧從楊的臉上,帶著冰霜的味道,連話語也是:“都是你做的。”


  忽然發現自己可以動的顧從楊用力地一把推開女孩,語氣頗為冰冷:“我沒有,我怎麽可能……”


  被推開的那一瞬間,女生臉上閃過一絲驚訝:“你怎麽會……”


  不過,不消片刻,長相甜美的女生便整理好自己的表情,拉長的調子帶著漫不經心的味道:“有什麽不可能?你都可以回到過去,還有什麽是不可能的?”


  被戳穿某件事的顧從楊頓時陷入沉默,然而就算她對某些事情並不確定,這也不代表她會承認:“就是不可能。”


  看著這般死不承認的顧從楊,穿著襯衣短裙的女生沉默幾秒,忽然揚起笑容:“你真的不想讓藍婉消失嗎?”用最蠱惑的語氣說著可怕的話,“隻要她不在,那邱雲澤就是你一個人的,真的不想嗎?”


  “不想。”就算顧從楊非常希望邱雲澤能屬於她,她也不想做什麽不應該做的事情。


  湊近顧從楊的耳邊,一頭海藻長發的女孩一邊說,一邊笑:“我可以幫你哦,隻要是你的願望。”


  不自在地退後幾步,顧從楊凝視眼前人笑著的神情,問她:“你為什麽要幫我?”她不相信對方,更不相信天下有什麽無償的好事。


  “因為我就是你,你就是我。”對方像是被顧從楊逗樂一樣,輕笑一聲,慢悠悠道:“幫你就是幫我,我們願望是一樣的。”


  可惜,顧從楊對此一個字都不信,她不相信對方口中“我就是你,你就是我”的話語,也不相信她們的願望是一樣的。


  看著對她抱著懷疑態度的顧從楊,和顧從楊長得一模一樣的女生忽然伸手捉住對方的下巴,那雙流光四溢的眼眸對上顧從楊的眼睛,波光粼粼帶著溫柔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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