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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第75章


  三夫人得了消息,心裏有不好的預感,趕忙向召請的內宦詢問何事。大太監微笑著,搖頭不語。縱三夫人塞了銀子,他也不接。


  這讓三夫人心裏更沒譜了。


  三夫人忐忑地將寒酥拉到一邊詢問:“你可知是何事?”


  寒酥搖頭。她也完全沒有頭緒。


  三夫人心道身為長輩自要安撫晚輩才是,她拍了拍寒酥的手背,安慰:“別擔心,你就走這麽一趟。禮數周全些,上麵的人物問你什麽你就答什麽。”


  三爺坐在一旁逗他那隻鸚鵡。他聽出三夫人語氣裏的擔心,插嘴一句:“要是有事找你二伯父。”


  三夫人搖頭反駁:“小酥向來怕赫延王,哪敢去找他啊。要不,你陪她走一趟吧?”


  寒酥趕忙說:“不用勞煩姨丈了。”


  三夫人越發覺得靠譜,推了三爺一把,道:“開春了,外麵暖和。你陪孩子去一趟。”


  “真的不用了。”寒酥急忙又說一句。她並不想給別人添麻煩。


  三爺用小銀簽子戳一戳鸚鵡翅膀,問它:“你說我去不去?”


  三夫人提聲:“去!”


  鸚鵡歪著頭,學三夫人說話:“去!去!去!”


  三爺指著它笑:“平日裏我教你說話你就學不會,學她倒是學得快。”


  他一邊這樣說著,一邊起身,朝侍女招手,讓她給他拿他的貂皮大襖。


  已經過完了正月,最近天色正暖,他還是要穿他的貂皮大襖。


  寒酥還想拒絕,三夫人瞪了她一眼。


  三夫人親自將人送出門,她立在門口目送馬車走遠,心裏隱隱有不安。她有個不好的猜測——祁家拒絕賜婚這件事當真結束了?祁朔當初拒婚說自己有婚約,可後來和寒酥又沒成。這……有婚約吧,靜鳴公主可能不高興。他倆最後沒成,祁家又會不會被治個欺君罪?


  三夫人胡思亂想了好一通,仍是覺得當初祁朔拒婚的事兒辦得不漂亮。不管寒酥有沒有和他成親,寒酥總是得罪了宮裏的公主。


  寒酥和姨丈由內宦引路,穿過禦花園走向今日為太後祝壽的昌蕤園。絲竹之聲悠揚,伴著些餘愉的說笑聲。


  還沒走進昌蕤園,寒酥先遇見了恩師羿弘闊。羿弘闊亦是被內宦從宮外接進來。


  “師父。”寒酥福身。


  “你也被召見了?”羿弘闊問。


  寒酥點頭,問:“難道是因為那幅山河圖嗎?”


  原先寒酥不知為何被召見,可她和師父同時被召見,讓她不由聯想到和師父一起完成的那幅山河圖。


  再往前走就到了昌蕤園,師徒兩個便不再交談。


  內宦先進去通稟,得了傳召,寒酥和羿弘闊才往裏去。封三爺亦跟進去。


  舞台上正在進行著舞蹈表演,可是園內坐席之上的人都紛紛將目光從表演上移開,望向走進來的一行人。


  封岌也轉過臉望過去。


  本就是個威嚴的人,今日又拒了一切敬酒,更是讓旁人以為赫延王今日心情不好,不敢靠近。


  寒酥與恩師、姨丈一起行禮拜見。


  得了聲“免禮”,寒酥規矩地直起身,垂首靜立。


  “聽說這幅祝壽的山河圖,是你們二人共同所繪。”開口的人不是聖上或太後,而是皇貴妃。


  皇後被廢,皇貴妃是今日後宮妃嬪裏唯一出席之人。


  “回皇貴妃的話,正是。”羿弘闊道。


  “哦?”皇貴妃慵懶抬眼,“你們二人是何關係,為何要一起畫一幅畫?”


  羿弘闊解釋:“雪意是我的學生,這幅山河圖工程量比較大,老朽年邁,有些體力不濟,便找來學生一起完成。”


  原本是因為交畫之前的那段時間正好趕上羿弘闊長姐彌留之際,他無意作畫,又想去陪伴,才將這幅畫的收尾工作交給了寒酥。隻是長姐前日去了,而今日是太後壽辰,提到白事要犯忌諱。羿弘闊不得不稍微改了下說辭。


  “是嗎?”這次開口的人卻不是皇貴妃,而是四公主靜萍。四公主靜萍道:“這幅畫看上去完全看不出兩個人的手筆,很像一個人完成的。”


  靜萍公主輕蔑地掃過寒酥,再悠悠道:“老先生畫技精湛,你這學生看上去卻很年輕,若是二人合作畫完,怎麽會看不出兩個人的痕跡?難不成……”


  靜萍公主沒了尾音,不說了。


  一旁的靜鳴公主皺皺眉,看向靜萍公主輕咳了一聲,靜萍公主瞥過來給了她一個“放心”的眼神。


  “雪意是我的關門弟子,自小於丹青一途頗有天分,老朽更是傾囊相授將畢生所學教於她,她師承於我,在作畫技法上都很相似。因為要讓整幅畫和諧,我們師徒二人更是故意用了相同的技法,所以才瞧不出兩個人的痕跡。”


  ===第95節===

  “是嗎?”靜萍公主冷笑了一聲,“可是我的丹青先生卻篤定這幅畫是出自一人之手。雖老先生畫技精湛頗負盛名,可也不至於你和你這年紀輕輕的學生畫出的東西,我宮中丹青大師看都看不懂吧?”


  這話十分不客氣,若繼續反駁,似乎在說宮中的丹青大師什麽都不懂。


  羿弘闊皺眉,他當初隻想著將這幅畫完成好交上來,可怎麽也沒想到會遇到這方麵的刁難。他用更恭敬的語氣回話:“回公主的話,這幅畫確實是我們師徒二人所畫,大多是我所畫,收尾階段由小徒來做。因不想擔上找學生當替筆的罵名,遂署名了兩個人。這……實在沒有必要欺騙公主、欺騙太後。”


  羿弘闊也想不明白靜萍公主為什麽會這麽以為,這麽做對他與寒酥有什麽好處?

  “沒有必要嗎?”靜萍公主高高在上地睥著寒酥,“要是有人想出名,借著這個機會顯顯眼呢?宮裏正要找女先生,這個時機實在是讓人容易多想。”


  寒酥聽到這裏,蹙眉的眉心皺得更緊。原來宮裏正要找女先生,靜萍公主以為她在想給太後的山河圖上蹭了個名?


  靜萍公主朝寒酥抬了抬下巴,道:“你說!”


  寒酥恭敬回話:“這幅山河圖確實是師父主筆,民女在收尾階段略添顏色。不敢欺瞞亦不敢蹭功。”


  一直沒說話的封三爺突然往前走了一步,他笑著說:“這幅畫是我們赫延王府獻給太後的壽禮。公主此番說辭豈不是說我們赫延王府欺君?”


  靜萍公主愣了一下,下意識地朝著座位比她還高的赫延王望了一眼。


  不少人都悄悄將目光移到了封岌身上。


  靜鳴公主有一點急,悄悄拽一拽姐姐的袖子。她知道姐姐是好意給她出氣,她又有被姐姐撐腰的幸福感,又覺得這樣不太好。


  封岌麵無表情,慢悠悠地轉著指上的墨綠扳指。


  封三爺直接向封岌開口:“二哥,我記得羿弘闊老先生的這幅畫是在你院子裏完成的。你應該很清楚這幅畫到底是一個人還是兩個人畫成的。”


  聽封三爺此言,靜鳴公主心裏更急,靜萍公主也愣了一下,隱約有闖禍的不好預感。


  封岌緩慢轉著扳指的動作微頓,他沒什麽表情,隨口道:“不太清楚。”


  封三爺被自己兄長噎住了,不由一愣。


  寒酥這才自進了昌蕤園後第一次抬眼看向封岌。


  靜萍公主驚訝之後,嘴角重新飄上傲慢的笑容,美滋滋道:“赫延王是大忙人,怎麽會盯著一幅畫是誰畫的?還是赫延王府送上來的畫,必要被人觀瞻,有人想借機蹭名氣可太容易了。”


  寒酥蹙眉將落在封岌身上的目光收回來,她端正地跪下,朗聲道:“民女不敢欺瞞聖上與太後。”


  羿弘闊亦跪地表態。


  唯封三爺站在那裏,朝著封岌的方向瞪眼。


  世子晏景予笑著開口:“寒氏確實年輕,不像能繪出如此作品的年紀。不過人不可貌相,也不能憑年紀否決一個人。如果她當真是畫神再世呢?想知道她是不是借著她師父的話蹭名氣還不容易?讓她再畫一幅就是!”


  聖上初時不明白這是鬧的哪一出,皇貴妃附耳與他說了幾句,他才恍然這是給靜萍在給靜鳴打不平。他對這些小事不甚在意,卻對靜萍對妹妹的真心愛護點了點頭。


  他道:“既如此,畫一幅也無妨。也不用重新畫那幅山河圖。就畫今日壽宴之景。”


  羿弘闊擔憂地看了寒酥一眼。


  寒酥俯首:“民女領命。”


  大太監吩咐一聲,立刻有宮人在舞台一旁抬了長案和筆墨等作畫之器。


  寒酥步履從容款步走過去,拿起畫筆。


  繪畫不是一時片刻立刻就能完成。皇貴妃非常體貼地說隻要寒酥在壽宴結束前畫完就行。


  經過這樣的一個小插曲,宴會繼續。一場又一場精美表演陸續登台。為了今日獻藝,每一個人都起早貪黑地練習了許久。宴桌上的皇親國戚和朝中重臣,一邊吃酒談笑一邊欣賞著舞台之上的表演。


  可是時間久了,本是欣賞舞台表演的眼睛,總是不由自由朝一旁的寒酥落去。


  寒酥總是一襲白衣,因今日是太後壽辰,她不好穿白衣,換了一身素雅的淺綠,以文竹為繡。


  不是時興的豔麗衣裙,亦無珠寶首飾相墜,一支竹節簪戴在雲鬢,青絲如瀑墜在身後。她身量纖薄,卻立得筆直。端莊淑雅之餘,又有著另一種不沾紅塵的氣質。


  不管身邊的舞台之上正在表演的是曼妙的舞姿,還是熱鬧的雜耍,又或者莊重的戲曲,皆不能影響她,她專心地描繪。


  一陣風吹來,吹動寒酥身上的衣裙,廣袖飄出幾許仙渺。遮容的麵紗被吹拂地緊貼麵靨,勾勒著完美的骨相輪廓。


  舞台之上的曼妙西域舞突然就沒了吸引力,所有的目光都隨著寒酥麵紗的輕拂而動,想要窺視麵紗下的容貌。


  寒酥渾然不覺,她孑然而立,專心作畫。


  她自己卻早已入了畫,成了畫中人。


  靜萍公主很快發現很多人都在看寒酥。不對,不是看,是在欣賞。她有點不高興,湊到靜鳴公主耳畔,嘀咕:“你說過她是因為被毀容了才戴著麵紗?”


  靜鳴公主立刻明白姐姐要做什麽,她急說:“你別讓她摘麵紗!”


  “為什麽啊!”


  “你別問了……”靜鳴公主揪著眉頭,手裏不停地攪著帕子。


  她不得不承認姐姐給她撐腰的感覺真的很好,可是她心裏卻隱隱覺得這樣做太不體麵了。她堂堂公主,又是何必用身份權勢來欺負人……若用容貌來羞辱,那就真是落入了下乘。


  封岌目光沉沉地落在寒酥身上。


  他還想那個夢。


  太後迎風輕咳了兩聲,聖上立刻關切地詢問:“母後可是不舒服了?”


  “沒事。”太後微笑著搖頭。


  聖上仍舊親自倒了一杯溫熱的蜜水雙手捧給母親。他未繼位前,母親吃了不少苦,他總想著要對母親好一些,再好一些。如今母親年俞古稀,已到末年。一想到要不了幾年,終會走到與母親死別的情景,聖上立刻眼熱。他不得不轉過頭,暫時不看母親,不再多想。


  這一轉頭,他便自然而然將目光落在封岌身上。


  這又是一個天大的難題。


  他知道自己在傳位之前,應該為子孫皇位的安穩處理好封岌的事情,可是確實棘手。


  既不忍,又不敢。


  宴席還未到盡時,寒酥已放下了畫筆。候在一旁的小太監一直睜大了眼睛看她作畫。他離得近,比別人更清楚地看見寒酥是如何潑墨勾勒,行雲流水。不懂畫的他也看得呆了,不僅為了如畫中人的寒酥,也為了寒酥的畫。


  小太監恭敬上前一步詢問,得到寒酥肯定的答複之後,他在正表演的雜技結束後,立刻提聲稟告。


  聖上從傷懷中抽回神,下令:“展開看看。”


  兩個小太監各執著畫卷一端,小心翼翼地捧著走上身邊的舞台之上,然後再徐徐展開。


  一幅觥籌交錯的壽宴情景霎時映入眼簾。


  遠處有雪霽春景,近一些是爭奇鬥豔的花卉與雕梁畫柱、山石亭景。主景卻是人。熱熱鬧鬧的席間人。


  主座皇室威嚴莊重又不失高貴,在畫席間人時卻又突然用了活潑的筆觸。明明很多地方用了寫意的手法,可是一眼看去,席間之眾妙趣橫生,仿佛看得見生動的微醺。


  一直提著心的羿弘闊這才重重鬆了口氣。寒酥有幾年因心魔不能畫畫,他很擔心學生因心魔影響或者因為生疏而失敗。


  可結果讓他非常滿意。羿弘闊望著展開的壽宴圖連連點頭,他在這幅畫上再次看見了多年前剛收寒酥時的靈氣。


  有一個老臣站起身,微眯著眼睛,指著畫,笑道:“那個站起來舉杯的怎麽那麽像老夫。”


  寒酥福身:“正是畫了大人。”


  太後點頭稱讚:“畫得不錯。”


  聽母親讚揚,聖上也很高興。他說:“能讓母後高興,這是一件很好的賀禮。該賞。”


  封岌微眯著眼,在那幅畫上看了很久,他問:“怎麽不見我?”


  今日宴上赫延王幾乎未開口,他突然開口,所有人都望過去。


  寒酥神色淡淡:“赫延王衣著色重,麵色亦沉,與畫麵不相諧,若改了神態又有冒犯之意,遂未收入畫中。”


  “這樣。”封岌突然就笑了一下。這是他今日壽宴第一次笑。


  他說:“那改日單獨為我畫一幅。”


  寒酥輕蹙了一下,再規矩應:“是。”


  封岌轉過視線,臉上的笑容頓消,冷聲道:“宮中質疑赫延王府獻上的山河圖,既如此,我帶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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