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 章
帝太子即將遷回雲澤台的消息像風一樣席卷整個帝台,趙家聽後,嚇得半死。
趙錐腸子都悔青,再也不敢動心思將趙枝枝送到其他公卿府上。
要晚幾天得知這個消息,他就犯下大錯了!
趙錐立刻停止比較各府公卿間的優劣,思前想後,最後決定讓人去雲澤台送東西,送了碗櫻桃酥。
趙枝枝拿到櫻桃酥的時候,一雙手僵在那。
趙府隨人將趙錐的話轉告趙枝枝:“主人說,既然帝太子決定回雲澤台,還請女公子早做準備,無論用什麽手段,女公子都要讓太子殿下收下趙家的心意。”
趙家的心意,也就是她。
“要是我做不到呢?”趙枝枝小聲問。
“主人說,是侍奉一個人,還是侍奉十個人,全憑女公子自己。”
趙枝枝渾身一個冷顫,張著發白的唇顫顫說:“我明白了,轉告爹爹,我會做到的。”
時已開春,陽光喜人,趙枝枝卻半點暖意都感受不到。她捧著櫻桃酥,腳步沉重往前,沒有回自己的屋子,而是到南藤樓小室躲起來。
少女盤腿坐在小室中央,白淨的額頭碎碎幾縷薄留海,四個月來修了又修,總是修不盡。
她盯著擱在地上的櫻桃酥,眼睛有些發紅。
這碗櫻桃酥,晚了四個月。
腦海中回旋趙父的話,她不由地晃晃腦袋,手發顫地揉揉眼睛,又戳戳嘴角,試圖擠出一個酒窩。
吃吧。
笑著吃下去,總不能浪費這碗得來不易的珍饈。
趙枝枝一邊吃一邊哭,整碗狼吞虎咽,吃完後擦幹眼淚打個嗝。
會好起來的。
她告訴自己,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她生來就是做這個的,雖然還沒有試過,但她一定可以做好。隻是侍奉男人而已,不必害怕。
外麵響起吵鬧聲。
雲澤台近來不□□寧,自從大家知道帝太子要回雲澤台後,一個個就跟瘋了似的,仿佛已經得到太子的寵愛,紛紛為未來爭寵的事做準備。
從前雲澤台是個遭人拋棄的地方,大家住在裏麵,雖然偶有衝突,但絕大多數時候還是相安無事,如今不一樣,她們將不再被人遺忘,她們能重新為家族效力了。
短短數日,雲澤台已劃分成兩股勢力,分別以孫氏女越女為首。
雲澤台美人眾多,但太子妃的位子隻有一個。雖然現在太子尚未及冠,立太子妃一事為時尚早,但大家都想爭上一爭。近水樓台先得月,隻要能在太子身邊伺候,幾年之後被選為太子妃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再不濟,爭個少妃的名分也好。
太子入雲澤台後,就算無意選太子妃少妃,至少也會封幾個良禦。
如果她們命不好,做不了良禦,就隻能在雲澤台作做個無名無分的貴女了。
眾人掂量完自己的出身,很快劃分好陣營。
以孫氏女為首和以越女為首的兩波人已經開始較量,孫氏女是帝台少數幾個沒有站隊夏宗室的舊貴之女,幾個月前的清算名冊中,沒有孫家。孫家成為帝台僅存的舊貴之一。
以前孫氏女自持舊貴風範,多少讓越女幾分,現在徹底撕破臉皮,也就不再懼讓越女。
趙枝枝跑到小室外麵,站在欄杆上看到孫氏女正領著一群人往南藤樓而來。
“待殿下歸來,定會盛寵貴女。”
“越女怎配和貴女你相提並論,貴女出身高貴,那越女隻是個亡國孤女,太子妃的位子,非貴女莫屬。”
“放眼雲澤台,隻有貴女最適合在太子身邊伺候。”
眼見她們就要上樓,趙枝枝進退兩難,幹脆待在原地不動。
最近無人拿她取樂,路上碰見,也隻是無視。
她們很忙,忙著爭宮室。
雲澤台大得很,過去大家搶著住第一闕,但是現在太子要回來了,第一闕就不再是個好住處,離太子寢殿太遠了。
“這裏不錯,離得近,看得遠,就是破了點。”孫氏女吩咐身邊的奴隨,“等修繕開始後,就來這裏占著。”
翡姬提醒:“越女是不是也看中這裏了?”指指前方的趙枝枝。
孫氏女看見趙枝枝,難得沒有為難她,隻是笑容惡劣,打翻了她手裏的陶碗。
“越女派你來的?”
“不是。”
孫氏女:“最好不是。你突然來這作甚?”
趙枝枝說:“不是突然來,這個地方是我發現的,我來這裏很多次了。”
孫氏女笑起來:“你發現的?那你是不是還要占著這裏住?”
趙枝枝挺喜歡南藤樓,這裏是她和啾啾一起待過半月的地方,如果修繕以後能夠住這裏,那就太好了。
但這話她不會說出來,她隻是在心中默默地想過幾遍而已。
孫氏女見她不吭聲,姿態越發高傲:“我告訴你,你不要癡心妄想,以你的出身,說不定太子殿下會讓你為奴為婢。”
眾人附和:“就是,趙姬你最好拎清自己的分量。”
“生得漂亮又如何,將來還不是要伺候我們?”
孫氏女道:“若真能伺候我們,是她的福氣。”
趙枝枝黛眉緊蹙。
或許是吃了一碗櫻桃酥。
或許是想到趙父托人說的那些話。
她不再傻站著任由她們的奚落,而是推開人群就往外跑——
“誰要伺候你們。”
這句話,極輕極輕,才剛出口,就已散落風中。
她誰都不想伺候。不想伺候她們,更不想伺候男人。無論是一個男人,還是十個男人,她誰都不想靠近。
要是這世上,沒有男人就好了。
對於城中各家而言,帝太子回雲澤台的事,無疑是個大好機會。
殷王朝正是用人之際,誰都想分一份羹。
帝天子身邊有一個季衡守著,油米不進,誰也別想越過他去,但帝太子身邊尚無貼心之人。今日的帝太子,就是明日的帝天子,能在帝太子麵前露個臉,將來不愁前途。
殷君將修繕之事交給正卿季衡,季衡舉薦了季玉。
季玉被這天大的好事砸到腦袋上,恨不得捧著季衡的腳吻上千萬遍:“叔叔,你真是我的好叔叔!”
季衡一盆冷水潑下來:“差事交給你,但錢得你自己籌。”
“我自己籌錢?”季玉懵住,“修繕雲澤宮是件大活,少說也得十萬刀幣,難道我們季家自己掏?”
季衡呸呸呸:“這次的修繕,季家一分錢都不會掏。你是你,季家是季家,差事辦不好,你自己拿命謝罪就行,別想拖季家下水。”
季玉哇地一下哭出聲:“叔叔害人!我就知道天上不會掉陷阱!早知我就不來帝台了,可憐我年紀輕輕還不曾娶親生子,就要被叔叔害死了!”
“要是讓王室出錢,這差事哪輪得到你?不就是一點錢嗎,有什麽難的。”季衡奸笑,矮小的身材站到凳子上去給季玉擦眼淚,一邊擦一邊說:“別說叔叔不疼你,叔叔這教你一招,保管你籌到修繕的錢還能有剩餘。”
季玉張著汪汪淚眼:“什麽招?”
“你呀,往大街上一喊,吾乃修繕大吏,自然會有人給你送錢。”
“叔叔又哄騙我,我往街上一喊,別人還不得將我當瘋子?”
“死腦筋,幸虧你不是我兒子,不然我得氣死。”季衡猛戳他額心:“沒真讓你上街喊,隻要讓那些急著往雲澤宮送錢的人知道就行,至於怎麽讓他們摸到你這來,就看你的本事了。”
季玉瞬時明白過來:“叔叔是說那些獲罪的舊貴家族……”
“何止那些人,城中哪一家不想巴結殿下?隻要你能架橋讓他們為殿下盡一點心意,他們還不得對你感恩戴德?”季衡拍拍季玉的肩,“你能不能在帝台立足,就看這次的差事了。”
季玉不是個傻子,他再怎麽愚笨,經季衡這麽一提點,也想清楚了。
他季玉沒什麽本事,就隻有一張厚臉皮。且他生得憨厚,哄起人來事半功倍。
這麽一想,這件差事確實非他莫屬。就讓他用一個嶄新華麗的雲澤台,作為送給太子殿下的見麵禮吧。
季衡提醒:“你的差事是你的差事,和太子殿下沒有半點關係。”
“明白。”季玉蹲下身,迎合季衡的身高,將腦袋遞到季衡手心裏:“叔叔,你確實是我的親叔叔。”
季衡摸摸他腦袋:“我要不是你親叔叔,早就將你丟出去喂魚了。”
季玉笑得一臉樸素無華。
季衡狠狠掐他一把,心中暗自歎口氣。
季氏一族中,能推出來的子孫也就這麽幾個。要不是他自己的兒子不成器,他哪會接老二家的這個來帝台。
治一諸侯國和治全天下疆土,分量輕重,截然不同。
前後仰人鼻息一年之久,布局一年之久,才能勉強除掉帝台舊貴,可壓製了帝台舊貴,外麵還有五個虎視眈眈的諸侯國。前路漫漫,王上的霸業,就是他季家的霸業。他季家,誓必要輔佐出一個比開朝夏天子更英偉的君主。
比起年少的帝太子姬稷,殷君才是季衡理想中的帝王人選。在季衡眼裏,姬稷還是個沒長大的孩子,再如何聰慧,也隻是個孩子。雖說如此,但他必須為季家百年以後考慮,要保證季家權勢長盛不衰,就要讓帝太子身邊的寵臣也是他季家之人。
“對了,叔叔,前幾日你不在家,趙家的人來找堂哥,好像是要給堂哥送美人。”季玉悄聲,“我悄悄聽他們說,那趙家美人是送進雲澤台的,若是堂哥喜歡,擇日就送進季府,隻要堂哥能讓叔叔在王上麵前提一提趙家就行,堂哥答應了。”
季衡大驚:“什麽?”
季玉神情無辜,做出驚嚇的模樣:“叔叔,我說錯什麽話了嗎?
季衡問:“你聽清楚了,趙家要送的美人是雲澤台那個?”
季玉使勁點頭:“對呀,堂哥說,那個趙氏女是帝台有名的美人,他早就想一親芳澤了。他還說,美人待在雲澤台是暴殄天物,白白浪費了一年多的時光,早就該讓他這樣的惜花人品嚐。”
季衡拿過鞭子就往季動屋裏去。
打完一頓,季衡氣衝衝吩咐人:“將這個混賬東西抬下去,沒我的準許,誰都不準給他送飯吃!”
季玉哭完季動後,假惺惺收起淚水問季衡:“叔叔,何必動這麽大的氣?”
季衡牙癢癢:“趙錐這廝,竟敢害我兒。”
季玉:“因為是進過雲澤台的人?”
季衡想到那日廣陽道上無意撞見的一麵,太子身邊的女子分明是趙家那個會跳《綠袖》的小女兒,那時他還以為趙家出息了,竟能用這個小女兒攀上太子,就算沒有名分,但好歹是入了太子的眼。
現在看來,趙錐又蠢又壞,就是個下賤玩意,害人精!
怎能將在雲澤台待侍的人送到他季家?就算是個玩物,那也是太子的玩物,除非太子不要,否則誰也別想染指。
“叔叔莫憂心,那是前幾天的事了,現在趙家得知太子殿下回雲澤台了,肯定不會再將人送進季府。”季玉急忙寬慰。
季衡一想到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差點捅個大簍子,他就頭皮發麻:“這口氣老夫咽不下。”
季玉露出善良的笑容:“侄兒為叔叔出氣。”
數日後。
趙家的馬車出行至半路,突然被一群蒙麵大漢襲擊。
趙家家主失蹤不見,找到時,已在城外的小草屋餓了兩天,被揍得鼻青臉腫。
此事傳遍全城,趙錐淪為城中笑柄。
姬稷聽到時,正好看完手裏一卷竹簡,抬頭問:“是誰做的?”
昭明:“是季大夫。”
姬稷:“趙家登過季府的門?”
昭明如實回答:“是。”
“季家那個應下了?”
“應下了。”
姬稷隨手扔了竹簡,“季衡那麽聰明,生的兒子怎如此蠢笨。”
昭明:“所以季大夫最近將季公子天天關在屋裏行周公之禮,隻盼早日得到孫子,後繼有人。”
姬稷冷笑:“要能生,早就生了。與其指望他那個兒子,不如季衡自己抓緊時間再生幾個。”
“大概季大夫也是這麽想的,近日又納了幾個生育過的良籍婦人,日夜耕耘。”
“不提他了。”姬稷問:“趙家那邊沒派人查嗎?”
“沒查,隻是事後派人去了趟雲澤台與趙姬相見。”昭明停頓,又道:“之前也派人見過一次,就在得知殿下要回雲澤台之後。”
姬稷沒再問,慵懶舒展筋骨,站起身來,修長挺拔的身形從幾案後繞過,在屋裏緩步踱行。
踱了半圈,他在陽光照進來的光影上站定,白俊的麵龐沉思半晌,薄唇輕啟:“陽春明媚,孤要出去走走。”
昭明:“殿下想去哪?奴這就準備車馬。”
“雲澤台已經開始修繕,去那看看。”姬稷低下幹淨利落的下頷,淡眉在光下油青兩道細痕,抿著紅紅的唇,沉聲說:“去取一套女子深衣來,出行不必驚動他人。”
雲澤台。
修繕之事進行數日,季玉日夜督工。
銀子籌得比他想象中更快,在各家之間周旋的他萬萬沒想到,他竟會在雲澤台碰釘子。
好多好多女人,每個女人都想住在離太子殿下最近的宮室。
他都快被這些女人吵瘋了。
但也有懂事乖巧從不到他麵前行賄的,比如說眼前這兩位。
季玉站在小室不遠處的土堆旁,尚未來得及清掃的落葉和木頭石塊擋住他半邊身子,抬眼望過去,看到一個高個美人趴在紙糊的窗戶邊看了看,揀起一個石子扔進去,然後迅速退回屋門前的空地。
門吱呀一聲開了,走出一個亭亭玉立嫋娜美麗的少女。
高個美人昂著頭顱,仿佛隻是隨便路過,少女迅速撲過去。
兩個人很快牽了小手手,往開滿花的大樹底下蹲坐。
季玉認出來,是上次在廣陽道見過的那兩位美人。
如此絕色,原來是雲澤台的人。太子殿下真是豔福不淺。
季玉本就是為了修繕的事來周圍做測量,戀戀不舍看了幾眼,沒有多做停留,很快離去。
因他走得迅速,姬稷才沒有示意昭明前去處理。
工匠怎能到處亂跑?得盡快派遣宮人和侍衛才行,王宮是怎樣的秩序,這裏就該是怎樣的秩序。
姬稷腦子裏想了一大堆該給雲澤台定的規矩,思緒回籠時,已被人捧住腦袋。
“啾啾,數月不見,你瘦了。”少女摸摸他的臉。
兩人離得近,他幾乎能看清她臉上的絨毛,細膩白嫩的肌膚,像剝殼的雞蛋,不由讓人想象輕含一口是怎樣的滋味。
少女潤紅的櫻唇一張一合,兩瓣漂亮的朱紅,看著他說話時嘴角會微微上揚,仿佛是一朵初初盛開的桃花,溫婉柔弱,惹人憐愛。
“原來你也被家裏送進來了嗎?”趙枝枝既歡喜又擔憂,近來雲澤台確實新來許多殷國貴族之女,“你家裏人怎舍得?”
不用姬稷自圓其說,趙枝枝已自答自問:“不對,是我狹隘,你家裏人並非不舍得,而是想要你登上高位。啾啾,你是不是也想做太子妃?”
姬稷:“太子尚未及冠,先掙個少妃吧。”
“如果是啾啾,一定可以的。”趙枝枝握緊他的手,歡喜至極:“我們又能在一起,真是太好了。”
“就算我搬進來了,你也不一定能時常見到我。”姬稷不覺得自己會有這份耐心一直扮成女子與她相見。
出門的時候昭明問他,“殿下回自己的宮殿,為何還要扮成女子掩人耳目?是為了趙姬嗎?”
“當然不是,孤覺得有趣而已。”那時他這樣答。
說不是,其實是。
他隻是在決定來雲澤台的時候,突然想起那日廣陽道上她對男人目光的恐懼而已。
她待他的這份赤子之心,無關身份,無關權勢,難能可貴,他不想太早拆破。
就當是逗個小玩意好了。姬稷告訴自己。
少女手牽著他的,不知在想什麽,眉心微皺。
姬稷鮮少見她這副心事重重的樣子,忍不住問:“為何煩惱?”
趙枝枝靠到姬稷肩上,淺淺歎口氣,沉默多時,方才緩聲開口,將自己心中的煩悶說與他聽。
“爹讓我一定要得到太子殿下的寵幸。”趙枝枝低垂眉眼,很是苦惱:“可我絞盡腦汁,都想不到該如何接近太子殿下。雲澤台這麽多美人,興許殿下根本不會看我一眼。他若不看我,我又如何讓他寵幸我。”
原來是為這事苦惱。
姬稷聲線平穩,慢聲問:“難道他看你一眼,你就能讓他寵幸嗎?”
趙枝枝聲如蚊呐:“男人都喜歡我這張臉。”
“就沒有不喜歡的嗎?”
“愛美之心,人皆有之。”
姬稷凝視少女一張透紅的臉,再問下去,她就要鑽到地裏去了。
他撫上她發紅發燙的臉,指尖輕輕往裏戳了戳。
以她這樣的姿色,若是投懷送抱隻為男歡女愛,沒有哪個男人能拒絕。
“你和我說這些,難道不怕我妒忌嗎?以後我也會住在雲澤台,和你共同侍候殿下。”姬稷拿話逗弄她。
“啾啾喜歡殿下?”趙枝枝問。
“你不喜歡嗎?”姬稷頗為驚訝。
趙枝枝努努嘴,沒說話。
姬稷凝眉追問:“為何不喜歡?你都沒見過殿下,不了解殿下的為人,怎能妄下定論。”
“因為他小氣。”趙枝枝甕聲甕氣,悄悄埋怨:“他連糧食都不舍得給,差點餓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