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對於趙枝枝而言,今無疑是個好日子,一個大的好日子,是她在雲澤台最開心的一!
當阿元和金子將室外擺的東西搬進來給她看的時候,她還以為自己沒睡醒尚在夢中。
這是什麽?
一大箱新衣!一大筐黃羊肉!
“是新的,嶄新的!是上好的絲綾羅深衣!還有好幾件裘衣!應該是狐毛的!”阿元激動地指著木箱,不敢用手碰,生怕他的手會弄髒那些新衣。
金子比他更興奮,她聲音顫起來,指著筐裏大塊大塊的新鮮黃羊肉,話都不利索:“羊肉、好多好多羊肉……”
這麽多羊肉,整整一大筐,足夠他們吃一個冬。要是做成熏肉,省著點吃,像從前那樣十吃一次,每次削一塊放羹裏做肉沫,能吃一年!
三個人,六隻眼睛,閃閃發光,瞪得比牛眼睛還大。
趙枝枝第一個恢複理智,她悄聲問:“東西哪來的?”
阿元和金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後齊齊看向趙枝枝。
“早上打開門,東西就擺在門口。”阿元摸摸自己剃過的光頭,“我以為是金子弄來的。”
金子嚇道:“我哪有這本事!”
趙枝枝疑惑:“那就奇怪了。”
阿元生怕這些好東西忽然消失了,他一眨不眨地盯牢它們,嘴裏:“管它哪來的,反正進了我們的屋,就是我們的了。”
金子立馬附和:“阿元得對!”
趙枝枝呼口氣,雙手握成拳頭:“要是過一沒人來尋,它們就歸我們了。”
阿元和金子連連點頭:“我們聽貴女的。”
嘴上等人來尋,但其實他們心知肚明,門口突然出現的東西不可能是別人丟失的東西,雲澤台中,誰會丟掉這麽好的新衣和那麽多黃羊肉?除非瘋了。
而且就算瘋了,也不可能將東西特意丟到趙姬門口。雲澤台這些人,不欺負趙姬就已是阿彌陀佛,哪會給趙姬送衣送肉?
趙枝枝也知道不會有人來尋。這一中她將所有可能會給她送衣送肉的人都想了個遍——實在太少了,一眨眼的功夫就能數完。
想到最後,趙枝枝決定,就當它們是神賜的!
煎熬的一終於過去,趙枝枝當著阿元和金子的麵,正式宣布,新衣和黃羊肉歸他們了!
她將三件裘衣留一件給自己,其他兩件分給阿元和金子,裘衣厚實,早沒有比它更好的過冬禦寒衣物。阿元和金子捧著裘衣,顫顫巍巍跪在地上,太貴重了,哪有奴隸穿裘衣的?要是被人看見,還不得被打死!
“就在屋裏穿,有了它,今年冬就不用挨凍。”趙枝枝替他們想好了,“等氣再冷點,將要用的柴木堆到屋裏,鍋和碗也收進來,牆角的陶缸早些打滿水,到時候你們就待在屋裏,不用去外麵幹活了。”
阿元和金子歡喜地伏倒,一人捧起她的一隻鞋親吻。
趙枝枝從木箱裏麵再挑出兩件深衣,其他的交給阿元收好:“這些留做以後換錢換糧食,過陣子找商人買點種子。”
室東麵有塊廢棄的花圃,金子能種花的地就能種菜,她聽過之後就一直很想讓金子在上麵種點什麽。她的東西早就賣沒了,最後一次換錢,在現成的糧食和種子麵前,自然是選糧食。現在好了,有了這些華貴的新衣,不但能買糧食,還能買種子,來年不用愁了。
誰都不知道他們還要在雲澤台住多久,要是能自己種點東西吃,就算被人遺忘一直住下去,也不用擔心挨餓。
趙枝枝看向阿元和金子,兩人仍沉浸在巨大喜悅中癡癡地笑。
她忍不住跟著笑起來。
三個人笑作一團,在笑聲中決定了黃羊肉的十八種吃法。
得了好事,趙枝枝當然不會忘記她的南藤樓美人。
在趙枝枝的注視下,姬稷享用了整整一大碗黃羊肉。
“好吃嗎?”她不停追問。
姬稷被問了無數聲,終於騰出空回答一句:“好吃。”
原本他想著,能有多好吃,不就是黃羊肉嗎?結果嚐了之後舌頭都軟了。
她呈的這道肉,鮮嫩不失嚼勁,絲毫沒有羊肉慣有的膻味,反而帶了一絲清爽的甜味,甚是美味可口。
也不知道她怎麽做的,同樣是黃羊肉,王宮那些廚子就做不出這味道。
“這是上恩賜的肉!”趙枝枝一本正經指了指上麵,“是神仙肉。”
姬稷也一本正經地回應:“嗯,神仙肉。”
趙枝枝大方表示:“從今起,我每請你吃肉。”
姬稷從碗裏抬起頭,打了個飽嗝,他自己難為情,趕緊捂住嘴。
趙枝枝咯咯笑,起身跑到姬稷身邊坐下,她貼著他的衣袖,去尋他的手。
趙枝枝很喜歡牽姬稷的手。
她看到孫氏女總是牽著翡姬的手,另一手去撫翡姬的眉,翡姬會低著眼,臉紅紅的。
她沒牽過誰的手,從前在家中時,阿姐從不讓她牽。入了雲澤台,隻有金子和阿元能讓她牽手,可他們不敢和她牽手並行。他們隻會伏在她的腳下親吻,一堆好聽的話。
趙枝枝揉著這雙寬厚修長的手,想要和手的主人再親密些。她心中懵懵懂懂的,覺得這才是友人之間該有的親昵,不用被人嘲笑出身,不用被人戲弄她愚笨,她不用低下自己惹人注目的臉,她可以放心地看著對方的眼睛,她想的話。
所以就算這雙手越來越紅越來越燙,她也不想放開。
“如果……”趙枝枝聲音很軟很輕,“我是如果,如果你回不去了,你就去我那,我的榻分你一半,我們可以住在一起。”
室悄然無聲。
姬稷沉默不語。
趙枝枝沒有得到回應。
趙枝枝覺得或許自己不該這麽早將話出來,再等等,等美人自己失了回家的念頭,與家人團聚無望,到那時她再來寬慰她的美人。
她嚐過孤苦無依的滋味,她不會不管她的。
羋姬月姬消失的事,並未在雲澤台掀起波瀾。仿佛一顆石子投入深海,還未聽見聲響,就已石沉大海。
除了她們身邊的奴隨外,無人尋她們。奴隨們尋了一後,也不再相尋。
外麵亂著,誰都沒心思管別人的事。
奴隨們將這件事傳做鬼怪軼事,“定是被鬼抓走了!”
第一闕大室中央,龐桃一五一十將奴隨傳的話當笑話講給越女聽。
“活不見人死不見屍,也不知她們去哪了,莫不是真有鬼?”龐桃坐到榻邊,輕輕搖晃榻上的人,“公主,你聽見我話了嗎?”
榻上的人轉過來,嬌的身體,一張素白的臉,額間刺青色蓮紋,冷冷一笑,張嘴話,露出黑色的牙齒:“她們最好是死透了,不然落在我手裏,照樣是個死字。”
饒是看了無數遍,龐桃還是看不慣越國的風俗。尤其是這雕題黑齒,每次看到,都會驚歎。好好的美人麵,怎麽就弄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龐桃捂嘴笑:“公主惱什麽?”
越女懶懶撐起身子,狹長的眼睛生出妖異美態:“我的東西她們也敢碰!”
龐桃還是笑:“公主的東西?趙家的東西,怎能算是公主的呢?”
越女從榻上起來,過腰的長發編成鞭子盤在腦後:“去告訴其他人,那兩人是我殺的!她們以下犯上,動了我的東西,所以該死。”
龐桃推她:“公主就不怕羋家的人和月家的人怪罪?”
越女笑容猖狂:“我連國都沒了,有何可懼?”
龐桃不敢挑起她傷心事,怕她癲狂,忙移開話:“羋家和月家多的是女兒,想來不會為了她們得罪楚國得罪楚王。”
無人會對一個亡國公主多加苛責,更何況她身後還有一個強大的諸侯國做後盾。
龐桃找來往的商人打聽過,在楚國,越女甚至比楚王自己親生的女兒更受寵。
越女捏住龐桃的下巴,“她們怕得罪楚國,那你呢,你想討好楚國嗎?如今帝太子生死未卜,你們龐家是不是想讓你跟我回楚國?”
龐桃被她戳中心思,片刻呆滯,眼睛蒙上水汽,“公主不願帶我回楚國嗎?”
越女笑道:“你想嫁給楚王?”
龐桃:“我想伺候公主。”
越女大笑,黑晃晃的牙整齊兩排,“可我哪都不去,我就要在雲澤台待著。”
龐桃試探:“哪怕這雲澤台永遠都沒有主人?”
越女揮手解開腦後的盤發長辮,拿過梳子交到龐桃手裏,讓她為自己梳頭:“以後的事,以後再。”
龐桃還想多問些話,越女已經重新躺下,腦袋趴在她腿上,養尊處優地等著她梳頭。
趙府。
趙姝惴惴不安在石階下走來走去,奴隨跑出來:“主人送客人走了,主人等會要出門,已經叫了車馬,女公子還過去嗎?”
趙姝直接快步走向南屋。
趙錐剛結束和族中其他人的久議長談。帝台形勢愈演愈烈,不知不覺中,這潭水已經攪得渾濁不堪,最初各家好的示威早就變了味。
趙家一開始沒有摻和,因為那些夏宗室的長老們沒有瞧上趙家。
趙家雖然有趙錐曾經官拜丞相,但在帝台這個到處都是貴族的地方,趙家算不上什麽了不得的家族。
那些老牌氏族從夏子立國起就在帝台了,和那些大家族比起來,趙氏一族充其量也就是個百年前從燕地來的老燕人,靠著投機取巧在帝台謀了官職的寒士。而燕國早就沒了,變成了齊國和魏國的領土。所以趙氏一族更是無根飄零的外鄉人。
趙氏一族傳到趙錐手裏,在趙錐這裏短暫地閃耀了一下下,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從公卿鬧事起那,趙錐一直在觀望。
是趁此機會討好那些老貴族們,躋身他們所的“自己人”,和他們一起鬧?還是按兵不動,什麽都不做?要真什麽都不做,以後再想借夏宗室舊貴的光,那就難了。
趙錐猶豫不決,以至於錯過了最好的時機附和舊貴。現在,他十分慶幸,還好沒有和那幫人一起瘋!
原本以為公卿舊貴們是要給新帝一個下馬威,好讓新帝能像上一任夏子那樣,繼續做帝台眾人的傀儡,可他沒想到他們膽子這麽大,竟然要弑君!
一年前可以殺,一年後怎能還殺?殷君再如何不夠資格,畢竟是手握諭旨名正言順登上帝位的,他們若弑君,各諸侯國皆可討伐帝台!
趙錐不得不懷疑公卿舊貴們混入了諸侯國的細作。
殷君稱帝,其他諸侯國的君王也很不滿。大家曾經都是夏子的臣子,憑什麽你搖身一變成了主人,而他們繼續做臣子?各諸侯國至今都沒送來慶賀帝子登基的貢品,就連一貫拿來相送的美姬都沒送,也就楚國送了個越女入雲澤台走走過場。
公卿舊貴們此時鬧事,不剛好正中各諸侯國國君下懷嗎?
既能隔岸觀火,又能尋找時機發兵帝台。
要真是那樣,莫夏宗室,隻怕連帝台都不複存在。
趙錐已經開始考慮為趙家尋找下一個落腳點。若真到那一步,是去楚國還是去齊國?趙家曾在這兩國埋有暗樁,若是舉家前往,從頭開始也會容易些。
趙錐正坐兩個時辰,腿都盤得抽筋了,隻等人都走了,才能箕坐席間稍稍舒展雙腿,正要呼喊奴隨童進屋伺候,聽見外麵趙姝的聲音:“爹!爹!”
趙錐連忙拿過一旁的諸侯國地圖遮到腿上,大斥:“乖兒且慢!”
趙姝等不及,隔著屋子問:“爹,您是不是打算將老鼠從雲澤台接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