惻隱之心

  莊翰上輩子萬眾矚目,對於李大丫的注視壓根可以忽略。


  當年,在後宮之中,有多少女人,都是這樣的目光。隻是,當時她們都很怕他,不敢這麽明目張膽,如今不同,他隻是一個庶民皇孫,不怪李大丫看得如此肆無忌憚。


  “十來天前,老板一家匆匆回鄉,像是家裏發生了重大病故。沒兩天,就掛了轉讓的牌子,這幾天來看的人不少。聽說轉讓的錢一直沒談攏,也就一直沒有定下來。”莊翰將手中的宮燈掛上,這才向衛珂看去。


  衛珂雙手在胸前環抱,單手摸著下巴,陷入沉思。


  “它那個地段不錯,你要有想法,可以試一試。”莊翰一邊說,一邊慢悠悠地拿起另一盞宮燈,準備下筆。


  李大丫見莊翰連正眼也沒瞧見她,眼裏隻看到衛珂,便上前一步,擋在他們兩人中間。她拽拽衛珂衣服:“二丫,我覺得這個位置不錯,我們可以看看。”


  衛珂轉頭看她,沉默地思索一下,點點頭:“先去看看,位置的確不錯。”


  說完,她並沒有動,而是越過身邊的李大丫,看向莊翰:“你是不是知道什麽內情?我剛剛看有人進去,好像是那家老板娘。不是說回鄉了嗎?”


  莊翰勾起嘴角,專心描繪著手下的山雀:“你要想知道,就過去看看唄。我是開門做生意的,不是給你打聽情報的。”


  “切。”衛珂呼一口氣,轉頭看向鋪子。她剛剛看到那老板娘,臉色非常憔悴風塵仆仆,如果莊翰所言不虛,那是剛剛趕回來。這個時候回來,難道是鋪子已經有了下家?

  李大丫見衛珂不動,又看到那鋪子門口有兩個人探頭探腦,生怕鋪子被人搶走,立即推了推衛珂:“走啊,再不去,被別人搶走了。”


  衛珂點點頭,大步走在前頭。


  衛珂當初因為莊君昊,在這街上是傳過緋聞的。再加上她是張記酒樓的老板娘,認識她的更多。


  當她出現在店鋪門口的時候,原本在觀望的兩個人,立即含笑打招呼,聽說衛珂有意這個鋪子,都非常客氣地讓衛珂先進去。


  衛珂走進鋪子,發現裏麵已經空空一片。


  那老板娘正把一些物件打包,準備運走。聽到動靜,她轉身看向衛珂。“兩位是要看鋪子嗎?”


  衛珂點點頭。


  李大丫立即說:“是啊,聽說你要轉讓,這鋪子還不錯,談個價錢唄。”


  衛珂見李大丫自己出麵,便沒有多言,默默退後一步,開始打量這鋪子。鋪子雖然空了,牆壁上卻隱約還能看出平時堆放貨物的痕跡。


  衛珂伸手摸了摸牆,是經年累月的麻袋摩擦所致,說明他們在這經營多年。


  衛珂有些好奇,是什麽讓他們放棄這麽多年的心血,難道真的是家有變故?


  那邊李大丫已經明確了想要盤店的意圖,隻是老板娘有些支支吾吾一臉心疼和無奈。


  “你就給個痛快話,多少銀子吧,我知道看你這鋪子的人不少。我們都是女人,你誠意買,你想要賣,商量一個滿意的價格,做成這筆生意不好嗎?”李大丫自打剛才見到兩個掌櫃,就存了要拍下店鋪的念頭,說話間不免咄咄逼人一些。


  “哎,其實……”老板娘環視一圈鋪子,眼淚撲簌簌地往下掉,“我們兩口子經營了大半輩子的店麵。如果不是家裏有難,我們打死也不會賣。”


  “哎,誰沒有困難呢。所以我說,價錢你隻管出。”李大丫見老板娘不舍,怕談崩了,語氣緩和好多。


  李大丫話說完,等了半晌,不見老板娘報價,怕老板娘以為她說狂話,伸手拽過衛珂。“你看這位,這是張記的老板娘,張記酒樓你知道嗎?有錢的,你放心,不會坑你。”


  老板娘一聽張記酒樓,詫異地望向衛珂,臉上的悲傷更濃:“我怎麽會不知道呢,我家前段時間還給張記送過米麵呢。”


  衛珂一怔,沒有想到居然是供應商。“那你們這是怎麽了,既然是辛苦經營這麽久的鋪子,怎麽會想要賣到?”


  老板娘一聽,直抹眼淚:“我家婆婆得了重病,家裏兄弟們都不肯養。這些年我們在京都,一直沒有能夠照顧到她老人家。這次本來回家探親,打算把她接過來過幾天好日子。不成想,半途遇到泥石流,我家當家的,一雙腿沒能保住,如今半身癱瘓。整個家,得我回去撐著。這店鋪,我們是撐不起來了。”


  衛珂呼吸一窒,難怪老板娘一臉疲憊。她猶豫一下,試探著問:“不知道老板在哪裏,不如讓我看一看?”


  老板娘流淚搖頭:“當家受傷後,我們沒能回去,把宅子賣了讓兄弟帶回去給婆婆治病。如今在城西租了一個平房,等這鋪子賣出去,再帶著當家的去尋訪名醫。一定要讓他重新站起來,要不然,他這一輩就完了。”


  衛珂見老板娘哭得傷心,對李大丫說:“姐,你在這裏看看。我跟老板娘去看看。”


  李大丫立即拽住衛珂,使命衝她眨眼。示意她乘著老板娘繼續錢,立即低價拿下。“你一個開酒樓的,去看啥。不如我們把價格談一下,讓老板娘回去跟老板商量一下。既然是外傷,又躺了這麽多天,如果不及時治療,怕不是真的一輩子站不起來了。”


  老板娘一聽站不起來,又是不停抹淚。


  衛珂瞟李大丫一眼,見她一臉急功近利,歎一口氣。她上前兩步,拿起老板娘剛剛打包的包袱:“走吧,我跟你去看看,鋪子的事情也正好跟老板商量一下。”


  李大丫一聽不帶她,立即瞪衛珂:“我也去,既然這鋪子將來是給我開,我一定要全程參與。”


  衛珂搖搖頭:“不必,你還有事情要做。你先調查一下周邊的環境,統計一下來往人群大部分的購買需求,購買能力,購買偏好。我回來之後,想要聽到你的結論。”


  “什麽?偏好?”李大丫頓時有些萎,這些詞匯對她來說都很陌生。


  她沒有開過店,聽衛珂這麽一說,頓時沒了底氣,立即慫了下來,點點頭道:“好好,我來做,你放心。我自己的店,我肯定用心。”


  她反複強調是自己的店,仿佛在向周圍的人宣誓主權。


  門外聽牆根的幾個掌櫃的一聽,頓時感覺自己沒戲了。又看到衛珂攙扶這老板娘往城西去,一個個都悻悻地散了。


  平房非常簡陋,進門就是一股藥味兒。可以看出,他們為了治病一定試過了不少方子,花了很多銀子。


  老板原本在低聲呻吟,聽到推門聲,大喊道:“死婆娘,你去一趟去這麽久。你知不知道,老子疼死了。”


  老板娘一聽,快步跑進屋,一邊抽泣著,一邊說:“我知道你疼,可是,我能有什麽法子呢?我也沒法讓你站起來。”


  “你還說!讓你賣鋪子賣鋪子,你老舍不得,你是成心想要疼死老子,你好跟兒子過輕鬆日子!”老板說著,屋裏就傳來摔東西的劈裏啪啦聲。


  衛珂跨入門檻,就看到老板一臉煞白,殺氣騰騰的模樣。


  當老板看到衛珂進門,原本想要打老板娘的手舉到半空,沒能揮下去。他因疼痛顫抖的聲音遲疑地問:“張記老板娘?”


  老板娘立即點頭:“老板娘想要我家的鋪子,你再忍忍,拿到錢我們就去找名醫。”


  衛珂衝老板微微頷首,這個老板她有點印象。當時張記選了好幾家的米,有兩家非常不錯,一家便是這位老板。衛珂為了防止截個壟斷,讓薛幡子兩家一個月隔著一個月送。沒有想到,另外一家送了幾個月,開始以次充好,不巧被抽查的衛珂發現。從此,張記酒樓的米便是這位老板家送。


  這段時間衛珂忙著宅子改造,居然不知道供應商居然出現了變換。


  “老板,能不能讓我看看你的傷?”衛珂緩步走到床前,看著因疼痛皺著臉的老板,柔聲問。


  “嗷吆,我一個老爺們,不方便。對不住,你家店裏的米,我們以後做不了。”老板連連搖手,示意自己的妻子將衛珂勸走。


  老板娘回頭看向衛珂,苦澀地道:“老板娘,你也看到了,我家這個情況,如果能給個好價錢,我們立即將房契給你。”


  “沒有了鋪子,你們怎麽活?”衛珂看著老板娘猩紅的眼,心中一陣酸楚,“你幫老板穿周正,我看看哪裏傷到了。”


  “當時他半截子被埋,我壓根來不及拉他,等把他扒出來,他兩腿就沒有了知覺。看了好多大夫,吃了那麽多藥,膏藥貼了一堆了,壓根沒有用呀……”老板娘再也抑製不住,嚎啕大哭。


  衛珂見他們情緒失控,便不再要求,而是直接動手:“沒事,我就看看你的腿和後腰,不妨礙。老板娘,你幫我到點水喝,可好?”


  老板娘這才想起,一直沒給客人倒水。一提水壺,居然已經空了。她十分抱歉地說:“你等一下,馬上就好,我這就去燒。”


  看著老板娘跨出門檻,衛珂蹲下身,將老板的雙腿從床上搬下來,然後食指中指並攏,敲擊老板的膝蓋。


  老板苦笑道:“那就是一截子木頭,壓根不是我的,我一點也感覺不到呀。你說說,我一輩子不做虧心事,老天咋就對我這麽不公平呢。”


  他說著,便開始拿手胡亂地砸自己的腿,從低聲抽泣,變成嚎啕大哭。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