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莊周往事 一
山中沒有晝夜，不知道過了多久，紀少瑜才漸漸放慢了腳步，他走到了下山石階的盡頭。
這個神秘老者的傳音得沒錯，他還真住在神峰山腳下，隻是誰會想到要登上神峰山頂後，又要再慢慢走下來啊？
鋪展在此刻紀少瑜麵前的是一座怪石嶙峋，鬱鬱蔥蔥的潮濕山穀，山穀之中並不黑暗，不知哪兒來的灰色幽光，它籠罩了一切，使得這一片本來應該生機盎然的綠色山穀，竟顯得有些昏沉鬼魅。
偶爾聽到一些好似鳥獸之類的動物踩在樹葉之上，發出的“沙沙”之聲，但望不見它們的蹤影。
整個山穀，雖表麵上看起來生機勃勃，但卻讓人有一種麵對死亡的感覺，那是一種毫無生氣，來到了另一個陌生世界的感覺。
那種使人錯亂的感覺，猶如一片死寂的幽冥之地，忽然降臨在了這一片世外桃源。
紀少瑜仍然一臉平靜，好似七情六欲皆被那長長的下山石階吸走了一般，他十分木訥的四處望了望。
樹木林立的深處，有一個寬約五六丈的山洞，出於一種直覺，紀少瑜在發現這個山洞的一瞬間，便沒有任何猶豫地徑直走了進去。
他感覺，那個滄桑聲音的主人，應該就在裏麵。
在山洞中行走的這一段時間，紀少瑜一路上都沒有做任何形式的警戒，即使越走越深，走到已經肉眼看不見了光亮，一片黑暗之下，他心裏也是極為放鬆的。
因為從他進入山洞洞口開始，便一直有一種熟悉的，那種藏在血脈裏麵的親切之感從山洞裏麵迎麵而來。
這種親切之感，讓紀少瑜的木訥神情，逐漸變得柔軟溫和了不少，還有一絲悲傷纏繞其中。
也隱隱印證了自己之前對於這位神秘老者身份的種種猜測。
隻約半個時辰之後，心情複雜的紀少瑜，便走到了山洞之中的一片開闊之地。
洞中有一汪潭水，平凡而又清澈，山洞裏的空間峭壁上，懸掛或佇立著很多鍾乳石。
這看來是一個溶洞。
“嗯嗯，是的，是的，是你來了。”
這一道蒼桑而又緩慢出的聲音，來自山洞深處空間裏的那位紅袍老者。
看其身形樣貌，極其衰老頹廢，現在他半躺在一塊不同於所有鍾乳石的青色巨石之上，直接用嗓子發出聲音，斷斷續續的有些有氣無力。
現在的他，正上下打量著站在對麵的紀少瑜，用一隻枯瘦的手臂撐著身子，想坐起來，但好像極為艱難的樣子。
而紀少瑜，當他一走進這個山洞空間，還未來得及望向這位瘦骨嶙峋的老者，就被山壁上的一個墓碑吸引了。
這個墓碑藏在根根鍾乳石之間，但紀少瑜還是一眼就看到了。
他一直盯著這個墓碑，怔怔發神。
接著立刻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拜道：“莊周第六十四代玄孫莊筆，拜見第七代老祖莊屹原！”
莊筆是他的本名，因為一些奇怪的原因，除了阿烏之外，他還未跟他人提及過。
雖然整個空間光線昏暗，但紀少瑜已是凝氣期修士，他用神識一掃，便將那山壁墓碑之上的文字看得清清楚楚。
墓碑上，除了一些密密麻麻的字碑文之外，正中之處清清楚楚地用古篆體寫著幾個大字：
莊周後人，第七代，莊屹原之墓！
這位神秘老者正是紀少瑜的一位先輩！
紀少瑜一點都沒有懷疑，從進入秘境之後發生的種種古怪事情，以及和自己直覺的交叉印證，此人正是自己的祖先無疑。
特別是“踏青光”這個夢術出口的一刹那，就幾乎相當於是他們家族內部的夢師在對暗號了。
“嗯……六十四代了啊……嘶……我算算……”紅衣老者稍微坐起來了一些，抬了抬手示意紀少瑜起來。
“兩千五百餘年，老祖！”紀少瑜起身拱手，立馬十分確定的回道。
“額……額……兩千多年？差不多，差不多，那麽……那雙眼睛……如何了？”紅衣老者莊屹原終於艱難地坐了起來，他那袍子的鮮紅顏色如同液體一般，浸透到了他身下的那塊青色巨石的石質結構裏麵。
一眼看去，仿佛他整個人，已經和身下青石融為了一體。
“哪隻眼睛？”紀少瑜瞳孔一縮，脫口而出道，他眼前忽然浮現出了真實世界中，幕深處的那雙巨眼，但在這原生夢境裏，他不敢確定老祖所指，會不會就是這一雙眼睛。
莊屹原聽到紀少瑜這樣問，有些微微吃驚道：“難道？……蒼穹盡頭那雙眼睛，已經被你們後人破解了？”
紀少瑜連連擺手，心裏十分激動，嘴上卻是恭敬地問道：“沒有沒有，那雙眼睛還閉在那裏，難道老祖知道它是什麽嗎？”
這可是真實世界中最大的一個未解之謎。
莊屹原似乎鬆了一口氣道：“哦，那就對了，沒睜開就好，沒睜開就好，莊筆是吧？來來，我看看你……”
罷招了招手，手指伸開，猶如裸露在外的白色骨骼一般。
紀少瑜埋著頭，恭敬的走了上去，莊周家族風格雖然一向散漫自由，沒有太多禮節束縛，但其家風畢竟是從春秋戰國之時就傳下來的，紀少瑜從未被太多繁文縟節約束，不過，對祖宗那種敬畏的傳統思想，流淌在血液裏，幾乎就是一種本能。
所以，雖然他的心中有一堆疑惑想要開口請教，但在老祖麵前，紀少瑜一句多餘的話都不敢問，老祖吩咐什麽，都誠心的照做。
但是當他走近莊屹原之後，心裏還是微微顫抖了一陣。
這不是一位修士或者夢師應該有的樣子，老祖眼中沒有瞳孔，一片灰白，皮膚褶皺得像馬上要破裂一樣，而且，他身上也無半點生機散出。
這是一個死人。
雖然他剛才看見山壁墓碑的時候就明白了，但在親眼所見之後，此情此景給於他內心的震撼，還是不一樣的。
“嗯……一表人才，有灑脫之氣。”紅衣老者用手輕輕撫在紀少瑜的頭頂，就像是一位老爺爺，撫摸著自己孫兒的頭一樣，露出慈祥的笑容。
但忽然麵色微變，問道：“嗯？你的魂呢？”
可知，夢師失去了魂，便就不再是夢師了，紀少瑜還能使用夢術，全部依賴於夢仙葫裏的能量。
“在三千年前……”紀少瑜低著頭，將這座原生夢境裏發生的一切種種，全部都如數告知了老祖。
完這亂七八糟的一切，他自己也是惆悵起來，默默的等待，半蹲在青石一旁。
整個山洞中，兩人沉默了很久之後。
隻見老者欣慰的微微動了動頸子，點頭道：“好，好，你這叫做阿烏的妻子找得很好呐。”
紀少瑜聞之一怔，這個老祖關注的角度很刁鑽啊，聽完這麽多居然就了這麽一句，隻得點頭連連稱是。
本來他一直以來，對阿烏的愛情裏麵就有敬佩之情，包括他此次力量的忽然覺醒和癲狂之態，也跟擔心阿烏的安危有關。
老祖其實是抓住了要害所在。
“恐怕你早就發現了吧？”老祖頓了頓繼續道：“我已經死了。”
此言一出，山洞裏又是短時間的一片靜默。
紀少瑜當然發現了，更是有些緊張的抬頭望去，心裏一酸。
接著默默的點了點頭道：“嗯，老祖應該是施展了家族的複活夢術，從而使得這道神念不死不滅吧？”
老祖離紀少瑜的臉很近，這張臉，從紀少瑜的角度看去頗為詭異，隻見老祖眼睛微張，嘴角微翹，一張蒼白的臉上此刻露出一絲苦笑，搖頭道：
“哪兒有什麽複活夢術呐，當時東瀛國散布的謠言，本來是用於迷惑中原國其他江湖勢力的，怎麽你這個家族後輩都相信了啊？”
“啊？”紀少瑜又是脫口而出。驚訝的啊了一聲，隨即暗自嘀咕了起來：看來真實世界這幾千年來，很多事情的真相都被掩埋了。
“那……那那……”
“那”了半，紀少瑜都不知道該什麽。
老祖則是歎了一口氣道：“哎……我們這些老輩追尋這個原生夢境的真相多年，一直到死亡，本以為後人們終有一會帶來謎底，結果……千年孤守下來，沒想到老祖的後人們反而離真相越來越遠了呐……”
能在莊屹原的口中稱作老祖的，自然是莊周無疑了。
紀少瑜有些慚愧的拱手道：“後輩無能。老祖們在追尋什麽真相？還望老祖解惑，既然是祖先們的遺願，我將繼續追尋下去。”
“嗯……好好，其實我也要撐不住了……”莊屹原轉過他那張充滿死氣的臉，好似望著山洞頂壁的鍾乳石，追憶道：
“我雖是莊周的第七代後輩，但我出生之時，中原國都已經是唐朝了……”
一道道滄桑的追憶之聲在山洞中隱隱回響。
原來莊周家族的人，從始祖莊周開始，就已經獲得了長生不死的秘法，但除了莊周的所有人，包括莊屹原等後輩自己都不知道，他們是怎麽辦到的。
聽族內老輩推測，這是兩千多年前，莊周悟道飛升之時，和外的一位神仙，定下的一個契約。
也不知和這個契約有沒有關係，隻知道無盡宇宙的星空幕布上，從此之後便出現了一雙巨大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