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三三
殷銳這一突來的動作,令甯願愕然的忘記了繼續哭泣。
“願願,對不起,是我的過錯。是我害你這樣傷心。你恨我,怨我都是應該的,隻求你別再繼續哭下去了,你的身體會承受不了——”殷銳直直的跪在那裏,滿口懇求。
有生以來,這似乎是他第二次下跪——第一次則是在二十幾年前殷裘宣布收養他的那一刻。
而麵對此時殷銳這一舉動,甯願什麽都沒有說,隻是那眼裏的淚水,流得更凶了。
——這究竟是老天爺開的一個怎樣的玩笑啊。為什麽要讓她一直生活在這樣的痛苦與無奈中?為什麽要讓她與那觸手可及的幸福,始終僅距一步之遙?!
“願願,我知道有些事情發生了,就永遠也無法再回頭,永遠沒有後路可選。我不躲避不推脫不否認,因為這確實是我做錯了事。我不求你馬上忘記一切原諒我,因為就連我自己也無法當作這事不存在。我隻求你——願願,隻求你給我一些時間,給我一些時間去處理好這所有突來的意外,我定會給你一個最終的交代——”
麵對殷銳如此信誓旦旦,甯願依舊沒有任何回應。
此刻這整間臥室內,除了殷銳的聲音之外,沒有一丁點的響動,甯願已經停止了哭泣,也同樣隱忍的止住了抽噎的聲響。她隻靜靜的坐在那床上就像是根本不存在於這房間之內一樣,那張隱於暗中的淚顏,殷銳根本無法看得清楚,於是,便也無從辨別判斷她此刻的一切神緒與反應。
心中的惶然與對如此境況的不可把握性,令這一向慣於掌統整個全局的殷銳,頓時慌了神。
“願願?”他試探著喚了一聲,可得來的仍是滿室靜默。
想了想,殷銳終於是站起了身,然後緩緩的又坐在了床邊。伸手拉住甯願的手臂,一邊將擱置一旁的被單掀起緊緊裹住她,再借由著那個力道直接將她攬入懷裏,一邊還在兀自暗中思量著下一句話究竟該怎樣說。
“我以為我是不幸的——在真正與你產生交集以前,我一直都懷有著這種想法。雖然我從未曾在任何人麵前表現出一丁點的脆弱模樣,可是,心中的那塊柔軟不堪一擊的‘暗地’,卻也是真實存在著的,隻不過是我始終都在刻意的忽略與掩飾而已。”
還未等殷銳想好下一步的“安撫計劃”時,甯願突然又開了口。她任由著他將自己這般緊摟在懷,安然的靠在他的胸膛上,之前的那種貌似崩潰的反應,此時已然消失不見,像是剛才發生的一切,不過是鬧劇一場,而現在,那所有的“風暴”都已經過去了。
甯願像是在講述一個尋常故事般,聲調平淡沒有任何起伏波瀾,可殷銳卻是聽得清她那話語間所隱隱流瀉出來的傷感。他沒有開口,沒有作出任何不適的舉動來打斷幹擾她,就隻是安靜的緊抱著她,默默的聽著她出口的一切,努力試著感受她此時此刻的真實心境。
“可是,當我遇見你,不,或許應該說是在我們之間真正的開始有所‘對抗’,最終使得我無法不去正視你之後——逐漸的我發覺,我的生活中,似乎開始多出了某樣東西——某樣包含著些許刺激,些許叛逆,些許矛盾與些許甜蜜的東西——那種感覺是我從未嚐試過的,既陌生又期待。我知道自己是不可以被你吸引,不可以在你的身上投注一絲一毫注意力的。”
“每每想起你時,我都強迫自己去回想兒時的痛苦遭遇——那片炙熱的火海,將我的家,我的幸福,殘忍的一並燒為了灰燼。我一直都在告訴著自己,關注你,靠近你——那便是罪過,最大的不可饒恕的罪過。可是,雙眼與大腦卻又都違背意願的慢慢開始變得不受控製。殷銳,那時我才發現——原來不論怎樣否認,你都已然‘強悍的’深深植根於我的心間了。”
殷銳用力的閉了閉眼,無聲的滑動喉結咽下了一口唾沫,聽著甯願這話,他不可抑製的感到了內心的酸澀溫熱,一抹感動之情自心底襲卷而上,瞬間便覆沒了他的整顆心。
——他的願願,如此竟然是在向他講述著她的心路曆程。她竟是在向他坦白著她的真心。她在表白。
“而從那以後,我才知道——原來一生當中,不論你經曆過怎樣的辛酸與磨難,都是還可以再次獲得幸福的——認識你,靠近你,愛上你——殷銳,這便是我的幸福。雖然它一直都伴隨著未曾間斷過的痛苦與糾結,可那一切過程對我來說,真的就是有生之年最為幸福的體驗——”
輕輕將臉頰貼在甯願的發間,殷銳再次閉上眼,忍著不讓自己眼中的熱淚滑落。聽著心愛女人如此真摯傷感的字字句句,他感到心都快碎了。
而此時,這兩個一直兀自沉浸在傷痛之中的人,都並沒有發覺那門外悄然無息走遠了的人。
——惋惜的輕歎一口氣,白流蘇靜默的離開了甯願的臥室門外,走回了自己的房間。
之前聽見了甯願房裏傳來的尖銳哭喊聲,她心驚的以為是出了什麽事,可是,當她急急忙忙的跑到她房門外時,卻是驚異的聽到了屋內那抹充滿無盡懺悔之意的男性嗓音。
原來如此。
——解鈴還須係鈴人。此時此刻,不管他們之間發生了怎樣的矛盾,最適合陪在甯願身邊安撫她的人,都並非是自己。所以那個空間,還是暫且留給那個“無所不能”的銳爺好了。
“殷銳,我常常幻想——如果我們是一對再平凡不過的男女,那該有多好——沒有矛盾,沒有對抗,沒有身不由己,沒有心酸悲愴。就像這世上許許多多的尋常人那般談情說愛,相依相伴,執子之手,共度餘生。除此以外我們不存在任何的驚惶擔憂與對安危的隱患——如果是那樣,如果真的可以做到那樣——我們該有多快樂——”
漸漸地,殷銳聽出了甯願聲音裏的疲憊無力,而很快,這屋內便又恢複了原本的默然無聲。
——甯願終於是不知不覺,筋疲力盡的昏睡了過去。
心中充滿無盡愛憐心痛與酸澀糾結的殷銳,溫柔又堅定的在她額際緩緩落下一吻。直到外麵的天色開始發亮,他不得不離開這裏之前,都一直在維持著這個緊抱甯願的姿勢。雖是始終處於靜默,可他的腦子裏麵卻是一片混亂,紛紛雜雜似是充斥著很多事情,而那唯一能夠辨別清楚的,就僅有甯願剛剛說過的那一句話——
——殷銳,我常常幻想,如果我們是一對再平凡不過的男女,那該有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