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七月十五
夜幕降臨,華燈初上。
裴鬆之後整日再無登門客。
邱昊自嘲做這行就要耐得住寂寞。
望著繁星點點的夜空,傾聽來自遠方的喧囂,幾次想踏出大門的他終還是忍住了。
大堂鍾響,小邱返身走入後進的休息室。
這是個連著客廳的大開間,足有七十平,豪華且舒適,既是他小憩的地方,也是他接待重要貴賓的場所。
脫下大褂換上李寧套,邱昊躺上綿軟的水床。
一麵長鏡附著屋頂正對床榻,從風水學角度講似乎是大忌?
“以銅為鏡,可以正衣冠。”邱昊盯著鏡子念念有詞。
一道白光閃過,小邱身形眨眼消失於房中。
——
晚七時,燕大男生宿舍,水房。
飯點剛過,裏麵擠滿了洗漱的學生。
水池邊上靠著麵換衣鏡,鏡子忽地冒出一縷白煙,就在眾人身邊卻又無人察覺。
順著白煙一道虛無身影突兀顯現並逐漸凝實。
邱昊腳下不停向外走,直到轉出水房好遠身形才徹底顯露。
推開宿舍門,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
都說屁股決定腦袋,自打有了“銀行櫃員”經曆,另他無比反感的腳臭倒變得親切了,他把這稱為陽氣兒。
“昊子,一下午跑哪去了?”
上鋪一胖子探頭望來,是邱昊舍友程華。
小邱宿舍攏共五人,除他和程華,剩下哥仨都在校外租著房子與女友同居,基本不怎麽回來。
程華單身是為胖,
邱昊單身是為宅,
二人並稱死肥宅。
單身狗自然相互引為知己,隻是近來邱昊似乎有脫單跡象,這關係便有些鬆動了。
程華挪著肥臀拱下床,嘴上還咬著剛入手的小米9pro。
“話劇社彩排我去幫忙了。”邱昊隨便找了個借口。
秤不離砣的兩兄弟因邱昊“工作原因”接觸越發少了,甚至每次回宿舍他還要想借口來應付舍友。 愛奇文學 #~最快更新
“三個月彩排四十八次。”胖子嘟噥一聲。
邱昊嘴角抽搐,該換借口了.……
“你那女朋友呢?”程胖子酸溜溜問。
“什麽女朋友?”
“老吳給你介紹的內個麽,就是有點公主病的內個麽。”
“你都說有公主病了還適合我?”
“是肉別浪費,嚼了再說。”
“咱沒你那麽隨便。”
“你是沒看上吧,不扯了,今晚排位,那仨不去,你不會拋棄我吧?”
“我有點累.……算了,玩上一會兒。”
——
農曆七月十五,夜。
空氣中彌漫著嗆人的煙味,街頭路口聚滿三五成堆的人群,或蹲或跪,圍著火堆緬懷先人。
數之不盡的冥鈔丟進火中僅僅是每年的例行節目而已。
淩晨時分,昏暗的胡同口轉出兩人,一胖一瘦,高矮相當。
“這麽瘮.……出來那會兒可沒這些!”程華小聲嘀咕。
“廢話,那會兒才七點,天都沒黑透。”
“你不慌?”
“慌啥,中元節麽,正常操作,你出門不看黃曆?”
“我隻看墨跡。”
“墨跡也有標識。”
“我當然知道今兒是鬼節,就沒想到有這麽多燒紙的,早知不出來了.……要不還回去玩幾局,天亮再回?”
“熬不住。”邱昊搖頭。
“那回.……”
網咖離學校約兩公裏,走起來得一會兒,來時有哈羅,這會兒都被燒紙的騎走了。
穿過一撮人群,胖子突然沒話找話:“你說這玩意兒有用嗎?”
邱昊隨口應道:“心誠則靈。”
“拜神呐,還心誠。”胖子想笑。
邱昊指著不遠處一位神情肅穆的老太太說:“老人家就很有心,怕是燒給老伴兒的。”
又指指路邊一對小夫妻搖頭道:“幾滴眼淚,形式主義。”
夜很靜,除了燒紙聲就隻有邱昊兩個不懂避諱的,話聲傳到眾人耳中頗為討嫌。
首當其衝就是那對麵上掛著淚痕的“形式主義”。
女人一臉怒容:“說誰呢!”
邱昊沒搭理,繼續走路。
男人起身擼袖子想做點什麽,被女人拽著蹲了回去。
“算了老季,小赤佬你理他做什麽!”
男人也感覺自己可能不是邱昊對手,畢竟年紀擺在那裏,隻好對著火堆發泄,嘀咕了一長串難聽話,說什麽送你上路之類的,又斜睨著邱昊,並把一堆冥鈔丟進火中。
胖子“呸呸”兩聲卻不好發作,人又沒指名道姓,總不能撿罵吧。
邱昊無所謂地聳聳肩。
經過老太身邊時胖子下意識瞅了瞅,不哭不鬧,看著其實沒那兩口子心誠。
邱昊駐足,深吸幾口。
胖子愕然:“香不香?”
“還成。”
胖子幽幽道:“要不是他們仨不帶我,真不想跟你混。”
近來這位睡在他下鋪的兄弟許多舉動另人費解,大家做了一年多舍友,他明顯感覺昊子與剛入學那會兒有很大區別,具體在哪裏卻又說不清。
——
清晨,邱昊翻身下床,輕輕拉開房門。
洗漱完,還是水房那麵鏡子,確定四下無人,整整發型輕咳一聲,朗朗道:“以銅為鏡可以正衣冠。”
光幕噴出瞬間將他包裹,下一瞬邱昊原地消失。
從發生至完結前後不到一秒,即便有人經過怕也不會發現異常。
一陣短暫眩暈後邱昊再次回到自己的水床上。
瞅一眼掛在牆上的古典鍾,不到七點。
按說他還有一個鍾頭能用來小憩,可今兒不行。
昨夜鬼門關開,今日必定是忙碌的一天。
換上大褂,來到空蕩蕩的大廳,迎接他的隻有那甜美又機械的嗓音。
“歡迎邱典使。”
“早啊美女。”
大廳吊燈亮起,櫃台上的電腦自行啟動,緊閉地門窗敞開些許,透進和煦又溫暖的光線,這當然不是陽光,卻很像。
門縫外,邱昊看到黑壓壓一片人頭攢動。
那些人用朝聖般的目光盯著大廳內的一切,包括他邱昊。
大多數人麵上掛著焦躁,時間不到又無人敢踏前一步,即便大門隻是半掩,哪怕輕輕一推就開。
小邱伸伸懶腰坐進椅內,打開電腦瀏覽今日信息。
第一條是關於他自己的,準確點說是他的銀行流水。
生人邱昊
職務:典使
級別:下品鬼差(待遇)
月俸:一千錢
天地銀行戶頭:004004……
餘額:陸拾肆萬叁仟壹佰錢
最新動態:乙亥年農曆七月十五,收季全海香火一千錢。
邱昊腦海中不自覺浮現出昨晚那對小夫妻,搖頭失笑。
滑動鼠標,刪除季全海帶來的信息,再對甜美女聲道:“開門吧小姐姐,今兒可有的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