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3章 燕王的詛咒
進入函穀道之後,連昏黃的陽光都看不到了。積滿白雪的山峰仿佛就在人的頭頂上,寒風吹過,雪花夾雜著積雪冰渣就像鞭子一樣抽在人身上,若是不把臉蒙住,用不了多久整個臉都會被凍僵而且還會出現一道道的皴裂。
狹窄的道路因為有積雪的存在更加難走,這一回向戾沒給姬喜帶上枷鎖,不是他好心而是因為沒那個必要了,姬喜已經縮成了一團,現在的囚籠裏幾乎看不見人隻能看見一團雪和冰渣的混合物。
向戾時不時回頭看看囚車,他怎麽也弄不明白到底是什麽支撐著姬喜活到現在的。向戾說的詔令的確是嬴政發來的,太子丹刺秦的事情成了嬴政心裏的一塊病,讓他每每想到自己被荊軻追的繞著柱子跑的場景就恨不得把荊軻和太子丹的頭從墳裏挖出來挫骨揚灰。
因此嬴政最開始給向戾的詔令是想盡辦法折磨姬喜,但是不打不罵也不能餓死他,總之是變著法的羞辱折磨他,逼他自己走上絕路,嬴政覺得唯有如此才能解心頭之恨,甚至還說出姬喜不能活著到鹹陽的話。
可是後來,嬴政在看了向戾關於姬喜和殘酷的命運頑強抗爭的事跡報告之後,他不得不佩服燕王喜了,也由此引起了嬴政的好奇心。而且嬴政忽然發現把一個人的生死掌握在自己手心裏這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所以他打算和姬喜玩玩這個遊戲,隻要姬喜能撐過函穀關而不死,那嬴政就會讓他錦衣玉食度過餘生,所以才有了向戾說的那道詔令。對於嬴政而言這隻是一場遊戲,輸贏對於嬴政來說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有趣。但對於姬喜而言,這是一場生死遊戲。
當年關東六國合縱伐秦都受阻於函穀關,這函穀關對大秦而言是一道屏障,但對六國將士而言那就是不可逾越的天險和鬼門關。數不清的六國將士橫屍函穀關外,這麽多年下來那屍骨都能堆成山了,有些詭異的事情在所難免,也正以為如此,函穀道有個規矩,夜不行人。
向戾這幫人接了這個差使其實也夠倒黴的,雖然和姬喜受的罪比不了,但也不是一般人能扛得住的,幸好這幫家夥個個都是狠人,本事也都不錯,這才沒鬧出犯人沒死解差先亡的笑話。
因為有兩側高山的阻擋,加上又是冬天本來就晝短夜長,這將讓一幫人趕到似乎函穀道上的夜晚比別處來得更早。
艱難地走了五六天,終於還是一點點的靠近了函穀關。
哐哐哐,一個黑冰衛敲著木欄大聲吆喝著:“姬喜,姬喜,吃飯嘍。哎呀,咋不動了呢?告訴你啊,這裏離函穀關還有八十裏,你快熬出頭了。喂!醒醒,吃飯嘍,今天有肉湯,不過沒你份,你還是吃骨頭。”
囚車內那一堆雪終於動了,黑冰衛們不由自主地發出一陣驚歎。姬喜依舊頑強的活著。不過他已經凍得說不出話了,隻能顫顫巍巍的伸手接住那幾根肉骨頭,再顫巍巍的塞進嘴裏。
向戾:“太不一般了,居然還活著!都記下來了嗎?”
“回大人,都記下來了。”
向戾:“看來咱們黑冰台折騰人的手腕兒還不到家呀。”
“大人,聽說冷鋒北地部的那幫爺比咱們厲害,就沒有他們問不出的事,沒有他們折騰不死的人。”
向戾:“那是,冷鋒可是君侯一手調教出來的,雖說後來大部分歸了黑冰台,可是其中的精英都去了北地部。君侯說是為了對付匈奴,原本北地部就滲透進了匈奴很多年了,稍有改動就等於重新來過,這不劃算,所以大王和君侯一商量就保留了北地部。雖說名義上不是一家,可人家其實是咱們黑冰台的前輩,以後遇上北地部的人都要客氣著點,跟他們客氣沒虧吃。”
“是。大人,看樣子姬喜能熬過函穀關。大王已經派了中車府令趙高趙大人趕往函穀關等著。您說,咱們這差事算不算辦砸了,若算是砸了,大王還會信任咱們不?”
“大王的用意豈是你我能揣測的,咱們大秦隻有君侯一人能夠揣測,你是君侯還是本官是君侯?本官告訴你,其實大王是在和姬喜打賭,你我必須按照大王的意思來,不能私自做主。黑冰台八律五十四斬可不是鬧著玩的。”
“大人,那今晚咱們在哪宿營?”
“前麵似乎有個廟宇,那是哪裏?”
“那不是廟,那是信陵君祠。信陵君就是兵敗自裁後就埋在那,前麵是享祠後麵就是信陵君的墓地,還有跟著他一起死的三千親衛也埋在那。”
“就去那。”
當一行人進入信陵君祠的時候,夜幕也降臨了,讓人意外的是接連幾天的風雪在那一刻停了。
信陵君祠是秦莊襄王(嬴政他爹)感念信陵君忠義威武而修建的,也算是在六國麵前做個高姿態,意思是信陵君雖然是大秦的死敵,但既然人已經不在了,我們大秦不計前嫌建立祠堂以表彰信陵君的高潔品德。其實還有一個意思在裏麵,那就是告訴各國大秦是不可戰勝的!
既然是給大秦修建的祠堂那規模肯定大不到哪去,一方麵因為信陵君是大秦的敵人,二方麵是因為函穀道內實在沒那麽大的平整之地,一座祠堂再加上信陵君和三千將士的墓地,那麵積可也不小了。又不能侵占道路,隻得依照地形把祠堂做的小而精,墓地呢隻能保證信陵君的墓有個差不多的地方,其他將士的墓隻能往山坡上一層層的壘上去。
大秦給信陵君建個祠堂已經很仁義了,平時管理年節祭祀那是絕對不會管的,因此看守信陵君祠的隻有一位從魏國來的耳朵很聾的老頭。據說他是信陵君的馬夫,而信陵君祠的平時修繕,年節祭祀以及老頭的日常用度原來都是魏國王室承擔,如今魏國已經滅了,自然沒人管了。人人都勸那老頭趕緊回家,可是老頭死活不肯走,自己在山坡上開了天地種菜種糧養了幾隻雞鴨,再加上過往旅客有時候回來歇個腳送他一些東西,甚至有敬仰信陵君的人每年前來祭祀是給他的打賞,這老頭的日子過得還算滋潤。有這個老頭在,信陵君祠以及墓地不論何時都是幹淨整潔,給人一種莊嚴肅穆的感覺。
向戾等人住進祠堂後,除了留下明天趕路所需之外,其餘物資一股腦的給了老頭。老頭也不客氣,似乎也不怕向戾,他還拿出一壇酒請向戾喝。
向戾指著囚車嘴對著老頭的耳朵大吼:“老頭兒,知道那車裏的人是誰嗎!”
老頭:“啥?”
向戾重複了三遍之後老頭才明白,他來到囚車前仔細看了姬喜幾眼之後,他轉身對向戾說:“不認識,是個老頭兒,快死啦。”
向戾哈哈哈大笑,指著酒壇說:“喝酒,喝酒。”
許是這些黑冰衛眼看著就要結束這倒黴的差事了心情不錯,今晚多給了姬喜幾塊肉和半個餅子,也沒讓姬喜的囚車停在上風口,這對姬喜而言已經是莫大的恩賜了。
黑冰衛:“姬喜呀,上天有好生之德,你若能撐過函穀關你離科技衣食無憂再也不用受這個罪。別怨我們哥幾個,大王詔令誰敢違背。吃吧吃吧。這一路走來也算緣分,將來你萬一能錦衣玉食可別忘了我們哥幾個。哈哈哈,我們是黑冰衛,你聚酸錦衣玉食也逃不出我們的手心。哈哈哈哈,吃吧吃吧。得啦,我好人做到底,那,這塊氈子給你蓋著。”
“多謝~~~”
夜半時分,祠堂的院落內一片安靜,隻有拱著信陵君神位和塑像的正堂內有搖曳的燭光。但隻是這一點燭光卻讓姬喜感到了溫暖,他覺得自己終於可以從地獄回到人間了。姬喜裹著氈子,雙眼盯著燭光漸漸睡去。
哢吧,一個聲音將姬喜驚醒,這一路走來姬喜已經練出了隻需一點微弱的聲音就能讓他從睡夢中瞬間清醒過來的本事。姬喜睜開雙眼向著聲音發出的地方看去,他看見了那個看祠堂的聾老頭兒,這老頭手裏拿著一把銼刀正撬著囚籠上的銅鎖,那哢吧一聲就是銅鎖被撬開的聲音。
聾老頭看到燕王喜醒了,他衝燕王喜嘿嘿一笑說:“大王想喝酒嗎?”
姬喜:“你是誰?你認識我?”
聾老頭:“來吧,在下已經為大王準備好了酒宴,來吧。”
聾老頭一邊說著一邊抓著姬喜把他往外拖,姬喜迷迷瞪瞪下了囚車他跟著聾老頭來到一堵牆跟前,聾老頭掏出鑰匙打開了牆上的那扇門的門鎖之後將門推開。
“大王請,酒宴就設在那裏,我主相見大王很久了。”
“你主是誰?”
“大王去了就知道了。”
冥冥之中就好像有種力量拉著姬喜向前走去,當他看到前麵有兩點燭光的時候,姬喜的心安定下來,可是到了走近一看的時候立刻嚇得大叫一聲。
原來姬喜麵前的是一座墓,目前一人多高的石碑上刻著“魏公子無忌之墓”,墓碑前的石質供桌上插著兩根蠟燭,寬大的供桌上擺著肉、菜、麵餅還有一壇酒。雖然今夜無風,但是供桌上的蠟燭的火苗依舊搖曳不定,這微弱的光線照不了多遠,但也讓姬喜看清,魏無忌的墓後,那一座壓著一座,一層壓著一層的墳塋。隨著燭火的晃動,似乎這也墳塋也在不停地移動。
姬喜連連後退,不料腿彎出遭到了狠狠一擊,姬喜慘叫一聲栽倒在地,但瞬間他的王袍的領子被聾老頭拎了起來,拖著他來到信陵君墓前。
哐的一聲,聾老頭把姬喜摔在供桌前麵,聾老頭指著姬喜的鼻子問:“燕王喜,當年我家君上率五國聯軍討伐秦國,我家君上用兵如神秦軍連遭敗績不斷後撤。當我家君上率師殺進函穀之前曾命燕軍戍守修魚城。可你們呢,本應血戰到底死守修魚的,可是你那個兒子一封信就讓燕軍投降秦人。我家君上還在函穀關前浴血奮戰的時候,你們燕軍卻和秦人沆瀣一氣,全然不把同盟的道義放在心上。我家君上的死,你也有份!”
姬喜:“那是我兒子幹的,和我沒關係呀!”
“你為了保住自己連自己的兒子的腦袋都能砍,還有什麽是你幹不出來的!跪好,給我家君上磕頭謝罪!”
姬喜:“你應該去趙嬴政算賬,我是被他逼得才殺了自己的兒子的,求你放過我。”
“你給我家君上謝罪我就放過你。”
姬喜連忙向著魏無忌的墓磕頭。
“信陵君,姬喜錯了,都是姬喜的錯,求你饒恕我吧。”
聾老頭惡狠狠的說:“你認罪了,很好,我家君上一向深明大義。你既已認錯,我就請你喝酒吃肉。來,吃!”
聾老頭抓起供桌上的大塊的肉就往姬喜嘴裏塞,姬喜掙紮著不肯吃,卻被聾老頭一腳踹在肚子上,姬喜抱著肚子一陣幹嘔。
“不吃是嗎?那就是褻瀆我家君上,那就用你的命像我家君上謝罪吧!”
聾老頭舉起銼刀,姬喜抬起手喊到:“且慢,我想知道你為何要讓我吃肉,還有你不是聾子嗎,為何能聽見,還有就是你怎麽知道我是燕王。”
聾老頭:“你從襄平來到這裏,這路途將近萬裏,黑冰台的人絕對不會好好供著你,你的樣子也證明了這一點。餓了這麽久也該好好補補了,我這有雞鴨魚肉,雖說涼了些可是總比沒有好,我這還有酒這就不怕你噎著了。”
姬喜:“我知道,餓久了的人突然暴飲暴食定會脹死,我與你何冤何愁哇,即便你家主君之死有我的過失但也不是最主要的呀!”
“我以前是君上的馬夫,君上一家都死光了,魏國也亡了,我要報仇。可我沒法找到白宣更沒法接近嬴政,正好你來了。你放心,你死之後我一定把嬴政殺了。我不聾我是裝的,從我這來來往往那個的人不少,他們說的我都聽得到。秦國就要一統天下了,嬴政肯定會出去巡視的,他隻要走這條路我就有機會殺他。我沒見過你,就算我是信陵君的馬夫也沒資格見你。在昨天有個叫趙高的人來找我,他假裝拜祭我家君上,嘴裏默默叨叨的說燕王喜要走這條路,這兩天就要到了,還說什麽有仇快報的話。我覺得這是他說給我聽的,所以嘿嘿嘿。”
姬喜:“馬夫,終究是個馬夫。寡人知道那個趙高是誰,也知道是誰要寡人死了。寡人本以為忍一時羞辱換一條活命,沒想到他終究還是不肯饒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馬夫:“你想吵醒他們嗎,放心,我在他們的酒裏下了藥,一時半會他們醒不了的。等你死了我就把你弄回車裏,就說你是偷吃我的東西撐死的。”
姬喜:“我吃,不用你塞我自己吃。”
姬喜抓起供桌上的肉大口大口的塞進嘴裏,那一壇酒也大口大口的灌了進去。當供桌上所有的肉菜都被吃光後,姬喜的肚子已經鼓的像個圓球一樣,他連說話都費勁了。
姬喜:“送,送我回囚車。我寧可死在囚車裏,也不死在信陵君的墓前。”
聾老頭:“好。”
囚車上的銅鎖被聾老頭重新掛上,就在他要走的時候姬喜說到:“你活不過明天。”
聾老頭:“我知道你在咒我,我也明白你的意思,我這就收拾一下老家去。”
姬喜無力地笑了一下躺倒在車內,聾老頭急慌慌回到自己的屋子,他剛推門進屋就覺得胸口一陣劇痛,就在他的意識即將消失的時候,聾老頭看到麵前站著一個黑影子,影子手中的長劍就插在聾老頭的胸口上。
向戾:“說起酒中下藥,誰能比得過我們黑冰台,你這個魏國餘孽,哼!”
“大人,姬喜?”
向戾:“看著就好了,這老頭的法子我怎就沒想到呢,看看效果如何。”
從下半夜開始,姬喜的慘叫聲就沒斷過,但他折騰到寅時初的時候,姬喜忽然不覺得疼了,那一刻他看到了很多人。太子丹、趙王遷、魏王假還有那些死在他麵前的嬪妃,姬喜知道自己的大限到了。他用盡最後力氣喊到:“嬴政,你為君不仁逼著我們父子相殘,寡人詛咒你,詛咒你的兒女自相殘殺一個不留!嬴政,你羞辱寡人,讓寡人嚐盡世間屈辱,寡人詛咒你!詛咒你不得好死,咒你死於曠野之地,與臭魚爛蝦為伍!咒你秦國一代而亡!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燕王喜死了,在六國的君主中,燕王喜是死的的最沒尊嚴的一個,他把滿腔的怨氣化作一個詛咒,他把這個詛咒留給了嬴政,也留給了大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