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回 風別臨意(二)
她本來想慢慢的坐下,卻發現自己的傷口一點竟然也不疼了,於是幹脆大膽的盤踞而坐坐在冉婧的身邊。冉婧看著慕容玦,眼裏充滿了欣慰和希望,神態雖老,可精神振奮,一切都是天香散的藥效。“你,長大了呢。”冉婧感慨道。“人,總會長大嘛。”慕容玦像個小大人一樣。她挺高興能聽到冉婧這樣說自己,她總是盼望著自己能趕緊長大。“明明是個孩子,我卻打算要你做些不該是你所承擔的事。”冉婧心中暗想,萬般不是滋味。“來,這個還是要還給你。”說完,冉婧摘下了脖子上的那塊月湖玉石的吊墜,並重新掛在了慕容玦的脖子上。“你爹娘送給你的東西,可不要隨隨便便的就讓別人用了。”冉婧溫柔的說著,帶著一絲微笑。“可師父又不是別人,一日為師,終身為父啊!我覺得它一定會保佑您可以平安.……”慕容玦攢著玉石,本來挺高興的,但是越說越覺得不對勁,保佑這句話,怎麽就這麽不經過腦子,冉婧已經吃下天香散,除非神,誰都救不了。她這才反應過來,語氣也越來越弱,知道自己說錯了話,不敢再出聲。“那就謝謝我好徒兒的美意,師父謹記於心。”冉婧摸了摸慕容玦的小腦袋,慈愛的看著她。她能感受到冉婧掌心的溫度,十分溫潤。她明白冉婧再安慰自己不要多想。太陽藏到了雲朵裏,天瞬間陰了下來,可是空氣中,任然彌漫著陽光的味道。“我是個很貪心的人。”冉婧突然冷不丁的冒出這樣的話,慕容玦看向她,此時冉婧已經抬頭望向了遠方,她對遠方,總有著渴望,說到底,她從頭到尾渴望的,隻是那個人罷了。“師父為何這麽說?”她不明白。“等你長大了,有些事情自然而然的就會明白。”“可我還是不明白師父為何說自己貪心,貪心?不死貪得無厭的意思嗎?師父可不是這樣的人。”她向冉婧表達著自己對“貪心”的理解。“隻要活著,就有自己的欲望,有欲望,就有所求,求到了,就不知足,想要得到更多的;求不到的,就會一直求下去,其實明明知道得不到了,卻總想得到。這兩者都謂為貪。”冉婧解釋道。“師父.……”她不知道說些什麽好,能懂,卻不全懂。“前半生,我一無所求,雖然談不上平安喜樂,卻也怡然自得,隻要每日能與他相見,我便知足。後半生,我日期夜盼,付出一切,豁出性命,隻求尋到他蹤跡,哪怕成了一堆白骨,我也想親手讓他入土為安。我就隻有這一個貪念,沒想到人世最後一刻.……我都沒能求到。可悲——真是可悲。”冉婧仰天苦笑著說。“‘他’是那個叫做慕遠的人?”“是,如果他還在,你該叫他一聲師叔。”小時候她慕容玦就對這個人有印象,而且記憶頗為深刻,每次提到這個名字,所有人都會不愉快。不過她隻對這個名字有記憶,卻從未見過這個人,長大之後,聽蘇心流墨偶爾提及,她就知道了,這是冉婧的師兄,曾經的戀人。隻不過,她有個疑問。“師父,那為什麽幾年前您就不再找他的下落了?”冉婧頓了頓,說道:“七年時間,我幾乎找遍了整個天下,甚至有傳言說他與妖魔同流合汙,我就守在太古銅門那一帶,甚至去找那些殘留下來的北溟妖魔,這些妖魔平日我都恨不得殺之後快,但是我卻想方設法的從十大門派弟子的手中救出它們,再一個個的詢問……可他們一個個的竟然都說‘沒有此人’,然後向我求饒,說自己也有家人,有妻女,再然後我隻能殺光他們——以絕後患。不然的話,他們會留在這裏繼續作惡。”回想起往事,似乎並不如方才那麽的輕鬆。“所以,最後我放棄了。七年裏,不僅心力交瘁,人世間的傷痛也看的太多,以前在雲麓,不曾接觸過這麽複雜的人間七苦,什麽都不清楚,非得自己親身去經曆才明白現實遠比你想的殘酷,所以我不敢再走下去,於是我逃了,嗬嗬,你的師父還真是個懦夫。”冉婧苦笑著說道。“這不是懦夫,這是智者才有的決定啊!與其再盲目的尋找,傷害自己,不如放棄,全身而退!”慕容玦大膽的說出了自己的感想,她急切的看著冉婧,她認為冉婧的做法是正確的。冉婧隻是笑笑,並未多言,依舊看向遠處。倒是慕容玦忽然若有所思起來。不一會兒,她似乎是察覺了什麽。“師父,慕遠師叔是在哪裏失蹤的?”“是在岐山。”“岐山在哪?”“在中原,不過也是雲麓仙居的範疇之內。”“既然是雲麓仙居,那您後來有再去過雲麓仙居嗎?”慕容玦仔細的問。“我……”冉婧低下了頭。“沒有,當初我做了一件傻事,事後發下重誓此生再不踏入雲麓仙居。但是岐山我有去過,也是一無所獲。”冉婧連忙解釋著道。“這麽說,您就隻剩下雲麓仙居沒去?”“拋開神魔的領域,確實隻剩雲麓仙居未曾去過。”冉婧說,她的語氣似乎有點興奮。“師父,我覺得一切都還得再從雲麓仙居查起,既然雲麓是失蹤的起點,就應該從這裏出發!”慕容玦把自己的想法告訴了冉婧。“我也知道,可我與雲麓仙居有過節,誓言已立,我是絕對不能回去了,並且,蘇心與流墨也受我牽連,一輩子再也不能回雲麓。即便能回,她們也都不願意再去吧。”冉婧感慨著,語氣漸漸的低沉了下來,不過慕容玦倒是令她刮目相看,這孩子確實聰明,不曾接觸世事卻如此機靈,能一下子想到這些牽連的關係。
“小慕容=,你想離開仙音山嗎?”冉婧突然問起。“.……想。”慕容玦沉思了一會兒回答道。“師父有件事,想交托給你,不知道你願不願意。”冉婧有些為難,她還是沒有準備好如何說出口。“什麽事情慕容玦都會為師父做。”她堅定地望著冉婧的雙眼,態度堅決。“不知道師父要交托我什麽事?”一想起自己要交托給這個孩子的事情,她的情緒有些不穩定了。忽然她感覺到自己的身體有些不適,體內似乎有股氣流在到處遊走,她大概知道,想必是天香散的藥力即將散盡,此刻沒時間再讓自己優柔寡斷。“離開仙音山,我希望你能去雲麓仙居,幫我查探慕遠的下落。蘇心與流墨是不可能再回去了,我查了十二年,什麽結果都沒有,所以我希望你能幫我實現這最後的夙願,因為我總能感覺到,他還活著。”冉婧一字一頓的說道,她的眼神殷切,可一提到慕遠的名字,她的眼睛裏光銳就像水一樣的溫柔卻又有帶著萬分的悲傷。“我答應師父!我去!”慕容玦想也沒想的答應了下來,這是她作為她的徒弟,她的親人應該做到的事。見她一口答應了下來,冉婧木訥了一下,然後笑了,笑中帶淚。“不要告訴那兩個姑姑你要去雲麓仙居,明白嗎?”冉婧憋住淚水,說道。“我懂,我明白師父的用意,如果告訴她們,她們一定會阻止我。”慕容玦年齡雖小,可她是個明事的孩子,再說,冉婧既是親人又是師父,能幫冉婧做事,豁出性命也行。這件事情,唯獨隻能交給慕容玦去做。她把盤著自己發髻的木簪取了下來,那一刻,發髻如同瀑布一般傾下,雖然頭發斑白,絲毫不能掩飾她獨有的氣質,她把木簪交給了慕容玦。“這是我與他之間的信物。”“我明白,師父。”慕容玦接過木簪,放入自己的衣裳內袖當中。怎料就在此時,冉婧突然噴出一口黑血,全身皮膚在快速的萎縮,衰老的速度比之前快了好些倍。慕容玦被這突如其來的意外一時慌亂的手腳。“師父!——師父!”她喊道,但是冉婧已經沒有力氣再回複了。她立即托住冉婧傾倒的身體,這裏是仙音山最高的山崖,她們住的地方就在這坐山的半山腰,但是從半山腰到山崖有三四百米左右,她快速的鎮靜下來,努力記起不久之前冉婧教她的風騰雲之術,念動心訣,喚出靈杖,發動靈力,一切井然有條,風騰雲瞬間被喚出。冉婧此時還有意識,她之所以把慕容玦帶到離自己所住之地難行的地方,不止是有事相托,也是為了鍛煉她的應變能力,以及能夠快速掌控“風騰雲”的術法。好在慕容玦沒有辜負冉婧的一番用意,她沉著穩重的駕著風騰雲,帶上了冉婧,立刻飛回了山間小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