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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踏碎山河

  花岫煙將徐汝愚的驚惶失措看在眼里,卻不覺意外:前鋒鐵騎的無儔氣勢最能撼人心神。與巖瑯相視一眼,暗忖:預定的作戰計劃提前發動了?

  似乎無意間,徐汝愚向花岫煙走近一步。花岫煙凜然回首,卻見樊文龍的身影幻作無痕,嬌喝一聲,提息搶前一步。


  樊文龍形如鬼魅,一把抓住秦鐘樹的肩頭,往懷里一帶,秦鐘樹身子不自禁的向左后旋去,樊文龍卻如靈蛇從他右側纏出,一拳轟在花岫煙的右掌上,一腳提踢脛下,踏前一步,伸手去抓徐汝愚。


  巖瑯右手如虬龍探出,抓住徐汝愚腰間,順勢一旋,將徐汝愚提舉起來向遠處擲去,口里喝道:“護住此人。”


  百余鐵騎躍出十數身影,一人接過徐汝愚,落回馬鞍,其余人一齊向樊文龍撲去。


  樊文龍哂然一笑,橫向跨了一步,屈指結印,向花岫煙擊去,將合之時,收力回步,氣勢大漲與收斂之間轉變不過瞬息之間,如一呼一吸,陰陽逆變。花岫煙見過他瞬退之際,抓住秦鐘樹的肩頭,提送騰躍一氣呵成,轉瞬人已成絕壁之上。樊文龍一足踩在石隙間,一足提跨,欲奔騰而下,十多名呼蘭武士圍在絕壁之下,誰也不敢搶攻上去。


  “讓我來。”一人大喝,從眾人中站出,提著長戟仰舉,脫手竟如隕星向一手提著秦鐘樹無處閃避的樊文龍射去。


  樊文龍身形陡然暴長,長戟將擊足脛,壁下諸人才發現那不過是樊文龍極速騰躍留下的殘影。樊文龍足尖踏在戟尖,兩力相合竟有金石之音,隨即“鏗”的一聲,長戟刺入石壁,僅余一柄露在外面,激起一片石屑紛紛灑下。


  樊文龍借力一躍,連踏數步,驟然上升四十丈。


  樊文龍朗聲笑道:“多謝相送。”不顧崖下的呼蘭武士掣出的長弓利箭,猿身上攀。


  花岫煙擺了擺手,仰射四十丈,箭矢未必能破得了他的勢。回頭望向躲在眾人之后的徐汝愚,問道:“你沒有事?”


  徐汝愚望了望絕壁之巔,那處已無樊文龍的蹤跡,站出來說道:“巖老抓住我向后扔的時候,我忍不住要大叫,還沒等叫出口,已讓這位兄弟接住,只覺風刮得耳朵有些疼,倒沒其他大礙。”


  呼蘭人尚武輕文,見徐汝愚如此,大多眼含鄙夷。射出長戟的漢子哼了一聲,走到花岫煙面前,單膝跪下,說道:“前鋒哨將赫連章見過郡主。”


  徐汝愚詫然望著花岫煙,竟未料呼蘭行事如此悍然,如此時刻,還將如此重要人物遣在北唐刺探軍情,若非前路讓趙景云封住,花岫煙只怕還不會與呼蘭前鋒鐵騎匯合,將繼續向南向東行進。


  瑤光殿應知花岫煙的身份,大概李思訓會以為呼蘭會在花岫煙返回平城之后再發動攻勢吧。


  花岫煙嫣然一笑,說道:“我是呼蘭榆林郡主,你喚褚師岫煙便行。”


  徐汝愚嘴唇翕合數下,沒能說出話來。花岫煙又是一笑,望著赫連章,說道:“前鋒主將可是我三哥?”見赫連章目光停在徐汝愚的臉上,說道,“但說無妨。”


  “公子澤為中路軍主帥,公子濟為前鋒主帥,且受中路節制。”


  徐汝愚暗忖:褚師濟乃褚師密二子,鎮守五原城,統領呼蘭十二萬精兵,此時一并遣至此路出統前鋒主將受褚師澤節制,看來,平城果真是呼蘭的戰略重心。


  褚師岫煙喜道:“父王果真聽從賀蘭先生的建言,讓三哥出任中路軍主師。”


  赫連緣著石隙,猿身而上,唰唰數下,迅捷攀到插長戟的崖石前,右手握戟,用一扯,咯咯數聲,硼下幾塊碎石,插在巖石中的長戟卻紋絲不動。雙手握住戟柄,雙足抵住石壁,提息出力,大喝一聲:“起。”長戟依舊未出,崖下眾人哄笑起來,赫連章老臉漲紅,暗忖:再用蠻力,只怕毀了這件好兵器。若是如此下去,崖下哄笑聲只怕更厲害。


  褚師岫煙看在眼底,說道:“赫連章,你且下來,這戟恐怕只有二哥過來才拔得出來。”


  眾人聽褚師岫煙如此說,止住笑聲。樊文龍雖未傷人,但是離去前的幾式在眾人眼中俱留下難以磨滅的印象,那長戟能刺入石壁如此之深,卻是他一踏之功。


  不如褚師濟卻非什么丟臉的事,赫連章躍將下來。正說話間,一隊游騎飛至,與赫連章打了個照面,又向南急馳而去,待過去五隊數百名游騎馳過,呼蘭前鋒大軍才馬不停蹄的趕到。


  只聽見歷歷雜沓的馬蹄如滾雷似的在耳畔響起,險峻驛道上擠擠挨挨的盡是披著皮甲、腰懸彎刀、背負長弓的騎士。森嚴的殺伐之氣直侵心神,徐汝愚心里泛起絕望的情緒,呆呆望著如洪流滾過的呼蘭大軍。


  騎兵過去近萬,驛道轉折處還不斷有騎兵紛涌進來,數十騎明光鎧甲武士擁著一人向此處緩緩馳來。那人身著墨色玄精甲,闊面赤膚,與褚師澤有三分相肖,卻要粗豪得多,一眼看見依絕壁而立的青駿,說道:“這不是文先勇送與徐汝愚的馬?”無意望了徐汝愚一眼,眸亮若電跡閃動,凜人心神。


  褚師岫煙將數日來所發生的事粗略陳述一遍,說道:“李先生才高識廣,又有鴻鵠之志,岫煙欲薦給父王。”


  褚師濟上下掃了徐汝愚幾眼,又抬頭望著壁崖,指著插在石壁上的長戟,說道:“樊文龍號稱越郡第一武將,果真不凡。”話音未落,人已躍上崖壁,左手反捋住戟柄,右手單掌擊在崖壁上,啪的一聲脆響,崖壁一陣搖晃,只見石壁插戟處吱溜出一竄電光火星,身在半空的褚師濟已將長戟持在手中,緩緩下落。周遭眾人齊聲叫好。


  褚師濟將長戟遞給赫連章,說道:“樊文龍臨走不忘擄去秦鐘樹,看來中原世家對我呼蘭頗有惡感。”


  身側一人說道:“二公子,中原世家割據地方,互相爭伐,互生仇怨,雖對我呼蘭頗有惡觀,但是也有愿意借助我呼蘭大軍打壓異己的,韓家便是一例;此番出征,賀蘭先生叮囑的子義,讓子義勸二公子扶持幾家歸附我呼蘭的世家,以減輕我前鋒軍在冀南的阻力。”


  褚師濟哈哈一笑,說道:“明明是我三弟弟如此勸你,你偏借賀蘭相的口,你不怕如此一來,分了你伯顏家的權勢?”


  那人說道:“為了能讓呼蘭鐵騎踏碎漢廷每一寸山河,伯顏家的男兒愿灑盡每一滴血,怎敢存那樣的私心。”


  褚師濟朗聲大笑起來,按著那人肩頭,說道:“好,伯顏子義,我便納你這言。”忽又戟指南方,大喝:“踏碎山河。”


  “踏碎山河。”眾人齊聲大喝,隨即千軍一起大喝起來。


  “踏碎山河,踏碎山河……”


  山谷絕壁間震蕩不休,直撼人心。


  呼蘭除了褚師一系為王族之外,尚有賀蘭、伯顏、山難、赫連四系大宗,呼蘭軍中主要將領多從四宗出,四宗與褚師一系構成呼蘭社會的頂層核心。


  徐汝愚望了一眼那個叫伯顏子義的人,雖然束甲執銳,明光盔里卻是一張白膚修眉之面,腰間懸著精縷紋飾的長劍,幾句話間卻瞄了褚師岫煙數眼。


  徐汝愚見他們拔戟呼好交談宏愿大喝偷窺好不熱鬧,好似忘了他的存在,輕哼了兩聲,獨自走到一旁。心神凜張,心知褚師濟向他望來,轉過身去。


  褚師濟心里微訝,說道:“你能生感應?”


  徐汝愚哂然一笑,說道:“將軍目光如矩,三友背如火灼,哪里感覺不到?”見褚師濟臉上露出猜疑之聲,笑道,“讀書之收,最畏外物擾心,失了清靜,中原士子大多會一種靜心功,雖不能像武者那樣飛墻走壁,但也能使耳目聰明,所以三友能知將軍望我。”見褚師濟臉上露出不信的神情,心知去了他的大半疑心,笑了笑,繼續說道,“功訣不過是首歌訣,想來將軍也曾聽過。”昂然吟道,“天地有正氣,雜然賦流形。下則為河岳,上則為日星。于人曰浩然,沛乎塞蒼冥。皇路當清夷,含和吐明庭……”吟罷說道,“心煩之時,默念數遍,自有靜心之效,將軍可一試。”


  褚師濟冥想片刻,緩緩說道:“天師曾言中原士林曾流傳一種奇功為正氣訣,想不到新朝士子只將其當作普通靜心功,但看李先生每日只是默念小段歌訣就有如此效果,尋至歌廖與行息之法,只怕會列入當世奇功之列。”說罷,望向褚師岫煙,說道:“三弟那里有文先勇,李先生若去中路軍,亦無出頭之日,我帳中缺一書吏,你將李先生留下。”


  “卻要看李先生的意思?”


  徐汝愚眼瞅著瑞兒,心中卻暗自尋思:此時無法脫身,只得待在呼蘭軍中見機行事,褚師澤、文先生都在中路軍,說不定吳夢離、蒙圖亦在那處,去中路軍必然藏不住身份。如果褚師岫煙將其中詳情說給褚師澤聽,以褚師澤的眼力,說不定能看出其中的疑點。遲疑的說道:“大丈夫當建功立業……”目光卻盯著瑞兒,不舍涎臉一目了然。


  伯顏子義初聽岫煙對秦鐘樹、徐汝愚兩人的才識推崇倍至,且費了九千二虎之力,將徐汝愚留下,心里便有一分擔憂,此時見徐汝愚涎臉緊盯著岫煙的婢女,心里大是放心,對徐汝愚也生出惺惺相惜之情,說道:“賀蘭相與公子澤擔心徐汝愚看出其中的變化,遂提前發動攻勢,前鋒軍尚缺將領,郡主與巖將軍不如留在前鋒營。公子澤要前鋒營聯絡世家,以此削弱我軍阻力,郡主最能勝任此事。”


  褚師岫煙毫不遲疑的應承下來。


  徐汝愚未料這般順利,如此一來,軍中信函只會略提前鋒軍招攬書吏一名任事,除非碰面,誰也猜不到徐汝愚會藏身呼蘭軍中。臉上的喜色卻不用刻意裝扮,向伯顏子義作了一揖,又向褚師濟做了一揖。


  褚師濟見他先禮伯顏子義,倒也不以為忤,心想:在他心中卻是女色比功名重要,卻不失男兒本色。哈哈笑道:“軍中不述文職,你當我書吏,按鑲旗將軍支月金。”


  呼蘭騎兵軍制,以三百人為一小旗,六小旗為一鑲旗,六鑲旗為一偏旗,計一萬零八百余眾,設偏旗將軍一,為一軍主將。數軍為一鎮,設正旗帥印。徐汝愚估計褚師濟所率的前鋒營,騎卒兩萬,仆旗步卒四萬。


  鑲旗將軍略低于江寧軍制中的校尉級,卻要高過營尉。


  徐汝愚初至軍中雖不授實權,但按鑲旗將軍支領月金,日后若述軍職,亦會以此為起點。


  徐汝愚暗忖:褚師濟看似粗豪,心思卻非平常,中原士子只怕少有能擋得住此等誘惑。呼蘭蟄伏百年,人材濟濟,可惜中原對其知之甚少。如此想來,不由又擔心起寇子蟾的安危來。


  前鋒軍要直至太行山的西南麓才穿越太行山進入幽冀境內,過太原東面的絕壁道是最險的一處。呼蘭前鋒營只花了一日就過了此處。荀家駐在北唐城中的守軍被流民軍擋過耳目,乃呼蘭鐵騎馳到近郊才有發覺,又畏流民軍趁亂奪城,荀達遂守城不出。


  呼蘭前鋒營兩萬騎兵過境之時,威侯荀達心中所想誰也不知,或許他鑒于前朝戰例,堅守城池。前朝曾有無數戰例,只要北唐不失,插入中原的呼蘭鐵騎便立不住腳,只能掠奪一番,然后從他路逃回陰山。或許他以為待呼蘭鐵騎過去,出兵封堵后路,盡陷呼蘭鐵騎,以建奇功也未可。


  他始終沒有料到呼蘭圖得是北方另一座與北唐有著同等戰略意義與地位的城池范陽。


  兩萬鐵騎過去了,隔了一日,又是四萬步營越境。此時韓家在代邑起兵、奪取代城與雁門自立的消息才傳至北唐城中。


  流民軍日益猖獗,避開北唐重鎮,在代邑與寧武境內肆意攻掠,逐漸威脅到荀家在代邑與寧武、樓煩諸邑的利益。


  寧武關外歷來是馬賊肆虐之所,常有數千馬賊在關外奔突叫囂,這些馬賊與呼蘭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寧武關鎮自然不敢出兵鎮壓流民軍,其時三關與北唐信路已絕,三關總鎮考慮到雁門尚有馬邑為外屏,遂從雁門關鎮調兵剿滅流賊。


  其時韓家馬隊過關城,馬匹四百余匹,大車三百余輛,幫眾八百余人。韓家貨物過境,此次亦非最大一次,雁門關鎮亦無提防,驗過文書,開關放行。卻是過關門之時,韓家幫眾突然發動,圍車結陣,占領關門百步范圍。此時,雁門烽火哨崗發現無數騎兵從大黑山方向向雁門涌來。然而雁門四千守兵未能在半個時辰之內將占領關門的韓家幫眾驅出城去,雁門遂失。不一日,韓家起兵萬余與裝成馬賊的呼蘭鐵騎陷代城。


  寧武與樓煩集結兵馬萬余,馳援雁門,中途遇伏,一戰而潰,死尸盈野。韓家擁兵萬余,又從呼蘭借得四千鐵騎,困樓煩,寧武守將宗孱見寧武前后俱是敵蹤,退路樓煩亦被韓家困住,率三千守軍向韓家獻關城而降。


  與此同時,呼蘭前鋒軍二萬騎兵、四萬步兵先后越過雁門,沿著太行山西麓馬不停蹄的向南急馳,八日遠馳八百里,裹入軍中不得脫身的徐汝愚也為其行軍之速駭然失色。


  被韓家重兵圍困的樓煩城中守軍不足三千,堅守半月之后,也獻城投降。


  精心布局數年,汾郡三邑兩關鎮(馬邑、代邑、樓煩邑,雁門關、寧武關)在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內盡數陷落,而此時荀家在北唐城中駐有五萬雄兵。


  呼蘭與韓家毫無前兆的發動攻勢,令瑤光殿也措手不及,在呼蘭大迂回戰役的初期,瑤光殿的流民軍并無實質收獲。呼蘭出兵鎮馬邑、雁門,代邑、樓煩、寧武悉數劃歸韓家,呼蘭并資鐵騎四千。有呼蘭鐵騎相助,韓家迅速在忻州立住腳跟,擴充軍備,募結三萬兵馬,成為呼蘭牽制荀家北唐精兵的重要力量。


  隨后,劉貴集結流民軍達六萬余眾,隨軍流民近二十萬,從北唐、樓煩一帶撤出,進入西北林胡地區,奪出偏頭關重地。劉貴雖屬瑤光殿的勢力,但是轄境與呼蘭的榆林城接壤,不得不仰仗呼蘭的鼻息,遙尊汗帳所在綏遠城,奉褚師密為主,奉褚師端為天師。


  因為背腹韓家與劉貴兩股勢力的存在,荀家駐在北唐城中歷經百戰錘煉的五萬精兵,在呼蘭發動的大迂回戰役之中,一直未敢離城百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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