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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翠獅相會

  過了東陽堡,進入武陵山新辟的峽道溪谷,曲折向西北而行兩百余里至翠獅峰。


  遙遙望見翠獅峰南麓的翠綠草坂上擠擠挨挨著站滿了人,尉潦輕夾馬腹,棕色牡馬如箭離弦向緩坡馳去。


  一騎分開眾人,暗青色的衣甲裹著嬌小玲瓏的身軀向尉潦迎來。


  尉潦看見那漸漸清晰的明艷笑容,直想掉頭離開,回頭看見徐汝愚攜著玨兒掀簾站到車首向這邊望來,心想:若退回去,定會讓玨兒夫人奚落,只得翻身下馬硬著頭皮迎上前去,硬生生的說道:“清江騎營衛護先生、玨兒夫人途經翠獅峰……”目光卻望在子陽雅蘭身后的空處。


  子陽雅蘭接替梁寶出任百夷軍統領,加衛將軍銜,將職比尉潦要高上一階。見他手抬到半高還是猶猶豫豫的落下去,臉上盡是不情愿,忍不住“噗嗤”笑出聲來,玉顏如花旋綻。


  南閩會戰結束之后,馮遠程率領驍衛軍五千精銳最先返回清江;即墨明昔、子陽雅蘭所部兵馬一萬余人擁著數萬南閩衛軍的降軍也在半個月內經過青楓峽借道翠獅峰返回清江。


  子陽雅蘭躍下馬來,橫了尉潦一眼,顧盼間美眸神采飛揚,嬌語說道:“邵先生、許先生、大哥等人都到翠獅峰迎接大人來了,我這就去參見大人。”


  徐汝愚早就看清緩坡上立著的眾人,回頭向車身側后的敖方說道:“敖方叔,邵先生與伯英過來了,子陽秋與百夷的幾位首領都在,看來今天要在翠獅峰住上一夜。”


  敖方、管見、曹散、屠文雍、趙景云、周世隆、洛伯源、彭慕秋、彭慕瓊諸人一齊下了馬,來到隊前。


  玨兒頗為猶豫,見汝愚準備下馬車,輕輕扯了扯他的衣襟,輕聲說道:“我還是留在車中吧。”


  徐汝愚回頭望去,見她臉有窘態,紅暈泛起,知她還不曉得如何以新的身分去面對清江諸位,心中頗為猶豫。哂然一笑,摟過她的嬌軀,躍下車來,于空中旋身之際,附嘴貼著她的耳鬢低語:“過些時候,你還要跟我去雍揚見幼黎姐呢。”


  玨兒只覺臉頰發燙,輕擁著汝愚的臂膀,依立在他的身側,不敢去望周圍人的神情。


  徐汝愚遙遙看見邵海棠、許伯英一干人等迎上來,邵海棠與許伯英在前,子陽秋與百夷諸首領落在后面,中間隔著子陽雅蘭、尉潦等軍中將領。


  徐汝愚啞然失笑,心想:邵海棠與許伯英并非專程來迎接我的。回頭望了管見一眼,說道:“可有什么事情瞞著我?”


  管見微微一怔,邵海棠還沒有將翠獅置縣以及對夷王即墨瑞平的處置產生的分歧捅到徐汝愚這邊,一時不知如何答話。


  邵海棠與許伯英趕到翠獅峰迎接,大概是為了防止子陽秋等人搶先進言。


  徐汝愚見管見遲疑神色,心里明白一二。


  武陵山棧道環繞翠獅峰四麓坡地,通過武陵山棧道,可入溧水進入溧水河谷,可入云溪,進入撫州境內,可入香溪、大侗河進入樂清、溫嶺境內,通過青楓峽與東陽新辟峽道進入武陵、漳臺境內。南閩會戰之后,除去閩西的莆田、義安兩邑,其余各處盡入囊中,武陵山已成腹地,翠獅峰成為連接各處的一個重要樞紐所在,在翠獅峰擇地筑城、修衢道以通各地便成了當務之急。子陽秋希望在翠獅置縣,將翠獅、云烏、青楓、東陽、溧水五縣統屬到一府治轄。五縣統歸一府治轄,百夷勢力又在其中處于絕對優勢,邵海棠自然不容出現這樣的局面,希望由兩至三府分去武陵山險峻的地勢。


  百夷之王即墨瑞平現在滯留雍揚,即墨瑞平的去留仍需徐汝愚決定。


  徐汝愚額手叫苦,迎面看到許伯英也是同樣的苦笑,心想:即墨明昔等人自不會給我壓力,但是要對旁人說幾句話,卻不容他們不考慮。即墨瑞平畢竟是他的父親,卻讓邵海棠的一封信給滯留在雍揚,心中怎會沒有怨言?倒是管見旬月來在自己面前一直不動聲色,真是難為他了。


  邵海棠臉上卻無異色,望著低眉斂目的玨兒一眼,微微一笑,朗聲說道:“青鳳歸來,萬民歡騰。我等留守清江,幸不辱使命。”又向玨兒說道:“見過玨兒夫人。”


  玨兒一臉窘色,低聲說道:“邵先生還是喚我玨兒。”卻不敢看邵海棠等人似笑非笑揶揄的神色。


  徐汝愚微微一笑,渾不在意的說道:“有勞邵先生遠赴翠獅來迎。”轉而向許伯英說道:“讓梁寶一人留在泉州,一定手忙腳亂的很,伯英需盡快擬出條陳來,好讓南閩依之施行。”


  許伯英微微微一笑,說道:“看過汝愚送來的名單,伯英與邵先生商議多時,現在對南閩政制已有個大概的名目。”


  “哦。”


  許伯英稍整思緒,跟在徐汝愚身側,邊遠走邊說道:“原漳臺、武陵兩邑設置東陽府,下設東陽、漳臺、甘棠、建安、武陵、青楓、閩中七縣,周世忠為主政。以永嘉堡為中心,原漳州邑、閩中邑北部、龍巖西部設永嘉府,下設永嘉、漳州、西峽、東峽、連云、閩侯六縣,馬街亭為主政。以泉州邑、閩中邑東南地區設置泉州府,下設六縣,何炯義為主政。龍巖、龍泉、惠安、海滄四邑暫不行府縣制,李遠跡、荊浩、董叔達、秦擇端四人出任四邑制守。琉球島原設一府三邑,但是十數年來,宗政荀達收縮防線,鳳竹府形同虛設,只有鳳竹一城未毀,考慮鳳竹府彭氏的殊例,擬定由彭奉明兼任鳳竹校尉、鳳竹府主政兩職。南閩諸地,東陽府劃歸清江直屬,設置南閩行轅院總轄南閩三府四邑軍政,梁寶出任南閩行轅總管,總理三府四邑軍務,鄭夢淮出任南閩行轅左丞,總理三府四邑政務,丁政出任南閩行轅都事,協理政務。”


  徐汝愚說道:“南閩衛戍新軍雖然人數眾多,但是未經整飭,要形成一定的戰斗力還要假以時日,留守泉州的宿衛軍班照鄰部暫受南閩行轅節制。我本想伯英暫時去泉州去協助梁寶,但是考慮到數萬降軍以及相當多的族兵鄉勇與他們的家眷要遷入清江境內,總共要遷徙、安置近三十萬人,伯英也無法從清江脫身。”轉身與尉潦說道:“我想將風林留在南閩,出任南閩行轅中軍校尉,你看如何?”


  尉潦甕聲說道:“先生說好就行。”


  尉潦心想:誰人不知梁寶與你的關系?橫眼看向一旁的子陽雅蘭,暗道:何時讓這個女子騎到頭上去了。百夷軍將接管溧水河谷的防衛,先生一向將清江騎營視親衛,這次多半也會留在溧水河谷,那時整日矮她一頭還得了。心中焦急,卻不知找誰合計,回頭望見屠文雍躲在眾人后頭,如開竅似的眼前一亮,慢下腳步向他挨過去。


  許伯英說道:“南閩行轅院總理南閩三府四邑軍政,將受青鳳將軍府轄制,組建青鳳將軍府才是當務之急。然而成立青鳳將軍府之后,兩地政事堂則如何自處?”


  徐汝愚說道:“政事堂議決政務,乃是良制,不可輕廢。行轅分設行營、都事兩院分署軍政,行營院之行轅總管、諸軍校尉、參軍由青鳳將軍府出,都事院之左丞、都事、椽吏由政事堂出。”


  如此一來,脈絡清晰了然。


  邵海棠稍稍落在后面,聽了這話,暗道:汝愚真不想借機將大權都攬到手中?當著眾人也無法開口相詢,只得按在心中暫時不提。


  南閩條陳中沒有將東陽、青楓兩縣單列出來議論,清江政事堂的意見一目了然,子陽秋訕然站在后列,想要開口卻苦無機會。他心中也知將青楓、翠獅、云烏、東陽、溧水五縣劃歸一府治轄的阻力甚巨,徐汝愚也不是那么好相予的人。


  即墨瑞平離開普濟東礁島,因為邵海棠的一封密信至今被滯留在雍揚,子陽秋得知魏禺此舉并非出自徐汝愚授意,自然希望在這上面有緩和的地方。然而管見前日信中告之:徐汝愚接到魏禺率領靜海水營出征普濟的詳細戰報之后,一直不置可否,只是簽署手令,令靜海水營返回雍揚之后,受武衛將軍張仲道節制,令諸人心中揣揣,摸不透徐汝愚的心思。


  靜海水營在魏禺的率領下,破襲普濟經濟、擄奪島民。魏禺從雍揚征調普濟民船運輸島民,海途風浪惡急,覆于海難的島民多達兩成,靜海水營在破襲普濟經濟時,難免與當地島民爭執,因為此也造成大量島民死傷。


  靜海水營擾襲普濟,平民傷亡愈萬,子陽秋哪會在此時提及徐汝愚的痛處,敗了眾人的興致?索性落在眾人后面,不言不語,心想:即墨明昔已回清江,與即墨瑞平相見,不過敘父子天倫,邵海棠也無法阻擋。


  翌日,徐汝愚與清江眾人乘著清江水營的戰艦進入溧水水道,順水而下,八月十七日戰艦駛出臺山進入溧水河谷,此時距徐汝愚上次離開清江已有年余。


  秋水豐沛,出了臺山,溧水水道陡然開闊,徐汝愚與許伯英并立甲板之上,向兩岸望去,農舍、田莊盡收眼底,石階從河堤下到水中,數名素衣村女挽著褲腳踩在河水中浣衣,見大艦行過,一齊直起身子向這邊望來。


  徐汝愚長舒一氣,說道:“伯英還記得我們初入清江到這里迎接張繼、張續兄弟下山時的情形?”


  “怎會忘記?那時這處堤下還里一片廢墟,大約方圓里許,殘垣斷瓦,隨處可見,還有幾縷茅草四處飛滾。”許伯英望著遠處的集鎮,徐汝愚一直統兵在外,這溧水河谷之中大大小小的改變大多有他的汗水,對眼前的怡情田園更有感慨,輕聲說道,“若能在有生之年看到這人間重逢盛世,足愿了。”


  徐汝愚眸光落在遠際天水間,白浪逐來,無盡無竭,風起云過,變化無端,說道:“亂必有治,就是不能在我手中實現,也有別的英杰在,只是千年來,治亂循環反復,無有止息之時,讓人困惑。升平之世,數十年、至不多百年就又陷入亂世之中,令人生出無力之感。”


  許伯英顧首望著徐汝愚略有迷茫的星眸,輕輕嘆了一口氣,沒有說話。


  身后腳步響起,徐汝愚不用回頭,已知邵海棠來到身后,長舒一口氣,說道:“普濟在溫嶺城中尚有兩萬寇兵,每月消耗四萬石糧食,公良友琴大概也會感到壓力吧。”


  邵海棠見徐汝愚止住與許伯英之間的話題轉到溫嶺的敵情上來,心里暗嘆,說道:“不止此數,溫嶺城的糧草現在只能從普濟島運來,海運消耗至少一倍,公良友琴每年至少要在溫嶺消耗百萬石糧食,僅憑普濟島荒瘠的土地,每年余糧大概就是此數,若不能從越郡獲得糧草,今年之內必會從溫嶺撤軍。”


  “祝、樊兩族怕是很想給公良友琴提供糧食吧?”


  許伯英輕笑起來,說道:“我諸軍主力開赴南閩之時,祝、樊兩族俱在交境集結重兵,若非果斷將境內屯丁悉數轉為現役開赴交境,祝樊兩族的兵馬就要越過境來了。”


  “祝家大概很后悔啟用歷陽水營的戰艦封鎖清江水道吧,雍揚、清江只隔著祝族的吳州府,不是很遠了。”


  邵海棠微微一怔,說道:“除去新安城,只隔著江寧、湖州,祝族在吳州崛起,歷來刻意經營吳州,而忽視江寧乃是江左形勝之地。”


  新安城處清江東北,江寧城臨江與宿邑相望,湖州東臨震澤,位于新安、江寧兩城中間偏西三十余里。


  “三江既入,震澤底定”的震澤湖,震澤號稱三萬六千頃,為五湖之首,東山三面環抱,吳州黿頭渚煙波浩淼、氣勢雄偉,湖山宛如一條起伏的翠龍。


  吳州億萬沃野俱是此湖造就,越郡大小水系莫不與之相通,清江府境內與之相通的最大水系就是苕江,苕江源出臺山東北麓,與鳳陵河匯合之后,向東曲折流趟,經余杭西野再次分開,一流注入錢江,一流向北,繞過平江邑,注入震澤湖。自從疏浚鳳陵河道,清江水道就與震澤湖、錢江、吳江連接起來。


  徐汝愚輕“咦”一聲,說道:“祝族向來沒什么氣概,又與樊族、百夷爭斗百年,那有什么余力去經營江寧,吳州府,吳州、丹陽、湖州、江寧、平江五邑哪一處不是膏土沃野、流金之地?落下祝族手中,每年餓殍不知凡幾。”回過頭,望著邵海棠,說道:“煩請邵先生給景澄寫封信,景澄兄多有奇志,枯守荒城沒了他的才華,我愿虛席以待,與他共襄盛事。”


  此時距許景澄率領襄樊會六百殘兵出任新安都府已有兩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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