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尾聲
深夜。
早已準備好車馬的幾個兵將,走入營帳把昏迷的姑娘抬了出來,小心翼翼的送入馬車中。
領頭的老人正是福伯,他輕車熟路的拿起馬鞭:「放心,老奴當初送少爺去過一次天機峰,肯定不會出意外。」
老農點點頭,遞過去一枚刻畫著惡鬼的令牌,有這枚令牌在,那老頭子至少會護住這姑娘十年,他想了想又道:「順便提醒一下兩個小傢伙,不要下山。」
「明白。」福伯側身看向遠方,臉色略顯黯淡,他是陳家人中伺候少爺最久的奴才,也是最了解對方的那個。
雖然理解不了對方的所作所為,他卻能隱約看出來一些東西。
在少爺的眼中,這場浩瀚的天下之戰似乎並不是最重要的,只是為了某事而做的鋪墊。
福伯簡單想了想,覺得那件事情肯定很危險,而且距離發生的日子已經越來越近,否則對方不可能借著這些慘無人道的舉動,將親近之人全部逼走,落得一個眾叛親離的下場。
薛家二小姐算一個,或許自己也算一個。
如果不出意外的話,接下來便輪到女皇陛下,老爺……這些已經失去了「價值」,但遇到危險,卻會義無反顧攔在少爺面前的人。
少爺已經預料到了那一幕,也用行動作出了回應。
素袍掩蓋下,那道已經虛弱到極點的身影,他無需任何人陪伴,孑然一身,獨坐營帳,身旁唯有一盞黯淡的燭火,一杯苦澀的濃茶。
哪怕天塌地陷,他自巋然不動。
可那蒼白平靜的面容,在夜深人靜時分,多少也噙著幾分酸澀。
盤踞山川的冷酷猛虎,亦有細嗅薔薇的溫軟。
這位懂得憐惜身邊人的少爺,又怎麼會捨得殘忍對待這天下。
濃茶的苦,又哪裡比得上心裡的苦。
「……」
福伯眼眶泛紅,轉身朝著營帳拜了拜:「老奴走了,北境寒意甚濃,少爺記得多添幾件衣裳。」
營帳中依舊沒有回應,就如往年那般。
福伯知道對方已經聽見了,緩緩起身,趕著馬車朝南方而去,老人獨坐車前,心中有預感
此一去,即是永別。
……
老農立於空曠之地,思忖許久,轉身進了營帳。
陳魚靜靜注視著手掌,將指尖殘餘的味道記在心中,許久后才收回視線,抬眸看向老農:「委屈你了。」
老農搖搖頭:「您要不要歇一歇。」
他從下山的那刻,就已經做好了準備,又談何委屈。
兩人一直坐到天明,迎來了一封書信,信中內容言簡意賅。
陳尚璜表示自己過於老邁,已經沒了殺敵的本事。
他想要離開這裡,另尋一處養老之地,就此安享晚年。
陳魚放下信紙,朝著前方滿臉狂熱的小將點點頭:「允。」
在陳尚璜的信之後,又一道倩影倉促的沖了進來,她一把扯下華貴的冕旒,怒氣沖沖的砸在了桌上,珍珠散落滿地。
「你會後悔的。」
「你一定會的。」
薛如煙沒有多費口舌,徑直轉身離開,扯了韁繩跨馬朝南去追妹妹。
歷經兩年征戰,大軍現在只信陳魚一人,已經不需要什麼大將,什麼女皇,只需要按部就班的推進過去,大齊必然傾覆。
勝機就在眼前,可她們已經沒有了繼續看下去的心情。
……
就在這樣的時候,一輛馬車剛好和福伯等人擦肩而過。
它以最快的速度跨越粱土,到達大齊軍營。
兩道身影走下來,被激動的齊軍迎了進去。
漂亮的姑娘已經徹底長開,身段窈窕,身處一群軍漢之中卻沒有絲毫慌亂。
青年身形健碩,斗笠下目露精光,身著道袍卻活脫脫走出一副惡煞意味。
「本將恭迎清風明月,敢問二位為何而來?」高大的將軍流露笑意。
青年將斗笠放在桌上,露出那張倔強的稚嫩臉龐:「奉師尊之令,收回鬼仙之名。」
姑娘沉默不語,她的來意很簡單,只是想問幾個問題。
救蒼生於水火,可曾聽聞蒼生哭泣。
平天下於亂世,可曾問過天下因誰而亂。
從天機峰下來的,到底是師兄還是畜生,她下了兩年的麵條,喂的是人是狗。
……
這場鬼仙道統之爭,把戰場定在了嶺北,這也是大齊的最後一道防線。
如果再輸一次,六國便會真正踏上大齊的國土。
明月站在山坡之上,眺望遠方,彷彿回到了那人剛到天機峰的時候,兩人於沙盤上對弈。
只不過這一次是真正的戰場。
耳畔回蕩著對方下山時的話語:「無論發生什麼,都不要下山。」
念及此處,明月唇角微揚:「別人我當然懶得管,可你是師兄啊。」
「兵者,仁者。」
「不仁者,終遭反噬。」
「師兄且看看,你所帶領的哪裡還是兵,一群牲畜罷了
這三百萬人是永遠喂不飽的餓獸,師兄以大齊做餌,勉強拴住了它們,可這餌料終究有吃完的一天。
等到那天,師兄又該如何。
繼續征伐其餘六國?
還是放任它們肆無忌憚的在這片土地上燒殺劫掠,亦或者,以身殉狼?
「你那身板,連塞牙縫都不夠,哪裡喂得飽它們。」
明月傲嬌的冷哼一聲,她知道自己勝不過對方。
但只要師兄明白這個道理,就應該借這個機會及時抽身而去。
該報的仇已經報了,該消的氣也該消了,不如就此離去,把剩下的爛攤子交給她來處理。
沒了陳魚的帶領,宛如群狼無首,明月有信心驅逐這群瘋狂的猛獸,只不過多花些時間罷了。
這是最後的機會,現在收手還來得及。
……
嶺北之戰持續了僅僅三天。
三百萬猛獸輕易翻山而去,順便撕碎了高壯的青年,以及他誓死不離半步的姑娘。
兩人臨死前也沒能看見輪椅上的身影。
唯有老農慢悠悠的走上山來,替兩人收攏了散碎的屍骨,深埋于山野之間:「都說了讓你們不要下山,他要做的事情,你們兩個小傢伙哪裡替的了。」
老農站在土包前抽完了一桿旱煙,背著手踏空而去。
差不多,該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