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七十六章 南京守備太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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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淞口水營的廣東兵大概有一千六百餘人,他們於萬曆二十八年自朝鮮撤歸,其後隨副將鄧顯武駐守吳淞口。鄧顯武因功升任吳淞總兵,不幸於萬曆三十二年病逝,死後,吳淞總兵便一直空缺。
現任應天巡撫曹時聘曾數次上奏朝廷,請委標下管營遊擊將軍薑良棟為水營總兵,然奏疏並無下文。
曹的奏疏中將近幾年蘇州發生的驅逐織造太監孫隆的民變、太倉士變上升到危及江南統治的嚴重暴亂行為,結合其巡撫行台奉旨從句容移駐蘇州,清晰明白任上便是行彈壓地方之權。
然欲彈壓地方,維持治安,則勢必要整肅駐軍。而整肅之關鍵實在於官印落實,如今各地駐軍,非吳淞一家體係紊亂,缺額甚多,各衛所都有弊病。
身為應天巡撫,曹時聘著實有心在任上理清軍民體係,隻是奏疏呈上,卻如石沉大海,聯係當下上至朝堂,下至地方,不僅武將賞罰不明,文官缺額更多,曹時聘自不難發出陛下不問事,以致國事近有癱瘓之感歎。
數日前無錫發生的變亂,使得這位巡撫大人更是憂心腫腫。
相較前兩天各種消息漫天飛舞,叫人難辯真假不同,現在,應天巡撫和蘇州府、常州府及至南都那邊,大體都摸清楚了無錫民變的真相。
所有的線索和情報都指向了一個人,而這個人顯然是無錫變亂的罪魁禍首,此人就是自稱欽命提督海事太監、兼掌武驤右衛後營旗軍監軍印的魏太監。
“魏太監氣死東林先生,方釀無錫巨變,死傷無數,今又為推卸責任而嫁禍東林眾君子,其心當誅,其罪當誅!下官請撫臣立時發兵捕拿,以正視聽!”
蘇州知府周一悟堅信修吾公李三才書信所言就是真相,也是蘇州城中應對此事的“強硬派”,自收到消息後,他便三請撫臣發兵捕拿,以平息事態。
日前,蘇州城中已有紳民至運河聚集鼓噪,要那運河上的旗營放人。雖官府竭力維持,勸說紳民勿要激進,待撫臣決奪。
但撫臣遲遲不能表態,令得一些紳民甚感失望。甚至謠傳說撫臣與魏監乃一丘之貉,欲強行顛倒黑白。
因而周一梧深感撫臣再不立即處置,事態必會朝不可收拾地步演變,屆時,便和那無錫一樣也是一場大亂了。
“若撫臣再不決斷,下官恐九年前逐孫之事重演,屆時城內城外必亂。那魏太監所抓眾人之中,又有景逸先生,實是不能再耽擱了。”
周一梧所言得到了一些官員的附和支持,紛紛出麵呈述意見,大多為請撫臣馬上發兵的。他們提到景逸先生高攀龍也叫魏太監所抓,若不能馬上將其救出,憑借高攀龍在江南士林的地位和百姓心目中的份量,一場大亂勢難避免。
曹時聘也是頭疼,他本治水大家,因治黃淮有功而任總理河道提督軍務、督察院禦史工部右侍郎,進而巡撫應天,成為督撫重臣。
巡撫一地不比治水輕鬆,江南之地又黨派林立,做一事都要受另一事牽製。任上幾年,他唯一做過的大事便是支持了蘇州民眾反對織造太監孫隆加稅,“公疏直陳,拯民塗炭”,從而“吳人德之”,蘇州百姓為其在茅山建了生祠,可謂名望甚高。
本心而論,無錫發生民亂,又有東林書院被毀,眾君子連同學生百餘人被抓,激起江南喧天大波,曹時聘理當秉持前番“驅孫”態度,立即對那魏太監進行打壓,解救眾君子。
可是,這件事卻又不能跟“驅孫”相提並論,因為那織造太監孫隆手下沒兵,這提督海事魏太監手下卻有禁兵。
倘若強行發兵捕拿,魏太監自不會束手就擒,應天巡撫所轄兵馬與禁軍內訌,這性質可比蘇州、無錫民亂影響更大。
本朝開國以來,可曾聽聞哪個地方大員膽敢發兵包圍皇帝禁兵的,莫說巡撫不能,便是總督閣臣本兵怕也不敢。
所以,曹時聘現在真是左右為難,亦說舉棋難定。
他不能說不管此事,又不能從了蘇州府等官員所請,端著茶碗在那眉頭微皺,偏不能表露任何神情。但要叫這些治下官員有了其它想法,這風評就能壞了。
江南之地做官,不比其它地方啊。
撫臣幕僚曹一公自是知道恩主想法,見眾官員隻嚷嚷發兵救人,抓那魏太監,卻無一人肯為恩主考慮,便起身於眾人道:“諸位,魏閹乃內監,後營旗軍更是禁軍,撫臣便是有心捕奸,也須等旨意下來,否則,冒然發兵,事態較之現在更大,影響也會更壞。”
“事態如何會大?”
周一梧恨聲說道,“近些年,各地屢現逐除誅殺礦監稅使之事,湖廣陳奉那般權勢滔天,不也叫紳民義兵投了江。照我看,撫臣當果斷,而不應猶豫,天時地利人合,再有猶疑,隻會授人話柄。”
這番話說的竟是隱威脅了,曹時聘看了眼這位正當盛年的蘇州府,暗哼一聲,未說什麽。
曹一公知周一梧為何敢如此,因為這位知府大人背靠的是南京守備勳臣豐城侯李壞,又與南都清流、東林黨人交好,若不出意外,此屆知府任滿,很有可能會外調巡撫一地,再差也能為一省布政,其又是二甲進士出身,將來躋身朝堂也是容易。有些背景,自不會將自家這位北直隸出身的撫臣放在眼裏了。
這應天撫臣,做的也是不易。
所轄雖蘇州、鬆江、常州、徽州等十一府,但江南幾府卻又由北京六部直管,巡撫行台於這些大府無有人事處置之權,亦無錢糧催收之權,大府若給麵子則罷,不給麵子,這應天撫臣就是個受氣的婆婆,難管啊。
“知府大人說的甚是,我蘇州百姓自來就有反抗暴政傳統,諸位可知那孫隆如今都不敢來我蘇州麽!”
說話的是吳縣知縣廖文章,當年蘇州驅逐織造太監孫隆時,他可是出了不少力。以致於如今躲在杭州的孫隆常對人言,他一生最恨兩人,一是還在獄中的葛成,一就是時任吳江知縣的廖文章。
說起來,孫隆也真是冤。
他兩度提督蘇杭織造,行政寬簡無為,禮敬當地士紳,約束織造衙門大小宦官稅使,更常向皇帝進言蠲免稅賦、賑濟災眾、以工代賑,贏得士民交口稱讚,人都稱他為賢監。可不曾想,僅僅是因為發現有奸商瞞報織機,偷稅露稅,於是便想整肅,於織行定下統一稅額,結果就被這些以往口口稱他是“賢監”的士紳們煽動百姓將其驅逐,若不是他跑的快,隻怕命都要叫百姓打死。
時至今日,雖過九年之期,孫隆每想此事,都以淚洗麵,哀歎一世做人都仁義當先,終了竟成了天下人口中的閹賊,真是世事無常,人心無常啊。
曹一公見巡撫大人仍不發話,便對那廖知縣道:“方才說了,魏太監畢竟有兵。強硬做法,隻會激起無謂死傷,更使撫臣及蘇州官紳陷不義之地。”
“救君子,抓小人,怎是不義?”周一梧憤然反駁,看向巡撫曹時聘,“當斷則斷,不斷反受其害,若撫臣再不能明斷,下官唯有親自去運河要人了。”
“對,大家夥一起去要人,我等皆是朝廷命官,看他魏太監還能把我們一起抓了不成!”
眾官員群情激憤。
見狀,曹一公不由道:“莫不如這樣,撫臣可行文運河上的武驤右衛後營旗軍,著他們馬上釋放被抓君子及眾多東林書院士子,若對方不肯放人,撫臣再發兵逼迫也不遲。”
這是給了自家恩主一些餘地,一來一往總有時間,朝廷肯定早就得到消息,按理旨意這幾天就能到。隻要拖到旨意來,恩主奉旨行事,便不虞有後患了。更重要的是,就算恩主聽了蘇州府這些官員意見,學其餘各地官員做法對這魏太監下手,也要調兵。不然憑些衙役如何能壓得了那運河上的後營旗軍。
調兵可是要時間的,眼下蘇州城內並無多少兵馬,距離最近,可堪使用的便是吳淞水營,管營遊擊薑良棟是恩主親信,一手從徽州帶來的,很是忠義。再行文周邊府縣,有個幾千人馬調來,總能叫那魏太監知曉利害。
曹一公對此事的意見其實是不希望鬧大,隻要魏太監放人,恩主這裏就能交待過去。朝廷如何處置魏太監在無錫鬧出的事,卻是朝廷的事了。這件事現在也不是一方說法,無錫縣那邊呈遞的公文顯示另有內情。是否查明,隻怕朝廷也要派緹騎過來,不是江南這邊說了就算的。
“何須如此麻煩,騰驤諸衛也是朝廷的兵馬。”周一梧言下之意是不必害怕運河上那上千人的禁軍,隻要撫臣行文,占公占理占義,那後營旗軍難道還真敢冒天下之大不韙和地方動武不成。
“是朝廷兵馬不假,可大人敢保證他們就聽撫台的?”曹一公苦笑一聲,這位周知府真是激進,他是真想借這事大出風頭。
“這…”
周一梧想起兩天前派員至運河與那武驤右衛後營旗軍洽談之事,不免也是惱火不已。原因便在於這武驤右衛後營旗軍蠻橫的緊,根本不與地方接觸,他蘇州府派去的人連船都上去。
所以,想要解決此事,必須巡撫行台出麵,無論是談還是壓,都得曹時聘這位撫臣來才行,他蘇州府是做不來的,頂多也就是組織紳民在運河邊上鼓噪罵罵而矣。
一眾官員也都想到此節,倒是沉默下來,曹一公見狀,正想勸他們不要著急,卻聽恩主突然說道:“本官已行文南京守備太監劉公公處,若劉公公出麵,此事倒也容易解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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