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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七十五章 皇朝家私

  坑是自己挖的,再深再苦,也得含淚跳了。


  張誠走後,良臣才覺下麵疼的厲害,齜牙裂嘴,好不容易挪上床,躺在那兀自生著悶氣。


  這一想,就是千言萬語了,可最後卻讓心態變得輕鬆起來。


  畢竟,命根子保住了。


  老話說,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丟了點皮毛,卻弄個奉旨出外太監的名份,雖然除了這個名份外什麽也沒有,但算起來,也不虧。


  這也是得虧良臣天然鬮黨身份,對公公們持正麵評價,要換別人,不說要死要活,多半也沒這麽隨遇而安了。


  畢竟,從士大夫預備階層突然變成一個被士大夫階層鄙視的閹寺,還斷子絕孫了,那失落感,可能就跟中了五百萬,結果對獎時發現自己的號碼根本不對一樣。除了想殺人或自殺,應該沒有其它念頭了。


  這種心態,良臣是肯定沒有了。


  人一想通,什麽都通。


  心態大好的良臣,才不會鹹吃蘿卜淡操心呢。


  做公公有什麽不好,宮外那麽多假太監招搖撞騙,冒著掉腦袋的風險想發財。還有那麽多人甘願切自己一刀,隻為當上老公。由此可見,做太監不僅有前途,更有錢途。


  擱良臣這,既不用少物件,又不用擔心被官府抓,皇帝親準坑蒙拐騙搶,這世上,還有什麽行業能這麽美滋滋的麽。


  甭管幹什麽,一句話——“咱家奉旨辦差!”


  那威風勁,神來殺神,佛來殺佛!


  雖然皇帝的初衷可能不是這樣,但本質上卻沒有區別。


  良臣闊然開朗,反正上麵內定了,他魏公公紙上釘釘跑不了了。


  沒辦公地點,沒人手,沒經費,其實都不是事。


  世上無難事,隻怕有心人。


  有個金字公公招牌在這,這些,還怕弄不來麽?

  世上,趨炎附勢之輩永遠是占多數的。


  隻要有心,總能把事情做起來。


  要擱想得開的人,指不定就磨刀霍霍下西洋,做那大美利堅外加大英蒂國首任大統領去了,可良臣不能這麽幹,萬曆不地道了些,但華夏大地也不盡是他姓朱的。


  所以,良臣還是要大展拳腳的,不能光顧自己快活。


  什麽身份不要緊,要緊的是能不能做事。


  張誠臨走時丟下一道腰牌和一道文書,還且本冊子。


  腰牌是鐵包木製成的,正麵刻著“內官監”三個大字,反麵是他魏良臣的名字。腰牌看著很新,甚至還能聞到木香味,顯然是下午剛趕製出來的。


  那道文書看著跟名貼差不多,內容是有關魏良臣內官監監丞的任命,上麵除了蓋有內官監的大印外,還有司禮監的大印。紅通通的,很是尊嚴,一看就具有權威性。


  皇帝同意,大紅袍公公操辦,宮裏的手續肯定妥妥的。


  有這兩樣東西在,良臣就不必擔心自己的假太監身份會被人戳穿,那些專抓假官假太監辦假印的官員們見了他,包括去年在京裏大出風頭的左光鬥,恐怕再不屑理他,也拿他魏公公無可奈何。就算有不怕事的強項令非得跟他較真,公文發到內廷一查,他魏良臣也是個真公公,絕對假不了。


  總之,好好幹,真的有前途。


  轉正是不可能轉正的,吃過虧的良臣是不可能再把自己送入虎口的。


  天高皇帝遠,到時還不是他魏公公自己說了算。


  有錢,總好辦事。


  除了兩樣身份證明外,那本小冊子可能是內廷公務員任職必讀的文件了。上麵除了選用製度,管束製度,獎賞製度外,還有病老喪葬製度,各監各司各局負責職事,出外太監與內廷的聯係製度等。


  小小的冊子,五十來頁,基本包羅萬象,一個太監一生所需要及所涉及的方方麵麵都在上麵。


  良臣翻了幾頁就沒興趣了,他又不是真太監,又不想著轉正,肯定沒心思研究這些製度,想著從監丞做起,有朝一日在司禮監坐一把交椅。他重點看了下出外太監這部分,因為上麵有太監奏章通稟程序。這個,日後他是用要的著的,大事小事總要跟內廷招呼到位。至於他的奏章遞上去歸哪位大佬負責,又是否萬曆親批,這個他就管不著了。


  夜已經很深了,外麵依稀有人影晃過,還有輕微腳步聲,良臣知道多半是看守他的人。


  打了個哈欠後,他將東西收好放在枕頭邊,躺在床上細想下一步。


  世界之大,處處有金銀不假,但先從哪地下手,卻是個慎之又慎的問題。陸事太監,他不去想了,往北,太冷。往西,沒個大軍跟著,光他拉幫人想去當鎮守,門都沒有。隻有走海路,做海事太監,搶個寶地,抓土人為奴開礦挖金,設關設卡,收來往商船的錢。等到有錢了,再發展軍工,打造軍隊,陸事太監才有可能誕生。


  財源滾滾來意味著風險大,眼下東南亞那邊已經有西班牙人、荷蘭人還有葡萄牙人在浪,一些地方還有不少大海盜,帶的人少了,未必就能幹得過人家。


  所以,他魏公公得慎重,先從簡單的幹起來,徐徐圖之。別出師未捷身先死,長使公公淚滿襟。


  先打哪地下手,良臣不急,張誠說了,他得先“養傷”,傷好後再做事。沒個一年半載,哪裏就能見著錢了。


  又想到了自己的正經職事。


  內官監監丞?

  良臣想到了張家老幺張炳,那家夥好像是寶鈔司的監丞,好家夥,那日回家時真正是衣錦還鄉,敲鑼打鼓的好不威風。


  現如今,他也是監丞了,不算二叔,梨樹村眼下就出了兩位“公公”,真是風水寶地啊。


  小冊子寫的明白,內官監這衙門是內廷二十四衙門的十二監之一,主要是負責采辦皇帝所用器物,如圍屏、床榻、桌櫃等。要貼切的說,就是皇家家居公司。


  張炳呆的寶鈔司名字聽著好像皇家印鈔廠,實際是專門生產宮裏貴人用的草紙的,所以論檔次,良臣的單位要比張炳有逼格。


  一個弄衛生紙的還能跟皇朝家私比不成?


  然而,別小看內官監這衙門如今好像聲名不顯,國初那會,內官監才是內廷的老大,三寶鄭公公就是內官監太監兼南京鎮守太監。那時候的司禮監還是個小字輩呢。


  按宮裏的規矩,良臣這內官監監丞是正七品的職事,相比他那八品的文華殿舍人升了一級。單從這點來看,萬曆還是厚道的。


  要知道,剛入宮的閹人都是夥者,爾後才是打手巾、奉禦、長隨、典薄,表現好,有文化的才能提為各監監丞,再往上就是少監,少監上麵則是太監。除個別衙門另有掌印和提督一設,能做到太監,基本上就是宦官的翹楚輩,相當於外朝大小九卿了。良臣這監丞,大抵能和六部員外郎比肩。


  至於司禮監,那是等同內閣的所在,外朝那麽多尚書侍郎也未見有幾個能入閣的。良臣可沒異想天開萬曆跟成化爺一樣,直接賞他個提督禦馬太監,又或如張永、穀大用他們一般,小小年紀就紅袍加身。


  監丞,也闊以了。


  宮裏多少人一輩子都在夥者這個底層混,二叔混了近三十年,也不過是個掃馬圈的夥者,侄兒不用淨身,就能撈個監丞。人比人,氣死人啊。


  自己是個假太監、臨時工,單位那邊良臣肯定是沒法報到的,他相信張誠那裏肯定弄得妥妥當當,內官監的諸位公公們也沒興趣給他這個新晉監丞驗驗身。自己就安安心心的頂著這身份做他的魏公公發財好了。


  想通了,這覺也就好睡了,雖然夜裏還是被疼的醒來幾次,但終是不用提心吊膽。


  次日天還未亮,一頂小轎就抬進了淨事房,張誠派來的一個奉禦帶著幾個夥者將良臣塞進轎中抬出了宮。


  那奉禦姓張,叫張進忠,此人是張誠的私臣,內廷的製度,司禮秉筆太監都有私臣,這些人有的是閹人,有的是正常人。閹人中那部分不是在宮裏各衙門當差,而是專供司禮大佬們差遣。


  這也難怪,能為秉筆太監的,都相當於外朝的大學士,各有分管衙門及聯絡外朝各部的重任,手底下肯定要有一套秘書班子。一是幫他們參謀文書,二是幫著跑腿,要不然單秉筆一人,還不把他累死。


  張進忠這個名字肯定和二叔一樣,是進宮後改的名,良臣知道,明朝的太監有很多人都是以“進忠”為名的,另外不少人以進德,進賢為名。


  總之,這名字是很有講究的。大抵,“忠、信、德、禮、恩、誠”這幾個字最太監名字中最常見的。有的太監發跡後會改回本名,但大多數則是繼續沿用之前的名字。


  張進忠原姓肯定也不姓張,他是張誠的私臣,擔任司房一職,乃隸張誠名下,當然得姓張了。


  司房就是文書收發的意思,張進忠負責每天將司禮監應該歸屬張誠批閱的奏疏和公文分類歸檔,若張誠在宮外私宅,則負責送去,然後再帶回宮中交文書房下發。


  基本上,就是跑腿的。


  奉禦是宮裏底層太監的一個小頭頭,沒有品級,所以哪怕魏良臣比張進忠小了十多歲,張進忠依舊客氣的尊稱一聲“魏公公”。


  良臣坦然受之,自己是假太監的事,現在知道的就五人,萬曆和鄭貴妃肯定是知道的,那兩個經手的淨事房太監也是知情人,餘下這位就是張誠了。除了他們,外界知道此事的,良臣不認為還會有人。


  此事要泄露了,恐怕就是軒然大波。


  張誠不是不知道後果,那兩個老太監也人老成精,三人絕沒有膽子敢將此事泄露。萬曆和鄭貴妃更不可能給自己沒事找事。


  因而,良臣不必擔心張進忠這跑腿的知道真相,看他忙前忙後,一臉殷切的模樣,八成將自己當成皇帝和張公公身前的紅人巴結了。說不定可能聽張誠說了自己要辦出外的事,所以心思熱切,想著自己能提攜他一把,出外時把他捎上。


  “魏公公,坐得還穩當?要是嫌顛,小的叫他們再慢些。”張進忠的心思還真被良臣猜中了,他真是想從這位要督辦出外的魏公公手下討樁差事。


  “沒事,咱家還能受著。”


  良臣撇了撇嘴,“咱家”這兩個字從他嘴裏蹦出來,別提多別扭了。可是入鄉隨俗,他已然是魏公公了,那就得端出魏公公的架子來,要不然,也會讓人看輕。


  “那就委屈您老了,張公公吩咐過了,回頭淨事房的陳師傅專門給您老換藥呢….要不是公公您擔著皇爺的差事,哪能這麽急呢,總得在宮裏將養幾個月再說。”張進忠一臉的舍不得。


  良臣聽後沒吱聲,張誠那裏是做戲做全套了,有淨事房的人配合,饒是誰也想不到他魏良臣壓根沒切。隻道是皇爺惦記著出外的事,催的急,這才剛淨身就抬出宮養著做事。


  出宮門的時候,侍衛按例來查驗,還是昨兒進宮時驗的那撥人,一看裏麵的魏良臣滿臉痛苦的樣子,再見腰牌,一個個都愣的半天沒說話,最後吱唔著放魏公公出門去了。


  等轎子走遠了,侍衛們才哄笑起來。


  昨天還是魏舍人,今天卻成了魏公公,人生大起大落的,真是司馬缸砸光啊。


  良臣以為張進忠帶人是將自己抬回住的那家客棧,誰知對方卻將他抬到了北安門外鼓樓大街上的一條小巷子裏,然後直接進了巷子的一間小院。


  這是什麽地方?

  良臣在轎子裏望著這小院有些發呆。


  張進忠忙道:“魏公公,此地乃張公公十幾年前購下的閑院,他老人家吩咐過了,您老這個月就在這裏養著,由奴婢專門伺候著。”


  專門伺候?

  良臣點了點頭,心裏卻明白,這張進忠伺候他的同時,恐怕也是在監視他吧。


  “你們幾個把魏公公抬進去,小心著點,要是疼著魏公公,要你們好看!”


  在良臣麵前,張進忠是小的,在那幾個夥者麵前,他卻是張公公了,大呼小斥的,派頭十足。


  良臣笑而不語,任由夥者們將他抬進屋,放在床上。張誠要演全套,他也配合,皺著眉頭,一臉痛苦的躺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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