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5章 喪屍圍城（十三）
“離開這裏，逃離這裏，不要再回來。”
董事長的聲線著電子音那特有的效果，沒有抑揚頓挫的語調聽不出任何感情變化，那由合金與線路構成的臉龐麵無表情，讓人猜不出他心中究竟在想什麽。
本以為他會說出什麽高論的第一獵人在聽到這句話時人都傻了，甚至以為自己耳朵出了問題：“什麽？離開這裏？什麽情況？等會等會等會！這事情發展實在太過跳躍了！不是你通過洛斯裏克向我傳達消息，讓我幫你改造那些貴族們的嗎？”
“那些貴族抓起來是挺困難的。”董事長緩緩點頭道，“他們大多都把自己家設置成了小型要塞，即便是我想不鬧出大動靜攻略他們的宅邸都很困難，多虧你一手散播的精神汙染病毒我才能兵不血刃攻克他們……”
“但情況有變，這座城市已經完了，哪怕天平上犧牲再多人都已經是無意義的事情，所以利益最大化的做法就是帶著剩下的人再演一次當初的荒原逃亡。”
董事長頭一次耐心地解釋道。
第一獵人欲言又止：“那……外麵那些人……”
骨人眼眶中的紅芒如呼吸燈緩緩閃爍，他平靜淡然的聲音不疾不徐地響起。
“你是說那些人嗎？嗯，那都是受到精神汙染後被我所控製的單位，與他們大腦共生共存的植入體會接受我發出的指令信號，不過不用擔心這種狀態是可逆的。”
“可俺尋思那完全不像是盡在掌控的樣子啊……”聽著好友如此回答，這個體型魁梧的漢子表情變得古怪起來，他小聲嘀咕一句後開口問道，“所以現在外麵那副狀況，全是因為你玩脫了嗎？”
董事長緩緩點頭道：“無法否認，我確實沒有料到事情會這樣發展。既然局勢已經無法控製，那麽如何減少損失就是現在的第一優先事項。”
“接下來我要解放腦機植入體對他們的控製，放他們自由；而你，我希望你能帶著他們逃離這裏，在新的地方建立城市活下去……”
他的聲線依舊清冷平淡，聽不出裏麵有任何的情緒變化，但不知為何給人的感覺不像過去那樣機械僵硬，比以往更多出了些人性的感覺在裏麵。
第一獵人不禁感覺有些親切。
遙遠的往昔，在他們還領著一群難民逃亡過著朝不保夕的日子時，這位友人給他也是這樣的感覺。
他會故意在數據庫中檢索並不好笑的冷笑話拿來鼓舞士氣，會像真正的人類一樣對待陌生人的態度一樣，有著從冷淡到親切的變化，也會故意露出缺點和不成熟的地方，讓他人對他感到安心和實在感錯把他當成人來看待，而不是將他視作一個完美不會出錯的機器。
與其說是個無心的機器，更像是已經理解感情的人工智能正在努力模仿並融入人類的行為。
隻是在經曆了大逃亡、經曆了同伴的死亡、經曆了無數人逝去的種種後，擔任起夜之城領袖的董事長變得越來越機械化，不知不覺間反而變成了第一獵人最為陌生的樣子。
心中雖然感慨萬千，但獵人馬上就意識到了問題所在：“可就算我帶著他們走了，沒有物資補給，在這片凍原上也走不了多遠的。”
董事長卻用他的電子音發出兩聲僵硬的幹笑：“嗯，這個問題我也早有考慮，如果出現不得不拋棄城市和產業逃走的情況，你看這個……”
合金的指節輕輕敲擊著統禦王座，接著一道地圖投影便呈現在第一獵人麵前。
那是夜半球的地圖，地圖上用紅色高亮標注出了許多縱橫交錯的線條，這些線條每隔一段距離都標注出了一個紅點，這樣的紅點與線段一路延伸，最終一直延伸到晝夜半球的交界之處——晨昏線的區域為止。
“這是夜之城幾十年來所做的準備，不斷派遣探索隊向外探索，最終摸索出一共十三條最為便捷省力的路線，從永夜荒原出發無論是途徑月光沙漠、永凍洋還是極點冰原，我都規劃好了撤退的路線，並且沿途修建並囤積了大量儲備物資倉庫，如果省著點用的話十萬人也能供得起……”
“連這種事情都準備好了……”對方準備充足到獵人一臉愕然，隨即他臉上閃過一絲思索的神色，像是想到什麽一般猛地瞪大了雙眼：“這種物資量……你從幾十年前開始就一直在為這一天做準備？！”
能供給十萬人大規模轉移的衣食住行物資，可不是輕而易舉就能囤積下來的。
唯一的解釋是，這個統領夜之城的最高領袖，將夜之城變成人間地獄的骨人從幾十年起，乃至夜之城建立之初，就在防備著有朝一日夜之城崩潰，人們不得不四散奔逃的結局。
“……”
董事長並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坐在統禦王座上靜靜看著對方，仿佛是默認了一樣。
這怎麽可能？！獵人很想這樣說，可話到嘴邊了才他猛地想起來，過去，在那個帶著無數難民大逃亡的時代，逃難隊伍裏曾經流傳著對這位骨人的謎之評價——這個骨人明明超強卻過分慎重。
一旦被他判定成是敵人的存在，沒有萬全的準備，哪怕隻有百分之一的風險，他都絕對不會去冒險挑戰的。
而且不論是怎樣的敵人，他都會陷入過度準備的死循環，哪怕難民隊伍前麵的行經道路上隻有數量不過十的蟲子盤踞，他都用現成的物資做出了小型火炮陣地，火力洗地了半個多小時才敢繼續上路。
“……”念及於此，身材魁梧的獵人不禁感慨道，“我還以為你那過度準備的毛病已經治好了，結果沒想到你還是……”
“不，這是他們努力的成果。”
由合金與精密電子元件構成的骨人搖了搖頭，或許是因為事情已經無可挽回，他不需要再扮演那個鐵血殘酷的壓榨者角色，也許是有著其他的原因，他表現得不再像當初那樣視人命如草芥那般。
“狗剩、阿凜、秋、孟亦然、傑特·法蘭、瑪奇瑪·法蘭、安潔莉卡夫婦、霍恩海姆·艾爾力克、葛溫、艾麗卡……”
一個又一個名字從他的揚聲器中傳出，裏麵不僅有著身份高貴的貴族名諱，也有著身份低賤有名無姓，又或是隨隨便便起的底層工人的名字。
第一獵人表情逐漸從錯愕到驚訝，再變成有些不可置信：“這些名字是……”
他已經隱約猜到了這些名字的主人是什麽身份。
“嗯，是為了這個城市的未來……”骨人念叨著，隨後搖搖頭更正了自己的說法，“不，是因為我的一己私欲而死的人，因為我所創造出的地獄而逝去的生命，他們的名字，他們的故事我都銘記於資料庫……”
“這些人……”第一獵人深深看著昔日的好友，他感覺眼前這個骨人逐漸變得熟悉起來，逐漸變成了他曾經所熟知的樣子，曾經所熟知的人。
如果他從未失去過人性，那麽管理這座都市的幾十年，為了未來所籌劃的這麽多年，究竟是怎麽堅持下來的？
“這些人的名字和故事我一次都不敢忘記，無論有怎麽樣的苦衷，他們都是因我而死這是無法回避的事實。”冰冷的合金之軀這樣回複著，不過馬上他就被自己的說法給逗笑了：“不過骨人如果搞忘記事情的話，那恐怕問題就大了吧？”
“那你呢？”
獵人緩緩開口道。
“那你準備怎麽辦？留在這裏？”
答案已經不言自明，哪怕不問出口獵人都已經知道對方會怎麽回答——當然是留在這裏。
“當然是留在這裏，留在這座城市。”
看吧，結果不出所料。
他會被困在這裏，被困在這座城市甚至葬身於此，他已經做好了萬全的準備，所以才需要值得托付的第一獵人護送民眾離開。
恐怕留在這裏的原因是為了防止災害進一步擴散吧……
第一獵人當然也表示了他的立場：“不行，你也得跟著來。”
“爛好人也要有個限度。”
“雖然你十惡不赦，但任何人都會有走錯路的時候，那些誤入歧途的人有時候可能隻需要別人伸出手拉他們一把，就能把他們從泥沼中拉出來。”
獵人毫不相讓緩緩走到統禦王座前，死死盯著曾經的好友。
而骨人卻搖了搖頭，仿佛像是故意挑刺激怒他一般，帶著挑釁的意思說道：“這是老好人亞曆克斯曾說過的話，可事實證明，被他拉出泥沼的人要不了多久又會回到泥沼中。”
“是啊，但也有不少人被他拉了一把後真的從泥沼中爬了出來。”
兩人你來我往，一時間誰也說服不了誰，最終或許是耐心終於耗盡了的關係，董事長忍無可忍地說道。
“如果你不願意帶他們離開，我現在就啟動自毀指令，讓所有人都葬身在這裏。”
第一獵人的眼神驟然變冷，即便明明知道對方可能是在故意刺激他，他還是忍不住將淩冽的殺氣毫不掩蓋地迸發出來，混合著超凡力量的血氣環繞在他周身，因為暴怒情緒的關係不受控製產生了微小的爆炸，發出劈裏啪啦的聲音如同炸裂的煙火般。
“你拿他們的性命威脅我？”
他的聲音冷冽而沉重，迎著他的殺氣，董事長卻表現地坦然而又大方：“對，不帶著他們走，所有人都得死。帶著他們走，你們生，我去死。”
“或者你可以賭一下我最後會不會狠不下心殺掉他們……”
兩人就這樣陷入僵持，電子義眼瞪著殺氣騰騰的灰瞳，針鋒相對，各不相讓。
骨人那用合金澆築出來的臉部裝甲雖然不能像人類麵部肌肉一樣自由變換表情，看了從他輕鬆敲擊著王座扶手，還有身姿體態就能感受到他從骨子裏的雲淡風輕和胸有成竹。
他一定會答應的。
因為他就是這樣的爛好人，如果能避免更大的犧牲，救更多的人，哪怕犧牲自己的性命他都會毫不猶豫挺身而出，簡直就和當初的亞曆克斯一模一樣……
片刻之後，第一獵人首先敗下陣來。
“好吧……就按你說的做吧……”
“謝謝……情況緊急，我來給你說明現狀，靜滯室裏封印的那些蟲子已經衝了出來，接下來恐怕就要拜托你……”
“不用了，我剛剛從外麵衝進來，外麵都是瘋了一樣的居民……”
結果兩人異口一點都不同聲地說出了兩件完全不同的事情。
“嗯？”
“啊？”
骨人與獵人麵麵相覷，當兩人的思路終於在同一個頻道之後，他們都各自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董事長一愣就連眼眶裏的呼吸燈都停滯了兩秒，片刻之後才重新亮起紅光後，他馬上連上控製程序試圖聯係分布在外麵的下級節點。
然而……所有從下級終端傳回來的訊息全都是無法解讀的瘋狂亂碼。
“外麵的居民是怎麽回事？”
“就跟我剛剛說的一樣，那些人發了瘋，他們瘋狂地在——簡直就跟狂歡一樣。”第一獵人也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他眉頭緊鎖神情凝重地說道，“更加古怪的是，他們周身都纏繞著紅色的超凡能量，即便是沒有超凡潛質的普通人，身邊都環繞著濃鬱的超凡力量……”
“在那些超凡能量的加持下，他們身體強度變得異常驚人，如同鋼筋鐵骨一樣，哪怕遭到裝甲車的正麵撞擊別說受傷了，就連動都不會動一下……他們用拳頭在裝甲車上砸出一個個小型凹坑，甚至合力生生撕開了裝甲車的外部裝甲，我隻能救下了幾個人把他們安置在安全的地方……”
董事長眼眶中的呼吸燈以多倍速連閃：“你打輸了？！”
雖然他的聲線仍然是往常那毫無語調起伏的電子音，但仍然能從平直沒有波動起伏的語氣中聽出驚愕之意。
“對。”獵人點點頭，“雖然因為他們都是平民稍微留了點手，但那也絕對不是普通人能做到的，而且保護別人本來就不是我的強項，隻能帶著他們撤退到安全的地方……”
董事長一時竟不知道該做出怎樣的反應：“那現在外麵是怎麽回事？”
“瘋子們成群結隊，口裏喊著‘waaaagh’的口號，正朝著能量塔的方向前進。”
董事長：“……”
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啊？！
光是蟲災就已經夠亂了！怎麽現在外麵還多出了一批強的一匹的瘋子啊！？
癱坐在統禦王座上，接連的壞消息讓董事長感覺自己的機體正在迅速流逝力量，他絕望地意識到了一件事情……
這下……恐怕沒人能走得掉了。
…………
“莉茲，我想咱們得好好想想，要是之後碰上了老趙被問起這裏發生了什麽的時候，咱們該怎麽美化一下我們在這裏幹的事情了……”
這是吳銘在走上街頭，看到他研究出來專門針對模因病毒的解藥生效後的民眾，一個個跟打了雞血的山地大猩猩一樣，氣完神足、興致高昂地在大街上釋放自己的精力，拿著短棍和石頭三下兩下就把大半個街區的棚屋給拆了個幹淨，又把工廠裏的所有車床、半自動化機器徒手捏成一個個金屬錠後，他不禁陷入了沉思。
看上去感覺還不錯，這些人已經表現出感情變化了，看來機械化心智的效果解除了。
最初在大規模放出解藥後他是這麽想的。
草，我這做的不是解藥嗎？怎麽造出一群綠皮了？！
後來看到聚集在一起的人群就像瘋子一樣，喊著‘waaaagh’的口號，衝入工廠大肆破壞時，他是這麽想的。
媽耶，這報告怎麽寫啊？
這是看到徒手捏金屬錠後的想法。
完蛋，這事讓老趙知道的話就慘了……
最後看著這群山地大猩猩朝著夜之城的能量塔平推而去時，他已經開始思考該怎麽收尾了。
眾所周知，在吳銘這個team裏，趙姒妲往往肩負起了整個團隊刹車製動的功能，在他們變得越發離譜前及時將事情拉回正軌，是團隊裏最靠譜的人，如果沒有她的話，很多事情最後都會以無比詭異的方式收場。
什麽？你覺得不會？
想想飛哥那種遇事不決一發龍吼的辦事風格？想想伊麗莎白一言不合就靈光一閃搞大新聞的性格？在想想緋紅女王平時就是不喜歡說人話，硬要當謎語人的舉止？海德雖然現在還沒有體現出具體的危險性，但……遲早的事。
而這其中最容易把事情搞偏的人，就是吳銘。
別看他是個唯一有正常人常識的人，但要是跑偏了，也比上述這些人要強不止一坨坨。
點子多，腦洞大，還是個玩梗癌晚期愛好者，最重要的是，他身上自帶的輔助裝置幾乎可以滿足他的一切異想天開的點子。
他仿造了董事長的模因病毒，製作了一個性質完全相反的作為中和其‘機械化心智’效果的另一種心靈瘟疫，這確實是出自好意，但在經過他的各種點子、腦洞還有玩梗行為的整活之後，這個‘解藥’已經比起之前要加入了太多的要素。
當然還有另一個原因——深深壓抑在這些人心底的負麵情感實在太過嚴重，越是強烈的感情所提供的能量也就越大，經過過濾和轉化，再被模因病毒層層強化後，就變成了超級強心劑，不僅鼓舞了他們的內心，還強化了他們孱弱的軀體。
現在的夜之城既不像之前那樣死氣沉沉，也不像更早先那樣到處都充斥著‘零元購’打砸搶的自由氣息，真要嚴格歸類的話，現在這些陷入狂熱與興奮狀態的民眾們，更多的應該是……有點嗨過頭了？
“唔姆……老老實實跟人偶說我們在這裏做的事情？”
少女的藍發隨風飄舞，麵對吳銘的問題伊麗莎白歪著腦袋想了想後說道。
“不行……”吳銘說著用手刀輕輕敲了她腦袋一下，在後者縮起脖子捂著頭的時候，他伸手指向那些瘋狂的人群，“你看看你看看，這簡直就是個第三新哥譚市，要是我老老實實把這裏的事情告訴給老趙，那接下來的一個月裏恐怕我們倆隻能吃野草了……”
伊麗莎白眼中盡是茫然，但有件事情她是聽懂了的那就是不能吃飯，甚至不能吃到燉肉了，意識到這點後她的眼神頓時變得驚恐無比，頭搖的跟撥浪鼓一樣：“不要不要不要，我還想吃肉！所以我們要想個不會被人偶罵的說法？”
“對咯！”吳銘一拍大腿，然後伸出手使勁撫摸伊麗莎白的腦袋，揉亂了對方的秀發：“孺子可教孺子可教，現在我們就得想想哪些可以說，哪些不能說……”
“可……這個不是欺騙嗎？”藍發少女歪著頭弱弱說道，“大哥為了初次見麵的事情找我道歉的時候，不是也說了不喜歡騙人的嗎？”
“那當然不會騙人！”吳銘頓時拉高了聲音，然後他掰正了伊麗莎白的頭，雙眼直視著對方如同湖泊般深邃，如同寶石般瑰麗的綠眸，“聽好了，這不能算欺騙，頂多算美化曆史……而且我們肯定要擺平這裏的事情才能再離開這裏……”
伊麗莎白眨眨眼睛：“那，大哥有辦法了嗎？”
“試試看吧……”吳銘放開了藍發少女，然後打開收容空間放出了一團紅色霧氣。
“這個是？”伊麗莎白有些困惑。
“是我從那些山地大猩猩們身邊截取的超凡力量……”他攆起一點如有實質的超凡能量，頭也不抬地回答道，“是將情緒轉化成了超凡能量的狀態，不知道能不能把它拿來利用一下……”
說著他就呼出了物質轉換模塊開始對這個紅色霧氣進行加工。
紅色霧氣在他手中不斷變換著形狀，在物質轉換模塊的效果下，這團霧氣就像是當初他在影界轉化的那些影怪一樣，它們按照自己的需求逐漸變化成他想要的形態，然而就要在成形時，霧氣卻嘭得一聲炸開爆成一團彌散的血色霧氣。
吳銘臉上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布滿了失落，可馬上，當霧氣緩緩散開露出裏麵的事物之後，他臉上原本失望的表情也變得驚喜起來。
“這是……快！莉茲，來幫我附個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