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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9章 一座皇牢

  水赤憶瞧著她,瞧著自己高傲一生突然卑微乞求自己的母親。


  他整個身體都在發抖,尤其是那舉著茶水的杯子,硬生生被他顫抖的手捏碎。


  雖然他從來沒提過,甚至強迫自己不去想過,但他內心其實比誰都清楚,或許傳聞中的那件宮中醜事是真的。


  一時,複雜情緒的他竟有一刻為在邊疆拚死拚活的那人心生不平。


  苦笑,釋然。


  他點頭:“好!”


  她寬衣洗漱,華貴且精致。似便這宮中的主人,在下人的攙扶下走出那扇門。


  有侍衛瞧見想說聖上的命令之類的,卻被水赤憶一個眼神嚇得後退幾步,低頭默許。


  都說太子殿下優柔寡斷,可生在帝王家的孩子又能優柔寡斷到哪兒去?且不說宮中的那件傳聞,有那般優秀的父皇在上麵,他不點頭他便永遠是太子,不管他再優秀,再與世交好。就連得知父皇退位的消息,也是在一年前他進宮吃了一頓家宴。


  是的,家宴。


  很普通的飯菜,隻有他與他二人。


  若再多說點什麽,那便還有一隻叼著木枝在菜園子裏鋪窩的火鳳凰。


  一餐無言,父皇說:“昨日,我讓子鬱那孩子來找過我。”


  “兒臣知曉。”


  “還有三人,或許你也知曉是哪三人。他們都是我作為你父皇這些年唯一能留給你的了。”


  他抬頭,不解。然後便聽到了那句他等待了許多年的話。


  “再過一年,等水將軍大勝而歸後,你便登基吧。”


  心中百般滋味與念頭,最後隻能壓抑著,然後紅著眼語氣拚了命般努力平靜道:“為何……要等……他……”


  水中月望著他沒有言語,他卻漸漸奔潰,然後癱坐。


  “父皇,你不該掀開那層傷疤的!”


  “可他真真切切的存在,你遲早要麵對。”


  “可我不想麵對!!”


  這是他這些年來第一次對水中月大喊。


  嘶啞,悲傷。


  自己又敬又怕的父皇,為何不上自己真正的父皇?


  似知曉他的心思,水中月起身,瞧著雨蒙蒙的天空歎道:“龍岩國能有現在這般太平盛世,至少有一半都是他的功績!”


  說著,他回頭,慎重的直視那還在奔潰的眼睛。一字一句,真正的掀開水赤憶認為的傷疤。


  “你父親是這個國家的英雄,更應該是你的英雄!他為了你背負了一切刀槍劍雨,你這傷在掌心的一點兒傷疤怎有資格去抱怨,去否定!!!”


  他跨步走來,高大魁梧,居高了一生的皇威壓得水赤憶下意識害怕的閉上眼睛。然後……好半響他才愕然的睜眼,瞧著那慈祥愛意的臉,還有輕輕拍打在自己頭上的手掌。


  “父皇……”


  這或許將是這個兩麵心思折磨長大的少年郎最後一次像個孩子一樣委屈的痛哭流涕。


  他明知水中月真心待他,可麵對那些流言蜚語,他還是難免生了心魔與猜忌。


  難道真的因為我不是父皇的親生兒子,所以一直不肯讓我與母妃的娘家人與那些大臣私往?就是在猶豫要不要把皇位傳給我嗎?


  父皇是不是從未愛過我?把我留在身邊隻是在報複母妃?然後用來挾持……那人為他拚殺江山?

  ……


  這些年來他一直一邊否定一邊猜忌的活著,漸漸的哪怕故作少年心性在水中月麵前與鳳凰玩鬧,也始終覺得後背有雙眼睛看著他,讓他很不自在。偏偏又要強迫自己按時過來,試探著聖意。


  他似一個表演者,水中月一眼瞧來他便心虛的不再對視。也不知是不是錯覺,就連那隻態度倨傲,但也會讓他親近的鳳凰也不知在何時會靜靜的瞧著他的眼睛。這讓他更加不自在,似心中的那些糾結都要被看了出來。


  如今,一切都被自己最不該猜忌卻又實實在在一直猜忌的父皇把一些擺上了明麵。尤其是那句:“你也長大了,登基之後我為你安排的那些你若有猜忌,可以不用。但願你凡事留一線,至於這江山能守住多少年,原諒我我從這牢中跳出來,然後把你推了進去……”


  寬大且溫柔的手掌收了回去,水赤憶止不住的眼淚停歇了幾息。然後瞧著那轉身走向院中的背影,更多的眼淚猶如泉湧。


  什麽眼線,什麽一直不肯退位,不過是他覺得這裏是一座牢。既他一直想護著的那個孩子執意要跳進去,那便隻能讓他從今以後做那風雨吹打不倒的磐石永生孤立著了……


  水中月走到院中抱起鳳凰,鳳凰歪著頭瞧著泣不成聲的水赤憶,然後乖巧的在他懷中磨蹭著……


  這一年,水中月開始退出政治權心,漸漸讓水赤憶出麵。所有人都看出來了皇意,那些想巴結太子卻不敢太過巴結的一擁而上一一拜訪。


  有一天,勞累的水赤憶在深夜裏揉著眉頭休息的時候,有人推門而入,是守在外麵的岑子鬱。


  他默不作聲的放下茶點,然後又默不作聲的退下。


  水赤憶一時恍惚,想著兒少時自己去拜見父皇也是這般模樣,岑永將軍守著,父皇勞累著。誰也不敢勸,誰也不能勸。因為這太平盛世,需要一個主權者做一次又一次的決定。


  如今母妃跪求他,他也如這一年來做了自己習以為常的一件事。


  一個‘好’字,是他第一次否定了自己父皇的聖意。


  他將是這個國家,這個國家所有子民的皇,他有權利決定一切。


  他親自為母妃梳發,瞧著母妃像個情竇初開的少女絮絮叨叨的講著以前的事。


  她和那人青梅竹馬,她第一次見到他便被按上了他未來皇後的身份。他年幼尚小,卻拉開了大人也很難拉開的弓箭。他飽讀詩書,得一切聖意。他有個師傅,是龍岩國第一高手。他十六歲那年被送往了磐安國當質子,於是她一有時間便會穿戴整齊的站在最高處眺望……


  說到這裏,她瞧著銅鏡裏倒映的自己。


  容顏猶在,卻難掩眼角的皺紋與發間的白絲。


  似瞧出了她的擔憂,水赤憶放下木梳輕柔安慰:“母妃,沒事的。父皇他……也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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