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途中遇襲
醒來的時候,脖子上的疼痛立刻製止了我抬頭的動作,身子平躺著,卻不自主的搖搖晃晃。猛然睜開眼睛,這四周灰褐色帷幕圈成的狹小空間不正是馬車嗎?
身邊坐著的是薑朝恩,本來清秀俊美的臉如今竟是一副邋遢的模樣,胡渣已經若隱若現,鬢邊發絲淩亂,雙手撐在膝蓋上,手指交織著抵住額頭,似是在小憩,又好似在沉思。
大約是聽到動靜了,他緩緩抬頭,見到我已經醒了,立即緊皺眉頭問,“有沒有哪裏不舒服?”
搖了搖頭,除了脖子痛之外再無其他了。猶記得昏倒前我同司馬霖爭論,自己激動過頭了,說了許多過激的話……後來怎麽了?頭腦昏沉有點想不清楚,可是脖子上的痛昭示著我是被人劈暈的,想來是說了什麽戳中了司馬霖的痛腳了吧。
掀開馬車的簾子,這一路的景色略顯蕭條,戰爭過後,滿目瘡痍也不是奇怪的事情。我心中雖然震驚,卻也知道自己將會被帶往何處,因此也沒再有什麽過激的反應。有了這十個多月的種種經曆,再有什麽樣的打擊,對我來說似乎都不會致命了。這樣想來,心情一下子平靜多了。
溫熱的手掌附在我的手背上,沒有多用力,隻是緩緩的拉下我的手,“別看了,沒什麽好看的。”
還未入秋,夏日那種熾烈的綠色卻已然消磨殆盡,荒涼的山頭盡處還能看見一星半點的煙幕,不知道是百姓人家的炊煙,還是戰場上的狼煙。“這裏是哪裏?”
“連夜趕路,剛出江州地界,馬上就……就到並州了。”
外麵的確沒什麽好看的,崎嶇的山路過後是茂密的樹林,參天大樹高聳林裏,從馬車裏看過去,它們宛若直插天際的柱石,一眼望不到邊際。
馬車兩側各有兩路步兵,人人手執長矛,神色凝重,少有幾個一臉疲倦。我放下簾子,又緩緩躺了回去,“君然是不是在並州?”
薑朝恩並未開口,隻是默默的點了點頭。好一會後又開口問道:“昀嵐跟你說了什麽,你怎麽會去激怒王爺,你們到底……”
“昀嵐跟我說了什麽已經不重要了。”打斷了他的話,我疑惑的瞥了一眼,“她……安全離開了嗎?”
心中不免有些擔憂,昀嵐畢竟是一介女流,我這麽快就去找司馬霖攤牌,竟然忘了給她時間離開,萬一失策……我不敢再想下去。
“她沒事。”板著一張臉,像是被人欠債不還。語氣也比方才生硬許多,別過頭去,大有一副對我不理不睬的架勢。
一時之間倒叫我莫名其妙,說了什麽話觸到他底線了嗎?
“有敵襲!”
馬車還沒有停穩當,就被一破空之聲驚到。馬兒也不免暴躁起來,不時的嘶鳴一聲,蹄子不住的走動著,惹得馬車直晃悠。
薑朝恩一把捏住了我的手腕,另一隻手撩開簾子道:“立刻啟程,直奔並州城,隻要到了城門下,我們就安全了。”
歇息的時間本就短,因著這個小插曲,我們根本就是馬不停蹄的往城門口趕去。比起方才慢悠悠的行徑,此刻的車速簡直可以嚇死人。我被晃的五髒六腑翻江倒海,險些沒吐個天昏地暗,“不行了,我可以騎馬嗎?”
他臉色鐵青,想來也是被折磨慘了,但不知道是出於什麽原因,思索良久後還是不肯答應。
“馬車速度慢,騎馬跑得更快。”
“哼,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麽?”冷冷的瞥了我一眼,想當然的就否決了我的提議。
我想什麽他清楚,但卻不完全清楚,“我還能想什麽?拜你所賜,我成了個廢人,你們這麽多人,完全可以在他們追上來之前解決了我。我現在想的不過是怎樣才能好過一點點,再這樣顛簸下去,到了並州城,你就該給我準備棺材了。”
一瞬間的愣神,他僵著的表情忽然裂開,嘴角竟不自主的勾了起來。馬車又是一個顛簸,我險些吐了。他也好不到哪裏去,隻能單手撐著馬車側壁,另一隻手掩著薄唇,勉強道:“好,不過我們共騎一匹,免得你耍花招。”
我這樣子還能刷什麽花招,真不知道他這麽個聰明的大才子,一天到晚防我跟防江洋大盜似的,到底是為了什麽。
勉強算是得到了滿足,馬兒飛奔的速度就是快多了,方才那種酸水都要嘔出來的感覺也稍稍緩解了。
“哼,追兵快到咯,你打算怎麽辦?”不遠處的煙塵滾滾而來,領頭的人一身銀灰色盔甲,揚鞭而來,身後跟著的士兵少說也有百十號人。雖然我們這邊也有一百多人,但是大多數都是經曆了幾個晝夜的長途跋涉,臉上的疲倦之色難以掩蓋。
薑朝恩捏著韁繩的手微微收攏,長臂將我固定在他懷中,收緊力道以示威脅,隨即便聽見他不屑道:“來了便是送死,這裏的人可都是不要命的死士,連我也不能控製他們。”
“什麽?”我驚詫的望著身邊狂奔的士兵,各個都是雙目無神,表情僵硬,手緊緊的捏著長矛,即便是這樣快速的奔逃,臉上也沒有露出一點兒難色,仿佛臉不紅、心不跳、氣不喘的。“你……你真的忍心對這些人……對這些人用毒?”
“不是我,信不信隨你,駕!”他不再理會我,哪怕我再說什麽,他也隻是沉默以對。
追兵很快就追上來了,可是有血有肉有思想的人是沒辦法以命相搏,無懼生死的。所以,追兵再怎麽英勇,終究無法包抄這一百多人的小隊。
難怪司馬霖敢讓這麽點人押解我來到並州,因為他有這個自信,君然是沒辦法現在救出我的。
銀灰色盔甲的人是徐靖平,一人一馬闖到陣中的時候我才看清楚,薑朝恩也很詫異,眉頭輕皺著,猶豫良久才吼道:“走……不要逼我殺你!”
“哼,要走一起走,我不會再把這丫頭留下來了。”抽出腰間的長劍,劍鋒直指薑朝恩。目光遊移到我身上,嘴角勾出淺淺一笑,溫柔和煦。他還是那個憨厚耿直徐靖平,太好了,他沒變。
“玉儒,放了她。司馬霖敗勢已定,單看他草菅人命,陰險毒辣,他就不是個好君主。你何必為了這樣一個人而毀了自己?”一件劈開攻上來的死士,濺出的鮮血瞬間將那一身銀灰盔甲染得血跡斑駁。
背後的身子微微一怔,捏著韁繩的手再度收緊,仿佛隨時做好衝刺逃離的準備。聲音緩緩從我的後腦勺飄過來,低沉中帶著些許的沙啞,“我已經沒辦法回頭了,從小我接受的教育就是忠於齊王,我的祖父是當年齊王司馬軒的表兄,薑家世代都隻忠於一個君主,那就是齊王。我已經回不了頭了,靖平!有時候我很羨慕你有個很好的父親,他不會因為自己是齊王舊臣而逼迫你死忠於齊王,我羨慕你的自由灑脫,但是……我不行。”話畢,一鞭子抽打在馬肚子上,棕黑色的駿馬頓時受驚狂奔而起。
這一切來得突然,靖平剛想著要追,又被眼前那團團圍過來的死士糾纏住了,百十號人竟然沒人能衝破那堵不要命的人牆。
速度太快,風如刀割般劃過臉頰,雖然沒有冬日的冷冽卻依舊刺骨。本來離並州就不遠了,半日的狂奔,回過神來我們已經到了並州城下。城樓上的哨兵早就看到了來人,立刻打開城門放行。
城內的情況並不比城外好到哪裏去,往年熱鬧的集市連影子也找不到了,街道上來往的全是婦孺,且行人屈指可數。每個人的臉上盡是愁緒,或板著臉或隱隱抽泣著,一副家中大喪的景象。
我不由的詫異,即便打仗,這裏也不該是如此景象吧。想當初三王叛亂,也沒見京城變成這般頹敗的模樣啊。
“怎麽回事?”我用手肘推了推身後的人。
可是他卻好似沒有任何反應,對我的行為不聞不問。我回頭去看,見他半眯著眼睛,雙手拉著馬繩,任由那匹剛脫離危險的馬兒自由自在的行走於街道之上。
也對,反正街上沒什麽人,大多數人即便再神情恍惚,也知道要讓開的,根本不會撞到人。
雖然這樣自欺欺人,可心中還是不免感到悲涼,“此情此景,你已經不想看了?不忍心還是……”
“你閉嘴。”冷硬的一聲命令,我們也跟著這死寂的街市沉默下去了。
東南角坐落的行宮便是我們此行的目的地,為了戰事,司馬霖早幾日便到達了,帶我來不過是因為司馬君然禦駕親征,對司馬霖來說是個難得的機會,而我隻是他的籌碼。
被安頓下來後,天色已經漸近垂暮,東邊天空上一輪圓月若隱若現,西邊晚霞還隱約渲染著整片雲彩。月色照耀下,幾處狼煙升騰起來,昭示著夜戰的開始。
薑朝恩一入行宮行宮不久,便被人叫去了前廳議事,而我便由蘭音看著在後院裏安安靜靜的待著,等待著被送上戰場做籌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