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三仁湯(二更)
“見過院判大人。”今個太醫院院判當值,見我進去頗為驚訝,而我也驚訝的看著他,忽然覺得非常的不走運。
以前我同司馬君然打架受傷的時候,他奉旨前來醫治。宮裏的太醫不少,他的名聲卻如雷貫耳。我害怕被他診治,害怕自己身份披露而惹來滅家之罪。隻好在他進門的時候奪走他帶來的藥膏,然後連人帶藥箱子將他踹了出去。
如此往複幾次,他每每見到受傷的我,就會很自覺的將藥膏留下,自己則轉身離開。倒是省了我一番功夫。
今日再見麵已經是滄海桑田了,他這把老骨頭是否還認得出我?
“白大人?”他先是一愣,隨即明了一般的歎了口氣,“雪花露在內殿第三個藥廚,從底下數過去第六排左手邊第二個抽屜裏,至於瘀傷膏在……”
“院判大人誤會了,下官今日前來並非受了外傷,而是……想要借閱醫書。”想了想還是沒有直接開口問他,萬一他察覺出什麽來,宮裏是非多,實在不好遮掩。
他似乎鬆了口氣,又很驚詫的看了我許久,確定我沒有在開玩笑的時候才吩咐了一個藥童碰來了一壘醫書。
掌燈十分,我才覺得肚子餓的咕咕叫了。手邊的醫書也被翻得差不多了,找來找去便隻有‘自汗’這個病與司馬君然的症狀相似。
受傷未愈,操勞過度,與他還真有幾分相似。
“下官告辭了。”抓好了藥,我恭敬地向他行了禮。他捋了捋花白的胡子,笑意輕淺:“你倒是有幾分像她。”
“誰?”我轉身的時候他已經進去了,大約是我聽錯了。
杏仁、白蔻仁、薏苡仁、飛滑石、白通草、半夏、竹葉、厚樸。這幾味藥都不是什麽貴重的東西,加上院判大人今個似乎心情很好,我才得以大搖大擺的順了幾服藥出來。
清晨天未大亮之時,他已經急匆匆的去上朝了。熬好的藥被我小心翼翼的護著端進了禦書房,迎麵險些撞上一個宮娥打扮的女子,竟是憐春。
“奴婢參見白大人。”
我愣了愣,還未說什麽,她便落荒而逃了。惠妃的這個貼身丫頭,也忒膽小了些,我又不是吃人的老虎。
“什麽味道?”司馬君然的鼻子不是一般的靈,以前他懷疑惠妃親手送來的雞湯之時我就這麽覺得了。
我望了一眼那不起眼的茶盞,然後把目光轉向桌案上的瓷盅,“大概是惠妃娘娘精心給你準備了另一道補湯吧?”
他冷眼掃過我,“二十板子打得不夠是不是,朕看你今個還能活蹦亂跳啊。小秦子可癱在床上了。”
我立馬閉上了嘴巴。
藥汁的溫度降低了許多,我猶豫了好久才打斷他道:“皇上,你……您渴了吧,先喝點……”
“不渴。”他頭也沒抬,繼續批閱奏折。隨即似乎想到了什麽似的,“缺的起居錄朕讓人補齊了,今個開始還是你來記。”
我默了默,輕歎了口氣道:“哦。”感覺怪怪的。
“你是不是有事?”良久,我正在起居錄上筆走龍蛇,他卻抬頭看了我一眼。濃眉微蹙,眉間卻又些許細汗,臉色也比剛下朝的時候蒼白了許多。
我愣了愣,“我……我沒事,皇上,您……您看起來很累,要不要歇會。”
“你到底怎麽了?吃錯藥了。”
我心中大火,也不知道這把火是如何點燃的,隻覺得委屈。我親手給他熬藥,難得關心他一下,這家夥竟然說我怪,哪裏怪了!
“我沒怎麽了,你把那茶喝了。”伸手指了指那茶杯,我又埋頭在起居錄上。本來隻是這麽一說,他要是能聽進去,太陽都要打西邊出來了。我看,還是得想想別的法子。
“這什麽東西,好苦啊!”
這可是個不小的驚訝,我下意識的歪著腦袋探出窗外,真以為太陽打西邊出來了呢。可惜今個是個大陰天,天空都是暗灰色的,好像隨時準備哭泣的嬰兒臉。
“三仁湯,你把它喝光。”我歎了口氣,目光小心翼翼的盯著他,“那個……你,皇上最近不是不舒服嘛……”
“你什麽時候成神醫了,這湯該不會有什麽問題吧?”他忍俊不禁的笑了笑。
真是恥辱,好心被當做了驢肝肺。我捏起毛筆直直的射過去,眼見著就要撞上茶盞,卻被他輕易閃開。隻見他故作後怕道:“還好沒摔著,要是碎了,再從你的俸祿裏扣。”
我後悔了,下次絕對不要多管閑事了。踹門而出的時候,我惡狠狠的瞪了那個小太監一眼,順道連一旁守衛的江騰也一並瞪了。瞪著瞪著才覺得不對勁,“江統領,你這荷包好……”
他吃驚的望向袖口,急急忙忙的塞了回去,相當嚴肅的拉開了同我的距離。
那個繡工,那個圖案,我似乎在哪裏見過,可就是沒能想起來。
再見到小秦子的時候已經是半個多月之後的事情了,走路的姿勢依舊是一瘸一拐的,隻是臉上的表情沒那麽扭曲了,想必是屁股上的傷還沒有痊愈。
宮裏從來都不缺八卦,半個月的時間,我也終於了解了小秦子這一頓六十大板的由來了。抓我回宮的那日,太皇太後召見他。其實太皇太後的召見每隔一段時間就有,不足為奇。我自打十二歲進宮,見到她的機會也不少。每次都是一副慈眉善目的觀音笑容,所以我從來也沒發覺她有這麽可怕。
然而小秦子這六十大板竟然是那個慈眉善目太皇太後下旨打的,我震驚的都合不攏嘴。自打他負傷歸來,內務府的奴才人心惶惶,拚了命的催促皇上去後宮。我這才知道原來是太皇太後著急抱重孫子了,而這頭皇上卻不怎麽熱衷於開枝散葉的事情,所以小秦子就成了太皇太後和皇上置氣的棋子,說白了就一活的出氣筒。
這不,天色還沒有暗下來,小秦子便捧著一堆嬪妃的綠頭牌,一瘸一拐的進了禦書房。
皇上再拗也拗不過太皇太後的執著,所以他還是會去後宮多走動走動的。因為我知道他喜歡的是男人這一秘密,所以每每到了這樣的夜晚,難免有些同情於他。
當然我更加同情自己,因為他在房裏和妃子一夜春宵,我卻要守在香閣之外詳細記錄,最後還要上呈太皇太後,這……簡直是非人的折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