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永不進京
這一夜我拚命的想要睡著,可昏昏沉沉之際滿腦子都是皇上的麵龐。他曾經待我如親子一般,即便我打了他唯一的兒子他也從未苛責半句。
可是他也是決絕的要刺死阿爹的人,讓我在殿前青石板上帶傷下跪求情的人。
我從噩夢中驚醒,外麵竟然真的雨密風驟。伴著轟隆隆的雷響。許是窗子未曾關嚴實,燭光被吹得的一閃一閃的,好似我現在混亂如麻的心。
“選出來了嗎?”我征集了幾乎整個屬地的大夫,能家喻戶曉的留下再進行篩選,這一來二去竟然消耗了兩日。
展廷玉待了三個選中的大夫過來,除了兩個白發蒼蒼的老人,還有一個竟然有些眼熟。我對他有著莫名的熟悉感,卻又說不上在哪裏見過。
我對醫術了解不多,就算讀完了阿爹的醫術,也總算不得名正言順的大夫,隻能拿出阿爹之前鑽研許久的病來考考他們。最後選定的是哪個胡子比較長的老者,由展廷玉親自送上京城。
“你們可以回去了,去門外領些賞金吧,辛苦了。”我揉了揉額頭,這選人還真是一件累死人不償命的事情,難怪司馬君然會想到把事情分給手下人,真會偷懶。“你怎麽還不走?”之前站著的年輕人著一身青灰色長袍,身上背著一個滿是補丁的口袋,頭發高高的梳起,一根雕刻粗糙的木簪子隨意的插在發髻之間。
“敏敏不記得我了?”
我一愣,有個名字脫口而出:“你是……竹瀝哥哥?”
他衝我溫和的笑了笑,嘴角微微揚起,風雅清秀。似曾相識的彎眉,中等粗細;高挺的鼻梁下唇瓣抿成一條線,笑容總讓我很安心。
“真的是你?”我支開了前廳所有人,如小時候一般撲了過去。
金竹瀝,他阿爹師傅和師伯的兒子,比我年長十歲。從小就精讀醫書,研習醫理。據說我小時候還被他抱著在藥草田裏迷路,兩天兩夜才回來,他也因此被罰抄了醫典。可是他是鬼醫的繼承人,終究不會再我家逗留太久。
我已經記不得他是什麽時候開始消失在我的生命中的,記得的是他那讓人安心的笑容。
“你怎麽來了,早知道是你的話,我剛剛就選你了。”他的醫術比之阿爹可稱得上有過之而無不及,定然能把那些老學究比下去,可是……“你剛剛是故意的?”
“當然,我又不是為了救那皇帝的命而來的。”
我一愣,他說的輕描淡寫,一句話將人之生死貶低的一文不值。這便是阿爹所說的看慣了生死嗎?
我勉強的笑了笑,可是不用看也知道這笑容有多難看,“可是……可是皇上待我不薄,我……雖然他……”
“我知道,我都知道。”他歎了口氣,輕輕的擁我入懷,還如兒時一般輕輕的拍著我的後背哄我,“好了別哭出來,大姑娘家哭了會很丟臉的。”
“噓!”我急忙捂著他的嘴巴,這家夥還是不會審時度勢,這種時候怎麽能說我是大姑娘呢,“竹瀝哥哥,我現在是這裏的知府大人,你想害死我嗎?”
“哦……對不住,我沒注意。”他自顧自的嗬嗬笑了起來,樣子又憨又可愛,“他的命不需要你出手,自然有人會救他,我不去,你爹才可能被免罪,你懂嗎?”
我似懂非懂的點點頭,雖然沒明白,但他不會騙我的,所以我信他。
“你幹什麽?”
我們皆是一愣,被拉開之後才反應過來這是倆大男人抱在了一起,樣子頗為尷尬。更尷尬的是司馬霖擋在我身前一臉警覺的瞧著竹瀝哥哥道:“你是什麽人?竟然敢擅闖知府衙門。”
“敏敏,這小鬼是誰?”
我簡直一頭黑線,金竹瀝這家夥於醫學上是個天才,於做人上是個白癡。我明明已經千叮嚀萬囑咐讓他不要泄露我的身份,他竟然還是一口一個敏敏的叫我。好在眼前的是司馬霖,換做別人,我的腦袋早就和身體分家了。
“他是賀寧王世子。”我拉了拉司馬霖,花了好大的力氣才壓製住他的火氣,這小子看上去弱質纖纖,力氣還不小呢,“他是我師叔。”情急之下隻能這麽說了,盡管我從未入門學習鬼醫的醫術,也從未喚他一聲師叔。
“師叔?你什麽時候有什麽師叔了?”
“原來你就是司馬叔叔家的長孫啊?”
兩個聲音同時發出來,隨即兩人皆是一愣。竹瀝哥哥也真是個不會看眼色的人,這麽一說司馬霖哪裏肯放他離開,牟足了勁的刨根問題,直到我忍無可忍將他踹出去為止。
送走了罪魁禍首的其中之一,剩下的一個竟然反客為主的倒茶遞給我道:“沒想到你這裏還有這等好茶?”
“不過是雨前龍井,有這麽好嗎?”我接過茶一飲而盡,隻見他雙唇咂吧了兩下,很是享受道:“要不要嚐嚐我新研製的藥茶?”
“竹瀝哥哥,你找我何事?”這麽多年丟下我們不聞不問,這時候倒是出現了,我對他這麽好的態度已經是很不錯了,這家夥還想拿我試藥?“無事不登三寶殿,說吧!”
“你這丫頭,可以裝笨的時候千萬不能太聰明,要知道越聰明越是遭忌,活不長哦。”
我渾身汗毛都豎起來了,這家夥什麽時候學會麵不改色的說出這樣恐嚇人的話了。
他忽的笑開,又是一副陽光燦爛的嘴臉,放下茶杯道:“這裏不方便,咱們去個安靜的地方吧。”
所謂安靜的地方竟然是長滿蜘蛛網的假山洞,由於我對後院的關注度不高,對假山的清潔不夠,兩年的時間,這裏竟然成了盤絲洞。不過或許正因如此,他才看中了這個地方,因為不僅安靜,還有他找了許久的毒蜘蛛。
“好了,什麽事情這麽神秘?”我很嫌棄的將他舉過來的毒蜘蛛退回去,言歸正傳。
見我不感興趣,他隻好怏怏的收起他的藏品,雙手在那滿是補丁的口袋裏翻找了許久,隨即一臉興奮道:“就是這個?”
——敏敏親啟。
“這是阿爹的字跡。”
他點了點頭,“我不會告訴你是從哪裏的來的,但是這的確是師兄給你的信。”
“你見到阿爹了?”我慌不跌的拆了信件,上麵的字跡的確是阿爹的,自從上次從司馬君然手上拿到一封信,隔了這麽許久竟然還能再收到信,心似乎一下子安靜了,“多謝竹瀝哥哥。”
“別這麽說。師兄說了什麽?”他笑著摸了摸我的頭,然後加大力道的揉弄起來,果然還是小時候那般壞心眼。
“也沒什麽,都是一些安好無念的話,隻是末了這一句我不明白?”我將信遞過去。
阿爹竟然要我答應他永不進京,這怎麽可能呢?
盡管被外放,我依舊頂著刑部尚書的名號,總有一天會奉詔入京的。
“既然是師兄的意思,你難道不該答應他嗎?”竹瀝哥哥的話還響徹耳畔,我蹙眉想了許久,“即便我想,這又豈是我能做主的?”
“若是你願意,可以同我回藥爐,如今那裏已經設下五行八卦陣法,不是一般人可輕易入內的,你大可以放心。”
我點了點頭,不管出於什麽樣的心態,他都是為了我好。可是,“我知道了,我不會進京的,真到了不得不去的時候我會考慮回藥爐的。”聽說藥爐是鬼醫弟子世代居住的地方,可惜阿爹為了阿娘並未繼承鬼醫的衣缽。現在好了,竹瀝哥哥是貨真價實的繼承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