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原諒
掌燈時分,薑朝恩讓人端了份陽春麵進來,上麵蓋了一個黃白相間的不知名物體,我嚇得不輕,愣是沒敢動筷子。按理說他應當原諒我了,應該不會下毒吧。
“怎麽不吃?”他一邊行雲流水的寫奏折,一麵抬頭瞧著我拚著餓肚子的痛苦與那碗麵對鬥爭,忽然嘴角輕輕勾了起來,“瞧著那塊荷包蛋,它也不會變成兩塊的。”
“荷……荷包蛋?”我眨巴眼睛仔細瞧了瞧,確定它首先的確是個蛋。“這東西竟然也能被稱為荷包蛋?”簡直太聳人聽聞了,“客棧的廚子是不是該回家了?”
書桌前的人抿嘴不語,瞧了我片刻之後問道:“不好吃嗎?”
不,這哪裏是不好吃的問題,我根本沒敢下筷子,“這個長得有點忒難看了些,哪個廚子這麽差的手藝?”
薑朝恩臉色一僵,偏過頭不去瞧我。好一會才開口,“大半夜的有人願意給你做吃的,你就該謝天謝地了,竟還敢嫌棄?”
我:“……”好像成了我的錯,隻好感恩戴德的動起了筷子。一口麵下去,嚼了一下沒什麽味道,嚼了兩下有點甜味,再嚼就有點受不了了,酸的掉牙,甜的發苦,隱約還有點辣味。我一個沒忍住就給吐了出來,急忙衝到院子的井邊,猛灌水漱口。
有人在背後拍著我的被,一下一下說不上的輕柔舒服。“怎麽了?”
“那個做麵的廚子呢?我要去找掌櫃。”
薑朝恩詫異的看了我一眼,隨即掏出帕子在我嘴邊擦了幾下,“這麽晚了,你找掌櫃的做什麽?”
“這個廚子做出來的東西可以殺人了,怎麽可以讓他繼續再客棧裏殘害無辜百姓呢?”
“很難吃嗎?”他接過帕子,又用清水洗了洗。井水涼絲絲的,濕了水的帕子擦在臉上甚是涼爽,一掃白日裏的煩躁之氣。
我習慣性的接過帕子擦臉,直接回道:“不是很難吃,那根本是難以下咽,不信你自己去嚐嚐。”
我準備好一瓢水候著他衝出屋子,片刻功夫,果不其然的見他低著頭邁出門檻。當然,即便是吃了這樣難吃的時候,他依舊沒有表現的太慌張,至少書生的儒雅風範還保持的很好。
“真的好難吃,我大概把糖當成鹽了。”
看他一邊漱口一邊抱怨,我的肚子越發的餓了。等等……“你說你把糖當成鹽了?你做的這碗麵?”
他臉唰的一下子紅了,偏過臉,對我又是一副不理不睬的樣子。我覺得好笑,笑的前俯後仰,笑到最後他終於忍不住怒了,一點兒形象都不顧的瞪了我一眼,而後甩袖離開。
這模樣、這場景,怎麽好像是我錯了呢?
反應過來的時候我已經一把拉住了他,直接將他拖著往廚房走去。他雖然大我六歲,但因為從未習武的緣故,力氣小了我許多,此時被我拖著竟然沒有掙紮。
這個靜謐的夜晚,風似乎都停了。我們躡手躡腳的煮了兩碗菜麵相對而坐,他瞧著我大快朵頤的樣子,也跟著輕笑起來。我失神的看了著他,白淨俊俏的臉,彎眉烏黑烏黑的同他的眼珠子一般的眼色,鼻梁高挺,唇紅齒白。
他抬頭的瞬間,四目相對,我立馬轉過眼神不看他。這場麵有點尷尬,一個男人看著另一個男人失神,著實不是一點的尷尬。
“你會做麵條?”
我猛地抬起頭,他似乎並不在意我瞧著他,我心中一喜,“小時候跟阿娘學的。”
他沒再說話,隻是認真的吃麵,我將碗筷洗了才同他一道走出廚房。一前一後的位置,我好像又出神的瞧了他的背影。他的聲音很輕,但是我還是聽見了,他說:“以後別在別人麵前煮東西,也別說是同白夫人學的。”
“啊,為什麽?”這個問題就如同向大海丟一塊石子,一點回音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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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子精神不太好,所以郎中離開之後月娥就過來通知我了。我雖然讀過一些醫書,但於行醫這一方麵實在不精,隻好請了全城最好的大夫來瞧他,這樣或許能減輕我將他弄丟了的愧疚感。
客房明淨,小二大清早就焚香、打掃幹淨了。推門而入便是一股子淡淡的幽檀香味,凝神靜氣。世子靠坐在床楞邊上,背後堆了厚厚的被子以支撐他瘦消弱的身板,經此一事之後他似乎越發的消瘦了。
自打醒來,他一直精神不好,也不肯開口說話,我遍尋本城大夫,都是一句心結難解,可是心結為何,至今仍舊是個謎團。我的步子放的很輕,但未行至床前就被他發現了。轉過來一張蒼白的臉蛋,唇上亦是一點兒血色也沒有,他兩眼無神的瞧了我一眼,隨即好像看見了什麽了不得的東西一把抓起我的手腕。
我一愣,順著他的胳膊坐到床沿邊上,瞧著他此刻的模樣,心中的愧疚不是一星半點的,“對不起。”
他隻是看著我,不曾開口也不吱聲。
“我不該帶你來的,更不該在混亂的時候沒有注意到你。對不起,你要趕緊好起來啊……”不然我如何同皇上交代啊。
瞧了他好久都沒有任何回應,我隻得起身離開。出來一個多月了,也該是時候回去了。薑朝恩已經命人準備回京的東西了,若不是世子病著,怕早就上路了。
“對不起。”
我腳下一頓,猛然回頭,確定這一聲對不起不是我的幻聽。司馬霖的眼角滑落了幾滴晶瑩的淚珠子,看這樣的架勢,還有繼續滑落的可能性。
我急忙跑了回去,“怎麽了?還有哪裏不舒服嗎?”
他頓了頓,一把撲了過來,腦袋磕到我肩膀的時候著實將我嚇了一跳,“對不起,對不起,你可以原諒我嗎?”
這話似乎……大概是我對他說才是吧?待他哭聲漸漸止住,我才將他拉出懷中,“怎麽了?”
他拚命的搖了搖頭,“如果我做錯了事情,你會不會原諒我?”
“你做錯事?”此番應該是我做錯事吧,但是看他的樣子又不像是裝出來的,我隻得敷衍一下,“隻要不是太嚴重,一切好說。”
我不知道這樣說對他有沒有好處,但效果是立竿見影的,他竟然可以平靜的躺下,聽話的吃東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