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重逢
休沐之日阿爹趁著天還沒有亮便讓奶娘將我從被窩裏挖了出來,不為別的而是為了他不知道從哪裏弄來的新衣服。
我眯著朦朧的眼神看了他半晌才明白管家手裏捧著的布料是我今日進宮要穿的衣裳,管家很激動的看了我一眼,恨不得熱淚盈眶,反觀阿爹卻平靜異常,連看都懶得看我一眼。
“少爺,這是老爺特意為您備下的新襖子,您試試?”
奶娘依言替我穿上,好好梳洗打扮了一番,看見鏡子裏終於也瀟灑了一回的小爺我,大清早被拉起來的起床氣瞬間也就散了。阿爹遣走了所有人獨獨留下我,意味深長的搭上了我的肩膀道:“皇上到底看中了你哪一點呢?難道……”
我哼了一聲,雖然沒太明白阿爹的意思,但很顯然這不是誇獎,“阿爹,你女兒我就當真一無是處?”話畢才明白自己失言了。阿爹卻也並不介意,抿嘴一笑道:“自然不是,我白琦涵的兒子上得了朝堂下得了藥房,唬得了皇上打得了太子,捅得破老天鑽得了大地,怎麽會是一無是處呢?”
這絕對是諷刺,阿爹的臉都笑的皺到了一起,可我卻不覺得他有多開心。奉承完之後他臉色一冷,頓時讓周圍的溫度降了幾分,“你喜歡留在府裏陪著爹還是喜歡進宮陪著皇上?”
我木然,這算是哪門子的問題,他不是說皇上是能定人生死的嗎?他的話我可以不聽嗎?可轉念一想我進宮似乎不是去陪皇上的,於是我熱情滿滿的糾正他道:“阿爹,我進宮是去做太子伴讀的,不是去陪皇上。”
“哦……這個爹自然知道,隻是爹想知道皇宮和府裏你更喜歡哪一處?”
這個我還真不知道,“我還沒去皇宮呢?”
“爹疏忽了,此事以後再議吧。”
我沒能看出阿爹的不舍,原以為阿爹一門心思全都撲在我死去的阿娘身上,到我離家的那一刻阿爹都沒有出來送送的時候我當真將阿爹恨死了。可是管家說阿爹這是傷離別,所以不願意麵對我離開的現實。
我安撫管家權當做是安撫阿爹道:“我隻去十天,十天之後就會回來陪阿爹了,管家大叔,你回去轉告阿爹,阿爹最近可能腦子不好,連我隻需要出門十天都給忘了。”
“好的少爺,不過,少爺,老奴姓周。”
“我知道了管家大叔。”我嗬嗬一笑轉身登上皇宮派來的馬車。隻聽得簾子外麵一聲比哭還難聽的長歎:“少爺,我看您就是不打算記住老奴姓什麽吧。”
入學的這一日風和日麗,草青水綠,大地回春。天方亮時馬車行至宮門口,穿過最外圍的崇德門,行過很長一段青石板路之後才換乘轎子從玄武門內穿過。我被這一路顛簸弄得昏昏欲睡,落矯的震動將我震得半醒。
“請兩位公子下轎。”
轎子外的聲音清瘦尖細,似是沙啞的嗓子中夾雜著拔高的音調,聽得人很不舒服。掀開轎簾,陽光打砸臉上暖意洋洋。年關一過,春光就迫不及待的回歸大地。
“這不是子明嗎?沒想到我們一同到達啊。”徐靖平哈哈一笑,麵色溫和,手卻豪氣十足的往我肩膀上一搭,我險些一個踉蹌,這還是手臂嗎?怎麽這麽硬邦邦的還那麽重。
我白眼橫掃過去,他的笑容瞬間僵住,嗬嗬兩聲之後拿開那重如千斤石的胳膊道:“我忘了,你不習武,自然不用戴這臂環。”
“臂環?”我撩開他袖子一看,果然有一個黑乎乎的鐵環套在上麵,“練武幹嘛要戴著個。”
“這是我爹的要求,軍營式的訓練,能夠增進我的武功。你不是學武的人,自然不會理解的。”
“誰說我不學武?”平生最討厭被別人看扁,阿娘教的武功阿爹平時不讓顯擺的,我隻好學著那些小乞丐的方法打架,如今被人看扁了,心中委實不甘。我趁其不備出招直攻他的腋下,看他練功方式,下盤很穩,我自然得挑軟處下手。
他顯然沒想到我會突然出手,一時措手不及連連後退閃躲,直到我逼近他跟前也沒有來得及想到擊敗我的方法。幾十招下來他因帶著鐵環,行動漸漸慢下去,給我一個可乘之機便一腳將他踹進轎子裏。
我正要去瞧瞧情況胳膊卻被什麽人拉住了,是那個請我們下轎的太監。他恭恭敬敬的對我行禮勸道:“白少爺,得饒人處且饒人吧。”
我一愣,他該不會以為我窮追猛打吧,“我不是……”
“好!好俊的身手。”
我還未來得及解釋便聽見一片爽朗的笑聲,明黃色的衣闕在微風中翻飛,玉冠下的朱纓也跟著隨風擺動。我嚇了一跳急忙跪下行禮。
從轎子裏鑽出來的徐靖平竟還咋咋呼呼的嚷著重來,莽撞的動作被我身邊的太監製止住了,這才發現高階上站著的竟是皇上。
“都起來吧,阮明你帶他們先去上書房吧,薑太師今日破例為太子講學,他們也一道過去聽聽,下午再同太子一並去太學報道。”
皇上的聲音不怒而威,我未敢抬頭去看,正為自己的膽小而羞愧,卻見徐靖平也一樣不曾抬頭,心中頓時找回了自信。
上書房聽說是整個王朝學士最淵博之人所待的地方,文華閣大學士便主管這個地方。是以在這裏見到薑夫子是一件最稀鬆平常的事情,我對他並無好感,所以也不曾上前行禮。徐靖平與我不同,一進門就和他套起了近乎,這套近乎的結局嗎,不用我猜也知道是什麽?果不其然,片刻之後就見他灰溜溜的站在我身側,臉色極為不好,嘴裏大罵薑朝恩不講義氣。
我悶笑,義氣二字要是在薑夫子麵前能走通的話,我白敏二字都能倒著喊了。
“太子殿下駕到。”
殿內忙碌的人迅速排成了兩排,我和徐靖平也被領路的太監阮明分到了左右,隨著眾人一並下跪。我將頭埋得很低,隻看見一雙繡著莽紋的黃色靴子被同樣明黃色繡著團龍密紋的衣袍半遮著路過,帶起一陣清風。
“參見太子殿下。”眾人山呼。
“都起來吧。”太子略顯激動,聽聲音便覺得他似乎期待著什麽,“阮公公,誰是本宮的伴讀?”
“啟稟太子殿下,這位是敬武侯徐靖安的幼弟徐家小少爺徐靖平。”阮公公捏著嗓子回了一句,徐靖平立刻狗腿的上前行禮,“草民徐靖平參見太子殿下。”
“你就是徐老將軍的兒子啊?”
“回殿下,正是。”
“殿下,這位是太史令白大人的公子白民。”他也依樣畫葫蘆的介紹了我,我自然也逃不過上前給人磕頭的命運。
“草民白民,參見太子殿下。”
“聽父皇說你很優秀,文治武功樣樣精通,本宮一直想見見你這麽個厲害的角色呢。”他伸手拉我,我隻得把頭埋得更低,實在當不起這樣的稱讚。這皇帝是吃錯藥了嗎,他不過是在阿爹壽宴上見過我一麵罷了,哪裏看得出來我文治武功樣樣精通的?
“怎麽不說話了?抬起頭來。”
他一改方才的溫言軟語,聲線驟然沉了下去,用一種近乎命令的語氣道:“本宮的話你敢不聽?”
當然不敢,我隻得抬起頭來。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我急忙低下腦袋,但顯然已經晚了。他一把抓住我的手似是怕我逃跑,另一隻手捏起我的下巴迫使我抬頭,“原來是你……真的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