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暴風雨的前夕
時光漸漸流逝，日光越發炎熱，已經快到午點了，七慕躺在床上，自從楊麗麗走後，她心裏就越發不安，她總感覺有什麽要發生。
她的預感一向很準。
往日這個時候，早上下田的葉大壯、楊麗麗就該回到家了，因為中午的太陽最是熾熱毒人，在田裏待久了，誰也受不了的。
莊稼人再勤勞，大中午的，也是不下田的。
可都到了這個時候了，葉大壯和陽陽沒有回來，去主屋做事的楊麗麗也沒有回來。
楊麗麗，按理說，應該要比葉大壯早回來的，一來，她離得近，二來，主屋那邊也要用飯了，不可能留楊麗麗用飯，三來，以她這個便宜娘的性格，怎麽可能放著她一個人過中午。
家裏空蕩得有點駭人，七慕再三想後，終究是擔心楊麗麗，再也等不下去了，也顧不得身上大大小小、深深淺淺的傷口，掙紮著便下了床。
“啊……”
腳一沾地，七慕便痛呼了一聲。
腿腳都是軟的，哪裏都是痛的，上山後的後遺症來勢洶洶。
強忍著，七慕咬著唇，給自己穿好鞋子，平時再簡單不過的動作，她仍是用了好一會兒，額頭上隱隱冒汗。
一路上，七慕走走停停，步伐淩亂，太陽熾熱無比的光線，更是讓她感到頭腦一陣陣的暈眩，身子難受得很。
到了主屋外。
七慕倚著門，站在外麵，隻覺得自己好像是到了另外一個世界，很熱鬧、很溫馨、很諷刺的一個世界。
三代同堂，圍桌而坐，吃吃喝喝，談笑風生。
李氏和爺爺葉光宗坐在主位，李氏的旁邊是李之晴夫婦，葉光宗的旁邊是張春草夫婦，他們各自的孩子坐在各自的旁邊，一家人，十幾口，坐得滿滿當當的，倒也是看著熱鬧極了。
再看那桌上的菜色，一大盤家常炒豆腐，一大盤清炒白菜，一盤農家燉魚，一個蛋花湯，竟還有一盤油膩膩的紅燒肉，一個人兩個碗，一個盛幹飯，一個盛熱湯，吃得倒是極滋潤，這村裏除卻李家，倒也能算上頭一份了。
“爹娘，多吃些肉，咱莊稼人難得見葷菜。”
李之晴好言好語，一副賢惠的模樣，夾了最大的兩塊紅燒肉，就往李氏和葉光宗的碗裏送。
“哎，沒白疼這媳婦，這老三媳婦就是懂事有規矩，知道疼人。”
李氏也不去吃碗裏的肉，而是轉頭笑眯眯的對著葉光宗說了句，對於李之晴的孝順懂事，她心裏滿意極了。
“恩，咱老葉家是有福氣的。”
葉光宗嚐著紅燒肉，也笑著應了句，對這肉，他是想了很久的，平時就算有些閑錢，一年內也難得舍得買上兩次，今個兒虧了老三去了鎮裏一趟，竟買了些回來，老三媳婦廚藝又好，莊稼人吃一次肉不容易啊。
葉光宗滿意的瞧了自己的三兒子一眼，葉一鳴感受到來自自己老爹的目光，微微一笑，那張幹淨的小白臉上，盡是得意之色。
旁邊的李之晴，倒是手微微一抖，把到了嘴邊的湯給撒了出去，隨即又若無其事的將勺子中剩下的湯喝了，又用抹布擦了擦桌子，她動作極快又自然，同桌的人竟無人覺得不妥。
七慕不動聲色，將此情此景盡收眼底，壓了壓心裏臉上的情緒，方才緩緩踏入堂中。
最先發現她的，反倒是一直低著頭默默吃飯的張春草，隻見她陰陽怪氣的道：
“呦，哪陣風把二房的慕丫頭吹來了？”
她著重強調了“二房”這兩個字，這村子裏的人，哪個不知道葉家的二房，是不到主屋用飯的？
沒得又來打秋風，跟她那爹娘一樣，天黑了就來鬼哭狼嚎，這個月的糧食，她可是足足的給了的，這次又來坑誰？
其他人方才注意到七慕小小的身子，快十歲的小孩子，發育還不如同村七八歲的娃娃。
“慕丫頭來了，可是有什麽事？”
李之晴微笑不變，客客氣氣道。
李氏則是有些不耐煩的看著她這個孫女，一個女娃子，事還呸多了，跟她那娘一樣，想到家裏拿出去給七慕請大夫的那些錢，她就心疼得不得了。
又不是大病，請啥子大夫，那楊麗麗鬧成那樣子，不知道的人還以為她這個奶奶是個苛刻的呢？！
“爺爺奶奶好，大伯父、大伯母好，三叔父，三叔母好，巧姐兒、麗姐兒、宗哥哥兒好。”
巧姐兒是大房長女，麗姐兒是大房的三女兒，大房還有一個二兒子葉耀祖，因著是葉家大房唯一的兒子，被送到鎮上的小學堂讀書去了。
宗哥兒則是那日被抱在李氏懷裏的三房的兒子。
七慕似是乖巧的和這一屋子的人紛紛見過禮，才又道：
“我娘大中午的還沒回去，所以我便到爺奶這來問問，想著也許是爺奶留了娘。”
“什麽，她還沒有回去？”
李氏很不高興的道，她最不喜歡這個媳婦的就是這點，正經事從來都不好好的做，成天想著在家外招三惹四。
“恩，爹和弟弟也沒有回來。”
七慕又淡淡的加了一句，你們都已經在這吃得快活了，她的爹娘弟弟卻還沒有回來，也沒有人過問，她心中微惱。
“老二去哪了，你們沒有一起回來嗎？”
李氏盯著老大葉大騰問，語氣仍是十分不好，卻帶了一些顯而易見的關心，畢竟這次七慕提的，沒回來的不是那個不肖媳婦，是她的兒子。
“娘，我和爹、還有媳婦走的時候，大壯說二弟妹這次沒去上田，他就多留下來做上一會，才不耽誤插秧的時節。”
葉大騰見李氏看向他，便憨厚直爽的解釋道。
七慕對這個大伯父印象還是很好的，是個爽快又有些正直的人，關鍵是，這話確實像是她那個便宜老爹會說的，那張春草也不知是走了那門子的運氣，也算是嫁了個好男人。
“恩。”
葉光宗也點頭附和道，他當時也有聽到，他這個二兒子為人還是很好的，老實肯幹。
李氏見狀，臉色緩和了不少，自己兒子左右不過是晚一點回來，沒事就好，其他的東西不來惹她心煩，她的日子就好過了。
見李氏沒有其他的話了，七慕的心卻一點點的變涼，如果這個沒回來的人換成李氏的寶貝小兒子葉一鳴，李氏現在還能好好坐著吃飯嗎？不到門口去巴望著，才不對……
葉一鳴夫婦可是從未下過田的，但生活總是平衡的，一些人的愜意一定是由另一些人的早起貪黑換來的，七慕的雙拳慢慢握緊，唇邊浮起一個淺淺的微笑，道：
“大嬸嬸，你平日裏負責安排家務，大約知道我娘現在在哪吧？”
楊麗麗現在究竟在哪？這才是她來葉家主屋最重要的事。
“二弟妹，今早也不過就是割割豬草，喂喂豬，打掃打掃院子，做些輕鬆的活計罷了，我還能讓她去哪？”
張春草見七慕盯著她問，想到昨晚今早的那些事，她心下發虛，一雙小眼珠子左右張望，聲音愈發尖銳刺耳，回道。
七慕還未說什麽，李氏皺著眉頭，揮了揮手，開口道：
“好了，慕丫頭，你大嬸嬸還能吃了你娘，她許是在哪偷懶涼快著呢！”
說著，李氏又想起那些過往，哼了一聲，又接著道：
“你爹和陽陽待會就回去了，你還不先去做飯，不然他們回來吃啥，女娃子家家的，別學你娘老是往外跑，趕緊回去。”
李氏這是開口趕人了。
七慕聽了，也不言語，極為不規矩的獨自抬頭挺胸的站著、笑著、看著這一大家子。
良久，大家鼻觀眼眼觀心，李氏的臉色越發沉了下去，沒有人再開口。
七慕轉身而去，伴隨著輕輕的充滿諷刺的一聲“嗬”。
也罷，她的娘，她自己找回來就是了。
身後的主屋隨即傳來李氏謾罵聲，張春草的附和，李之晴的“勸慰聲”，小孩子的吵鬧……一屋子的鬧鬧哄哄，七慕也不再理了，她慢慢的一瘸一拐的拖著身子走著，在葉家地毯式的搜索著楊麗麗的身影。
……
葉家不大，七慕幾乎全都看過，也喊過了，可沒有人回應，她想著，難道楊麗麗已經回去了？
這麽想著，七慕歎了一口氣，打算先回去看看，可別兩個人都在瞎走，鬧了笑話。
可她突然腳步一頓，想起有一個地方，她還沒有去過。
葉家主屋後，專門建了一個豬圈，養了三四頭豬，那裏李氏和張春草都看得重，畢竟是葉家的大收入之一，葉家的孩子沒事並不往那跑，沒事一靠近準被罵，這年頭，豬都比人金貴。
這麽想著，七慕轉身往豬圈走去，反正都找了，也不差這點地方了。
七慕還沒靠近，遠遠就聞到一股味道，臭氣熏天，她也不在意，也沒啥力氣去嫌棄了，她深一腳淺一腳的慢慢靠近，仔細望著豬圈那邊。
慢慢的臨近……
當那個人的身影出現時，映入眼簾的慘狀，讓一滴滾燙的淚水毫無預兆的自她臉頰滑下，她緊緊抿著唇，臉龐上盡是哀傷悲憤之色，良久，她的唇終於動了動，不可聞的道：
“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