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楔子
某私人醫院,簡約的特診室內。
一個戴著黑框眼鏡的醫生,瀏覽了一遍他手中的檢查單,平靜的神色之中露出幾分惋惜,懇切的說:
“葉小姐,你要不要再考慮一下?讓你的家人來一趟,有他們陪伴,對你的心情也好一些。”
葉七慕望著醫生關懷的神色,聯想到最近幾天她的身體狀況,本就憔悴的小臉上,越發蒼白,但她仍是微笑著拒絕:
“真的不需要,謝謝。”
醫生是好心,卻不知道她的情況,讓那些人來,隻會給予她更大的打擊。
那醫生輕輕歎出一口氣,將檢查單遞給葉七慕,搖了搖頭,低聲說:
“胃癌晚期,以現在的醫學,國外也沒有辦法治愈,隻能是保守治療,十分抱歉。”
當醫生說出那四個字的時候,七慕的呼吸頓了一頓,腦子在刹那間一片空白,清澈的眼眸裏充滿了強烈的不肯相信。
她的手不知不覺的撫上,腹前那個經常疼痛的地方,苦笑著低聲喃喃:
“胃癌晚期?我以為隻是胃痛比較嚴重了,這怎麽可能,我才剛過三十歲……”
“堅持治療,可以讓癌細胞擴散慢一些,延長生命,葉小姐需要現在立即辦理住院手續嗎?”
七慕沉默了一會,望著醫生的臉龐,問道:
“真的沒辦法治愈嗎?做什麽都可以。”
醫生搖了搖頭,緩緩的說:
“我很抱歉。”
聽完醫生的話,七慕唇邊竟反而揚起一抹淺笑來,有些霸氣的說:
“既然不能治愈,那我就不治療了。”
麵對醫生詫異的目光,七慕在心裏自嘲了一下,旋即解釋說:
“我知道,治療過程是漫長的,是痛苦的,頭發會一把一把的掉,臉色也會變得很難看,但是,就算是這樣,治療的最終結果還是通向死亡,不是嗎?”
“既然這樣,與其痛苦的經曆生命最後的時光,倒不如趁著還有力氣,出去走走,看看世界,活得愜意些。”
那醫生望著七慕的笑,和她無比理智清晰的思路,心底竟隱隱的閃過一絲疼痛,感歎:
“葉小姐,你不愧是國際一流的商業新秀,果然有魄力,隻是可惜天妒英才!”
“按病情最壞的估計,就這一兩年了,但是,如果你心情好、休養也好的話,三五年是肯定沒問題。”
“好的,謝謝醫生。”
出了醫院的大門,站在一顆樹下。
七慕望著遠處的藍天白雲,不斷地安慰自己:
“或許,這隻是老天爺都覺得自己活得太累了,要讓自己好好的休息一下……”
此刻,手機卻不適宜的響了起來,七慕漫不經心的拿起一看,唇邊的笑容卻瞬間凝固了。
一串數字,沒有備注,不過,竟讓她的手有些微微的顫抖,心裏有些涼涼的波瀾起伏。
那是,她生物學上母親的電話。
良久,七慕微微歎了口氣,心往下沉了沉,分明想要掛掉,最後卻還是有那麽一丁點的心軟,讓她接了電話。
“你這個孽畜,天殺的!我是你親媽,你……”
“……”
七慕沉默著,對於這種開頭,習以為常,隻有等她媽媽罵完了,再說她所謂的“正事”,然後,才有七慕開口的餘地。
所謂“正事”,回回離不開,錢和葉榮盛,葉榮盛是她弟弟,有血緣關係的親弟弟,深得她父母寵愛的弟弟。
七慕沉默著,電話那頭的轟炸卻是一輪接著一輪。
“葉七慕,榮盛是你親弟弟,你再隨便給他一個經理總裁當一當,不是很容易的事嗎?”
“早知道,你這麽刻薄沒人情,我當初就該掐死你……”
七慕不是沒給過,隻是,這個沒叫過她一聲姐姐的弟弟,把她一手拚下來的集團弄得烏煙瘴氣、怨聲四起,所以,她才不得不解雇了他。
“榮盛是男孩子,是葉家的香火,你一個女的,集團辦得再大,錢再多,將來還不是要給你弟弟的……”
聽著這話,七慕心如刀絞,從小到大,爸媽從來隻為她弟弟考慮,而她呢?
一出生就被他們丟到南方老家,不管不問,在她親奶奶的嫌棄下,自生自滅。
現在,連她拚了性命才換來的集團,在他們心中,也成了弟弟的了嗎?
可笑!可恥!貪得無厭!
七慕的目光,漸漸的變得冷厲,而電話的那邊卻並不知道,哪怕知道,可能也毫不在意,畢竟,她在她心裏隻是個不值錢的玩意兒。
“聽說,你得了什麽癌症,醫院都打電話過來了!你這個天殺的,你怎麽也不說一聲……”
那邊的聲音漸弱,從通話中,可以明顯的聽到些許的喘氣聲,說話也不似之前那麽連貫了。
這微微的停頓,讓七慕心中竟不自覺的升起一絲小小的莫名的期待,她屏住呼吸,把手機更靠近了耳邊。
“我和你弟弟,還有你爸,就在你集團會客廳等著,你趕緊回來,把遺囑先立了!董事長和總裁的位置今天就轉給你弟弟!你爺爺和你奶奶,也趕過來了……”
聽到這句話,七慕顫抖著放下手機,慢慢的艱難的蹲了下來,她沒有力氣,再繼續聽她說的話。
她耳邊似有一陣陣的轟鳴,腦海中,隻有兩句話,在反複,一遍一遍又一遍的,淩遲她早已千瘡百孔的心。
你趕緊回來,把遺囑先立了!
把董事長和總裁的位置,現在就轉給你弟弟!
三十年來的被打罵、被冷落、被壓榨……再加上剛才的晴天霹靂,讓七慕再也忍受不了了,她眼眶通紅著,怒吼一聲,壓抑深藏的情緒,終於爆發。
她將手機狠狠地摔了出去,屏幕碎開,撒滿地板,銀光閃閃,刺得她,眼淚唰一下就流下來了。
回憶,襲來,洶湧成河,悲傷也成了河,逆流至她心頭。
她出生時,不得家人歡喜,最厭惡她的,卻是生她的那個人。那個人,一心隻想生個男孩,傳遞香火,鞏固地位。
未滿月,她便匆匆的被送去南方奶奶家,當天,她爸媽就回去了,不曾有半分留戀。
她七歲時,到了該上學的年紀,她竟還滿心歡喜的等待她的爸媽,來接她,回家。
或許,是她在奶奶家,在那個南方小村莊,她活得委實太難過了。
南方,重男輕女,在老一輩的思想裏,仿佛天生如此,已傳承千年,已根深蒂固。
她十八歲時,因著聰慧又勤奮,考上了大學,還是一所很好的大學——中國農業大學。
但是,農村那貧瘠的土地,根本無法供養她,和她的大學夢。
那天,她接過爺爺遞來的一張紙條,上麵用毛筆字,蒼勁有力的寫著,她爸媽家在上海的住址,和學費的事。
透過字跡,她似乎可以感受到,爺爺對她殷殷切切的期望。爺爺也重男輕女,但是,卻是家中唯一一個支持她讀書的人。
或許,是他年老渾濁卻通透的眼睛看到了她,金榜題名,鯉躍龍門,帶著葉家再次發達的希望。
爺爺是地主家的兒子,享過福,吃過苦,對她好過,也對她不好過。他一心隻想複興葉家。但也算是她陰霾童年的三寸日光。
她對他,是感激的。
幾天後,她孤身上路,去了她爸媽上海的那個家,見到了那兩個陌生的男人和女人,也見到了她奶奶口中、念念不忘的“心肝寶貝乖孫子”,她的血緣至親,她的弟弟——葉榮盛。
她回到了生她的父母的家裏,她做了生她的父母家裏的新客了,一個特殊的、不受歡迎的客人。
她好似一個旁觀者,冷眼看著,細細品味著,在一點一滴中,她父母流露出來的那種深切的愛,培養嗬護著,她的弟弟慢慢長大。
她有些羨慕,有些嫉妒,還有幾分灰心喪氣……一張重點大學的錄取通知書,遠遠不如葉榮盛的幾個眼神來得重要。
她驀然有些可憐,她來之前的,自己那一點點妄想和渴求。
百感交集中,原本幹枯的心靈,又迎來一場毀天滅地的災難,這一次,什麽都灰飛煙滅了。
那是,她作了新客的第四天。
那天晚上,她的父母好似第一次見到她,紛紛給她夾菜,對她關懷備至,她有些受寵若驚。
隻可惜,是為了她不爭氣的弟弟。
他們說她的學費太貴,而且女孩子讀書也是浪費,還不如就留在上海,打份小工,順便照顧家裏,以後還能幫襯弟弟。
她不願意,也決不會,當時便放下筷子,果斷的離開了那個家,一個人走上上海的街頭。
她的未來,她自己打拚,自己做主。
……
拿到診斷書後的幾天,安排好一切,七慕便坐上了去往國外的飛機。
飛機上,七慕靜靜的回想過往的事情,一樁樁、一件件,驀然回首,才發現她的三十年人生,每一步都不容易。
輝煌的背後,是每一個深夜的奮鬥、是每一次前進的落寞,無數點滴的努力,才有現在這個國際一流的集團。
那些人,竟然想要她的集團,她畢生的心血,她怎麽可能給?
可笑至極,該還的,她早已還清了,從來不欠他們什麽。
就是,有個人,她一直想見見,跟他道一聲謝謝。這些年,他幫了她許多,他們卻從未謀麵……
太累了,七慕沉沉的睡去,麵容寧靜安詳。
次日,各大主流媒體爭相報道:
“飛往歐洲的A666貴族航班,失事墜機,國際農業集團的女總裁生死不明,其巨額遺產引發多方爭論。”
正是,七慕的那一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