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往事如煙
良久,沈恒竟然慢慢的睜開了雙眼。沈追星頓時破涕為笑,“爹,你醒了!爹,你可醒了,嚇死我了!”
沈恒微微一笑,輕聲說:“扶我起來。”沈追星慢慢扶起阿爹,這才看見父親胸前還插著一件形狀古怪的暗器,正要伸手去拔,卻被沈恒製止。沈恒知道自己已經油盡燈枯,如一拔出會立斃當場,也不說破,隻是讓追星攙扶到槐樹下,倚樹而坐。
沈恒深深地喘了口氣,這才有機會打量起地上被魚叉釘死地刺客,此人能夠隱藏許久而不被眾人發現,要知道蔣玉麟一行幾人剛一接近百丈即被自己發現,可對此人卻一點沒有感覺,可見必是潛蹤躡影的頂級高手。戰局初期,眼見著自己一一除掉對手而隱忍不發,足見此人心機深沉,一直在等待最佳時期,同時還說明此人不是官府之人,且不願別人知道自己地存在,最後關鍵時刻出手說明此人和蔣玉麟有莫大淵源,而蔣玉麟卻並不知曉。
心中正在猜測,卻看見不知何時蓋在此人身上地衣袍由棕灰色變成了土黃色,不細看真不能發現地上還有一個人。
沈追星此刻也是發現了這一變化,正要伸手去揭開衣袍,看看此人真麵目,被沈恒連忙喝止。沈恒吩咐星兒撅了一枝樹枝,遠遠地挑開了刺客身上的袍子。
此人被魚叉釘住,趴在地上,雖然隻能看見半臉,卻給人一種說不出的邪惡感覺。約莫三十多歲,個頭出奇的矮小,隻比小孩高點。星兒正想上前拔掉魚叉看個究竟,忽然,已死的刺客竟然四肢緩緩的卷曲,同時那張醜臉也在扭曲變形,並擠出一個無比詭異的笑容,口鼻之中冒氣白煙,肚子一點點鼓起,竟然鼓起一個大球。
星兒何時見過如此詭異可怕的場景,嚇的呆在當場。
沈恒見狀,顧不得自己已經內力全失,撲上前去,右手一把摟住星兒,左手一摁奪命環機關,“嗖”,環內飛出一鋼爪扣住大槐樹枝,再摁機關,鏈接飛爪的精鋼細鏈將二人拋向身後空中,飛出十多丈後滾落在地,與此同時,“嘭”,刺客屍身爆炸。
白霧彌漫,一股濃濃的酸臭之味充斥周圍。白霧散去,星兒扶著沈恒走到近前一看,頓時倒吸一口冷氣,暗叫好險。原來從刺客的屍體裏竟然爆裂出許多黃白色的液體,刺鼻酸臭不說,凡是被沾之花草樹木均已腐爛成膿水,就連插在地上的魚叉也被融化,整個屍體幾乎也被化完,就連刺客身上攜帶的銀兩也化成銀餅狀,疑似的一柄短劍和幾枚暗器也難以分辨,唯獨一麵黑黝黝不大的牌子卻絲毫未損。
星兒遠遠的用樹枝鉤來讓沈恒瞧看,隻見此牌質地非金非鐵,顏色黑裏透亮,不知什麽材質,形狀不方不圓,也就方寸大小,再一細看,上麵依稀是一個篆字,沈恒年輕時中過秀才,認出那是一個“魅”字,翻開背麵,無字,卻有一個好似水狀浪花的圖案。
饒是曾經走南闖北見多識廣的沈恒也看不出這是什麽,隻能斷定刺客屬於一個隱秘的組織或者門派,其宗旨不可告人。但沈恒搜腸刮肚也想不出一點線索,苦笑一聲,心想自己時日無多,想他做甚?
沈追星內心充滿了疑問和困惑,但是他更擔心的是阿爹的傷勢,仿佛一下子長大了的似的,一聲沒問,而是走到近前,輕輕地攙扶起阿爹,慢慢的走回兩人居住的茅草屋。落日最後一絲餘暉在遠處的山頭消失殆盡,天全黑了。
星兒熟練的點燃一盞黃銅油燈,昏黃的燈光照亮了小屋。草房不大,共兩間,裏屋是父子二人的臥室,門口的是廚房和客廳。灶台上的鐵鍋依然冒著熱氣,飯菜的香氣飄進星兒的鼻子裏,顯然,阿爹是在做好飯時發現仇家來襲的。
沈恒此刻知道自己的傷勢已無回天之力,已然顧不了許多,伸手點住胸前穴道止血後,輕輕拔出所中暗器。星兒忙找來幹淨的抹巾給捂住。依然有鮮血從胸口滲出,沈恒的臉色變得死灰,呼吸急促,強提一口真氣,誰知竟然劇烈咳嗽起來,“哇”的一聲,一大口鮮血從沈恒口中噴出。
沈追星嚇的哭了出來。“不礙事的,”沈恒連忙安慰道,“星兒,去把我的酒拿來。爹喝口酒壓一壓就沒事了。”
星兒忙從窗戶台上搬來一壇酒給阿爹倒上,酒呈琥珀色,香氣撲鼻,沈恒連幹三碗,這才停下。臉色居然真的紅潤起來,人也精神了許多。沈追星不明就理,暗暗高興,希望阿爹的身體真的就此能夠好起來。
沈恒讓星兒搬張凳子坐在自己身邊,自己起身給兒子盛上飯菜。昏黃的燈光照在星兒紅撲撲的臉上,看著兒子狼吞虎噎的樣子,回想起十幾年來父子二人朝夕相處的日日夜夜,點點滴滴湧上心頭,今日訣別在即,千言萬語卻不知從何說起,一時竟看得癡了!
良久,沈恒雙手捧起酒壇,“咕咚咕咚”一口氣喝了十多口,這才放下酒壇,讚到:“好酒!還是那個味道!”轉身對沈追星正色到:“星兒,今晚阿爹要給你講一段故事,你要聽好了。”星兒本想勸阿爹休息養傷,但看到阿爹鄭重的表情,知道此事不同尋常,便拉著阿爹的手,乖巧的坐在旁邊,默默聽阿爹道來。
“就從這酒說起吧!”沈恒看了一眼剛剛放下的那壇酒,一下子回到了那段逝去的歲月。
“此酒名曰惠泉黃酒,產自無錫。無錫惠山有一眼泉水,名惠泉,甘甜清澈,當地人用此水釀酒,風味絕佳,名揚江南。”
“幾十年前,大元至正年間,那時還是蒙古人統治天下,惠山腳下有七八家釀酒人家,其中一家姓陳,老夫婦兩口帶著兒子兒媳經營多年,頗有聲譽。老夫婦二人中年得一女兒,歡喜無限,如珠如寶,取名寶珠。”
“寶珠八歲那年,她家隔壁搬來一家商戶,從浙江湖州搬來,做筆墨紙硯生意,姓沈,沈家也有一男孩,時年九歲。”
“沈家雖做生意,但家學淵源,知書達理。陳家為人和善,古道熱腸,兼是鄰居,兩家因此相處的極為融洽。兩個孩子也是青梅竹馬,相處甚歡,惠泉邊,石橋旁,留下了兩個孩子無數的歡聲笑語。”
“歡樂的時光總是飛快,一轉眼六年過去了,兩個孩子都已長大,寶珠出落得如出水芙蓉一般水靈秀麗,沈家男孩也是一表人才,那年是至正十三年,男孩參加院試考中秀才,全家高興之餘,沈家遂向陳家提親,陳家滿心歡喜,一口答應,並定下來年六月初六黃道吉日上門迎親。”此刻的沈恒麵帶微笑,兩眼露出喜悅的光芒,完全沉浸在故事的幸福歡樂的氣氛中,“接下來的一年,男孩一直像活在雲霧繚繞的夢境中一般,每天都是對那一天的期盼。”
“盼啊盼啊,那一天終於盼來了。”不知何故,沈恒竟然是咬牙切齒說出了這句話,沈追星聽了心中直冒涼氣。
“那天是個黃道吉日,天氣很好,沈家男孩激動的一夜沒睡,早早去將新娘迎進家門。”
“拜完天地,酒宴散去,賓客們陸續離開,小兩口正準備入洞房時,闖進來一夥不速之客,為首之人叫做王英,乃是本地惡霸,仗著自己的妹子嫁給蒙古人達識帖木兒為妾,橫行鄉裏,尤其這個達識帖木兒最近升任浙江行省右丞相,位高權重,王英更是為所欲為,無惡不作。”
“那日,王英狗賊在外麵飲酒作樂,喝到七七八八,酒意上頭,便帶領狐朋狗友以及一眾家丁打手上街尋釁滋事,調戲良家女子。正路過沈家門口,見這家結親辦喜事,便闖了進來。”
“這幫畜生先是趕走已經為數不多的賓客,然後強行要把新娘帶著,說要行使三日的初夜權。早年蒙古人剛剛占領南宋之時,因南方軍民誓死抵抗而存心報複,不僅把人分為四等對待,即蒙古人,色目人,北方漢人,南人,南人即南方漢人,南人等級最低不算,而且成親之日,新娘在的頭三天的必須在當地蒙古人家過,稱之初夜權。南方百姓拚死不從,許多良家女子為此慘死,有的不幸被擄去的女子回家後,會把生下的第一個孩子活活摔死,稱為摔頭胎,以保持我大漢人種的純正,慘不忍睹。後為當時任中書令的耶律楚才極力反對而廢止。”
“沈家男孩上前理論阻止,這幫畜生二話不說,上去一劍刺穿了那男孩的胸膛!”
“啊!”聽到此處星兒驚呼一聲,道:“爹,那個男孩是••••••?”,原來沈追星見過阿爹的胸前有一道一尺多長的傷疤,當時問他卻不回答,如今大約猜出原因。沈恒苦笑一聲,摸了摸星兒的頭,“是的,那個男孩就是你阿爹,我,沈恒。”
“當時那一劍沒有刺中心髒,我隻是暈了過去。等我醒來,父親,母親,長工福伯福嬸均被殺死當場。寶珠!寶珠她••••••”事隔這麽多年,沈恒仍然不忍提起,咬牙切齒:“寶珠她赤身裸體頭破血流而死!那幫畜生!”
“聞訊趕來的嶽父母一家趕來,救我回去養傷,料理後事。我一心隻想報仇,傷還沒好,我便懷揣尖刀偷偷溜出,尋機混入王英家刺殺王英,可他家家丁打手眾多,戒備森嚴,哪裏能夠進去。無奈之下,我想放火燒他家房,好乘亂闖入,怎奈何身單力薄,運氣還不佳,剛放上火竟被巡捕逮住,打入大牢。嶽父母變賣家產,多方打點這才保住我性命,隻是判了流放西北苦寒之地,經此折騰,加之前有喪女之痛,兩位老人終於相繼離世,家裏隻剩寶珠的哥嫂一家。”
“流放途中,被山賊所截,官差被殺,山賊見我能識文斷字,又聰明伶俐,便留下了我。上得山後,我向各位頭領討教武功,雖吃盡苦頭,仍咬牙堅持,眾山賊先是吃驚,後來聽了我的遭遇替我不平,紛紛將拿手絕技傾囊相授,有的傳授實戰經驗,有的教我江湖門道。從上乘的輕功點穴,到下九流的迷香蒙汗藥,我都照單全收,一一學會。”
“就這樣我落草為寇,一麵苦練武功,一麵打家劫舍。數年後,山寨因截了元朝的軍餉而被數萬官軍圍剿,山寨眾人利用地勢堅守七天七夜後,終因寡不敵眾,山寨被攻破,眾兄弟死傷殆盡,不知是否我大仇未報,老天可憐,我和其他三個弟兄竟然殺出一條血路,突圍而出。”
“逃出生天後,我四人深感上天對我等不薄,遂在一山神廟前歃血為盟,結為異性兄弟,我年紀最小,排行老四。”
“我請求三位哥哥幫我報那血海深仇,三位哥哥自然應允,於是我們一行四人悄悄潛入無錫城裏。”
“回到老家,我先是從暗處看望寶珠的哥哥嫂嫂,見二人雖是滿臉憔悴,身體卻看似無恙,仍在經營酒鋪,便放下心來,偷偷留下一包金銀,這才離去。”
“之後,我四人翻牆進入王英家中,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事連殺十多名巡夜護院和三條猛犬,然後留下二人看住前後大門,我和大哥兩人一路過去,不分男女老幼,主人仆人,見人就殺,半個時辰下來,竟然殺了七十三人,隻把王英擒住,用銀針封住頭頂百匯,率穀,同時封住其脊椎諸穴,使其不能動不能叫喊,但神經卻異常興奮敏感,風一吹過都會疼痛無比。我把這狗賊倒懸在大廳正梁之上,用一把小刀一片一片的慢慢割,這畜生渾身不能動彈,隻有眼珠能夠轉動,我就看著他那無比恐懼的眼睛,整整割了他一千刀,哈哈,這個殺千刀的!”
沈恒說到這裏,顯的異常興奮,拿起酒壇又咕咚咕咚的灌了幾口,想是雖然大仇得報,但心中這份怨氣始終埋藏內心深處,不能化解。星兒雖是痛恨王英的所作所為,但聽到此處也是心有不忍,同時心中隱隱約約感覺不對,又不知哪裏出了問題。
沈恒此刻完全沉浸在往事的回憶裏,繼續講到:“完事後,我在牆上用鮮血留下八個大字——血海深仇,血債血償。至此之後,江湖人稱我們為——血盜。”
“往後數年,我們兄弟四人專挑那些貪官汙吏,虐跡斑斑為害鄉裏的惡霸下手,殺其滿門,所得錢財均以血盜之名分給貧苦之人,一時之間,整個江南人心惶惶。當地官府以及黑白兩道武林多次組織圍剿,但我四人每次活動都是兩人在明,兩人在暗,加之計劃周詳,每每均能脫險,參加圍剿之人則是傷亡慘重,有些沒有受傷的事後還會被我們報複,經常莫名其妙的丟了性命。江南武林聞血盜之名而喪膽!”
“就這樣我們兄弟四人一方麵替天行道,一方麵以戰養戰,磨煉武技,縱橫江南武林數年,從不失手。直到有一天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