唧唧複唧唧
“來人呐!姐自盡了!快來人呐!”
晉善猛地睜開眼,略有迷糊的腦袋一下子清醒了。她踉蹌著站起來,站直了,就呈現出一種雍容的氣勢來,然後衝出了靈堂,直直地奔向了後院。
後院晉二姐的獨門院裏喧嘩聲已經溢出了牆外,丫鬟婆子散落四處,但仍舊不失章法。裏屋內被稱為鄭姨的婆子正在試圖喚醒被救下來的二姐晉美,旁邊拿著熱毛巾的丫鬟金枝用泛著熱氣的毛巾包住了晉美失溫的手。
晉善快走了幾步,又突然停在院中央,怒道:“都在這裏站著幹什麽?該喊大夫喊大夫,該做什麽做什麽去!”
晉美的另一個隨身丫鬟玉葉走上前來行了個萬福道:“已經派人去請咱們府上住著的那位幫老將軍診過脈的名醫了,應該馬上就到了。”
晉善點點頭:“讓他們下去吧,留兩個人伺候就行了。”
玉葉應道:“是。”
名叫江廬的江湖醫生被一群人裹挾著撞進了院子,大呼叫道:“都讓開都讓開!別擋著我的路!”
晉善皺了皺眉頭,這醫生的醫術委實不錯,隻是性子實在讓她喜歡不起來。好在他仿佛也知道自己不被晉善所喜,暫居府上這些日子鮮少往她這邊來。
晉善轉身作了個揖道:“江大夫,勞您看顧一下妹了。”
江廬略一拱手,也不言語,便開始翻看晉美的眼睛和脖頸勒痕。
晉善也不以為意,深深地看了一眼晉美便轉過身往前院走去。
盡忠堂。
晉善坐在她往常坐的右手位,底下丫鬟婆子跪了一片。
她在思考,晉美雖然不像她從在軍伍中長大與刀劍為伍,但將門虎氣還是有的,性子並不軟弱。這番祖父剛去的時刻突然來這麽一出,不像是她會做出來的事。要麽是發生了什麽讓她難以接受隻能一死了之的事,要麽就是有人偽造了她的自縊。這兩個可能都堪稱悚然,她想著想著後背便沁出了涼意。
一名勁裝著旅的女子腰挎雙刀快步行來,行走間掠起一陣颯爽的風,把滿堂壓抑的氣息驅散了少許。
即便如此,她帶來的消息也並不樂觀。
一拱手,幹脆利落道:“屬下已帶人將府邸包圍,所有賓客正在偏廳飲茶,但不少扈從已有所感,恐怕不多時賓客便會知曉。”
晉善抬頭看了一眼色,又看了一眼庭院中的石刻,問道:“發現晉美是什麽時辰了?”
勁裝女子直起身默默地站在了晉善身後。
一名服飾簡單的婆子低聲道:“二公子,是我最先發現姐房子不對勁的,當時大約是巳時剛過一刻。”
晉善盯著她:“繼續。”
那婆子做了個深深的呼吸,顯然心有餘悸:“我一向是灑掃二公子與姐臥房的,今按照規程姐那時應該在靈堂與二公子守靈,我便先清理了姐院裏,”她睫毛跳了幾下,“哪知走到姐閨房的窗口才發現窗戶上有個晃晃悠悠的影子,我喊了一聲姐沒人應,擔心姐出事便直接進了屋,”語氣悲切下來,“哪知一進去就看到姐居然在閨房裏自縊了,便馬上喊人來救。”
晉善道:“姐為何會在閨房而非靈堂?”
另一個衣飾顯然要高階一點的婆子答道:“姐卯時末的時候便頭暈目眩,我便扶她回去了。”
勁裝女子名喚雲雀地上前一步道:“卯時末屬下在靈堂外守衛,確實看到她與二姐相伴而去,二時臉色煞白,看起來是不太好。”
晉善皺眉看她:“為何不與我?”
雲雀輕聲道:“二公子那時也……不太好。”
晉善一愣:“我如何不好了?”
雲雀低聲道:“咱們軍旅之人哪怕在睡夢中也能保持二分清醒,按理姐一起身您就應該察覺了,但您當時卻……睡著了。”
“睡著了?”晉善愕然,她居然完全沒印象。
雲雀道:“姐走後我便想跟您的,但卻喚不醒您。我以為是這幾日您奔走太累了,便隻是遣了人去通知金枝玉葉照顧姐,打算等您醒來再。”
晉善的眉頭狠狠地皺了起來。她從軍多年,除了負傷的時候,鮮少有這種“沉睡”的時刻。
雲雀又道:“您巳時一刻方醒。”
晉善沉默不語。她幾乎可以肯定這是一場針對晉家的陰謀。大哥晉真戍邊在外,祖父病逝也無法回轉,看在有心人眼裏,晉府隻餘一個二姐坐鎮,哪怕曾經聲名赫赫,哪怕她這個“二公子”匆匆趕回主持大局,也不過是塊可揉捏的軟柿子。
院內突然一陣喧嘩,少女金枝跌跌撞撞地衝進堂內,腿一軟跪在了地上,痛哭失聲。
晉善緊緊地握著椅子的扶手,明明是溫暖的盛春,木椅卻滿是涼意。
金枝泣道:“二公子,姐她,她醒不過來了!”
晴霹靂。
偌大的盡忠堂一瞬間寂靜如死。
還是晉善最先反應過來,低聲喝道:“胡八道!”
金枝哭著:“是真的,姐雖然沒死,但是怎麽都醒不過來,江大夫要醒來很難,是要看意的!”
沒死。
晉善心下一鬆,鬆開扶手靠在了椅背上。
沒死就好。
幺沒死,就還有轉圜的餘地。
雲雀低聲問道:“公子,賓客還在等。”
晉善回過神來,突然道:“都送走吧,禮儀全一點。有心生不滿的,日後我自會親自上門賠罪。”
雲雀一怔:“公子?”
“沒事,”晉善怔怔地看著屬於祖父的主位座椅,“不要聲張,隻姐一時想不開,不舍得祖父。”
“是。”雲雀轉身大步離去。。
晉善理了一下思路,便讓人在賓客散盡後封府了。隨後她回到了靈堂。
晉善緩緩跪在棺木前,看著曾經聲威鎮嶽的祖父最終也躺在了這個狹的空間裏,留一副軀殼受後人香火,多少顯赫戰功都不過史書兩字“善戰”。她鄭重地叩下頭去:“願祖父保佑我晉家終有寧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