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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七章

  第一百零七章

  當夜,鬼界中央鬼帝晉楚寒宵三千歲的生辰。大宴擺在皇宮內最豪華的尋煙殿,各界名流高官、王親貴族,都攜著禮物前來,盛況更勝於兩天前的接風宴。


  時辰愈近,大殿內幾乎已經坐滿了。


  大殿最內部設有五張席位,最中間的席位最豪華,席位後是一個花團簇成的巨大的壽字,花團錦簇的裝飾著鮮紅似火的彼岸花。


  大殿一角的禦用樂師已經開始奏樂,排簫、琵琶、古箏、竹笛,各色管弦之聲回蕩在整個雕欄畫棟的大殿內,在名花美人的伴隨下令人如癡如醉,如怨如慕。


  秋意帶寒,風蕭瑟瑟,樂聲蓋不住大殿外司儀的通報聲:“人界牧世帝慕容靜衣,到——”


  短暫的安靜過後,通報聲此起彼伏起來。


  “靈界禦天帝上官麒鸞,到——”


  “仙界軒轅帝司徒明軒,到——”


  “妖界攝政雍親王南宮影,到——”


  “鬼界中央鬼帝晉楚寒宵,到——”


  今日這幾個人倒是一同到了。


  在所有人的屏息凝視之中,燈火輝煌的大廳內三三兩兩的走進五個有說有笑的人影。


  最前麵的是今天宴會的主人鬼帝晉楚寒宵,神色冷淡,依舊是一身烈焰般的紅色衣裳,華麗繁複更勝先前,拖地的衣擺上更是綴滿了豔麗的過分的彼岸花。


  與他比肩的是靈界禦天帝上官麒鸞,穿著天青色衣衫,細看之下,沒有哪一處不是凝聚了縫製者的巧思妙成。


  後麵三個人並排。


  右邊的是牧世帝慕容靜衣,胸襟前一條九爪金龍在碧天雲海間徘徊,熠熠生輝。


  左邊的則是軒轅帝司徒明軒。


  中間的人則是雍親王南宮影。


  再細看,南宮影手裏拿著一柄三十三折的玉骨白羅扇正在把玩。扇上正是盛開的“國色天香”牡丹,綴著金邊。扇柄上掛著白色流蘇,飄飄蕩蕩。


  在場不少人吞了口唾沫,相互交換了一個眼色——拿扇子明明應該是司徒明軒的……


  幾個美人相繼落座之後,大堂內的人都正襟危坐起來,望著坐在最中間的正主鬼帝晉楚寒宵,正了正色。


  見眾人都已然嚴肅起來,寒宵微斂眉宇,拿起手中精致的琉璃盞,緩緩起身,長長的水袖流雲一般瀉在桌案下。


  “勸君莫惜金縷衣,勸君須惜少年時。今日為朕壽辰之際,又蒙各界諸位抬愛,齊聚於此。朕感懷五內,在此與諸位同飲此杯,共此良宵。”唇角淡淡,威嚴不減,卻不似先前那般冰冷。


  眾人也站起,恭恭敬敬的祝鬼帝大人萬壽無疆。


  寒宵飲盡杯中酒,放下杯子,道:“今夜適逢月明風清,各位無需顧慮,但請一醉方休。”說完,向周圍幾個主座上的人依次拱了拱手,說了幾句感謝的話。


  寒宵坐下之後,站在一旁的司儀拍了拍手,一隊錦衣舞女如前天晚上一樣魚貫而入,手裏托著五色絲絛,在比流雲殿更為寬敞的大殿中央翩翩起舞。


  “帝子降兮北渚,目眇眇兮愁予。嫋嫋兮秋風,洞庭波兮木葉下。登白薠兮騁望,與佳琪兮夕張。鳥何萃兮蘋中,曾何為兮木上。”


  一段唱完,大殿內自上空落下白色落花點點,洋洋灑灑,似乎摘下未久,還帶著隱隱的花香。花瓣柔軟,落在少女的裙子上更添溫柔。


  隔著花瓣,看到麒鸞臉上平靜依舊,有說有笑的和明軒聊天,有一句沒一句,有一搭沒一搭,顯然是心情好得很。小幅度的皺了皺眉,蘇影轉動著手裏半透明的夜光杯,淡淡的眯起眼。


  一段間奏過後,少女們手中的絲絛如同擁有生命一般,上下翻飛,靈動巧妙。隔著絲絛,也能看得見少女們眼中盈盈的笑意,淡淡的水色。


  “沅有芷兮澧有蘭,思公子兮未敢言。荒忽兮遠望,觀流水兮潺湲。麋何食兮庭中?蛟何為兮水裔?朝馳餘馬兮江皋,夕濟兮西澨。”


  短短一段結束,不知從何處走進幾個身著銀色穿絲長裙的女子,銀環束發,手抱花籃。一籃籃滿滿的鮮花繽紛奪目,豔麗之色更勝堂上佳人。


  跳舞的女子也一連串的從花籃中取花,一個個送到宴席上的客人手中。因為礙於是寒宵的壽宴,不少人雖然有心搶花,卻無膽動手,隻好眼巴巴的等著花送到自己手上。


  幾籃花顯然不夠,隻有一半人拿到花,而主座上幾個人卻都不曾拿到花。眾人望去,見幾個美人依然雲淡風輕的喝酒,顯然並不在意,不禁感歎自己沒見識,讓人瞧不起了。


  花送完,間奏恰好結束,少女們各歸其位,水袖漫漫的繼續跳舞唱歌。


  “聞佳人兮召予,將騰駕兮偕逝。築室兮水中,葺之兮荷蓋。蓀壁兮紫壇,播芳椒兮成堂。桂棟兮蘭橑,辛夷楣兮藥房。罔薜荔兮為幃,擗蕙櫋兮既張。白玉兮為鎮,疏石蘭兮為芳。芷葺兮荷屋,繚之兮杜衡。合百草兮實庭,建芳馨兮廡門。九嶷繽兮並迎,靈之來兮如雲。”


  一段罷了,又是好幾籃花抱進來,女子們再一次送花到人手。一個個錦衣長袖的少女像一隻隻春日裏色彩斑斕的蝴蝶,將帶著些政治氣息的場合變得輕鬆起來。拘謹不再,氣氛自然就活絡了。


  又喝下一杯酒,蘇影手托著下巴看向坐在中間的寒宵。寒宵正看著麒鸞,麵色微凝,轉而又回頭,恰好和蘇影目光相撞——一對眸子依舊冷的古井不波。


  蘇影舉杯,點頭一笑,寒宵也點點頭,和他遙遙舉杯。


  舉杯之間,場上的少女已經開始唱了起來,腳步挪動間翩躚若蝶,嬌妍勝花。錦衣如彩雲,水袖如暖風,生生把個夜風帶寒的秋天舞成了暖意拂麵的春日。


  “捐餘袂兮江中,遺餘褋兮澧浦。搴汀洲兮杜若,將以遺兮遠者。時不可兮驟得,聊逍遙兮容與。”


  一曲終了,管弦不盡。五個少女走進大殿,手中各持一枝鮮花,走到大殿內的主座前,垂目彎膝,盈盈施禮,雙手送上鮮花。


  “剛才那送花的女子看你都看傻了,你不該去問候問候?”


  待那幾個女子退下,坐在一旁的慕容靜衣抿著杯裏的美酒調侃道,一臉“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表情。


  “有興趣自己去,又不是我的錯……”蘇影冷冷掃他一眼,隨即翻了個白眼,眼神裏分明告訴他“你站著說話不腰疼”。


  慕容靜衣看了看旁邊自顧自夾菜的蘇影,無語的搖頭。


  兩個人都沒有注意到,對麵座上的麒鸞極其壓抑的不悅和微微猙獰的神色。


  看到適才那個獻花的女子邀寵的眼神和緋紅的雙頰,麒鸞第一次真正意識到,蘇影,這個人,比他想象的還要招人。這個人已經完全剝掉了包裹自己的外殼,露出的隨性冷傲又帶點邪氣的性格,像是一枝完全綻放的黑色妖姬,一顰一笑都魅惑的亂人心神。


  這樣美,這樣誘人,以至於似乎自己離開他短短一瞬,這個人就不是自己的了。


  麒鸞從沒有像現在這樣沒有安全感,甚至恐懼。


  後麵的節目沒怎麽看進去,蘇影無趣玩弄著酒杯。


  酒過三巡,夜已深了,壽宴也接近尾聲。不少人已經起身告辭了,蘇影今日喝的略有些多,頭有些暈,半趴在桌子上有一下沒一下的眨眼睛,看著大殿越來越空,便也站起身想離開。


  寧青大概已經備了車在等了吧……


  大殿裏沒剩幾個人的時候,蘇影晃晃悠悠地走到寒宵麵前,倒也誠摯恭賀了幾句——恭賀完畢,蘇影轉身想走。


  忽然間手腕一緊,被人死死捉住。


  喝醉了的人脾氣往往格外大——雖然迷迷糊糊的,但蘇影還是奮力甩手,想甩開那人。


  半晌,那人不說話,也沒人上來阻止。


  蘇影就算遲鈍也察覺到不對,抬起頭,看到一雙冷的懾人的碧綠色眸子。


  “你……有完沒完?”舌頭有點不利落,但蘇影還是把他的不滿表達清楚了。


  麒鸞身後,是輕輕搖著折扇的明軒。


  明軒今日穿的一身雪白,站在那裏,讓蘇影覺得他有些不同以往的落寞。


  也或許隻是酒醉帶來的錯覺吧……


  慕容靜衣隻是站在一旁,若有所思的看著麒鸞。


  寒宵眉宇微挑,但最後還是輕輕的聳聳肩不置一詞的轉身離開了。


  麒鸞就是不說話,也看不出一星半點的惱火,隻是這麽抓著蘇影,力氣卻越來越大。手腕被抓的生疼,蘇影的眉眼扭成一團,不知道麒鸞又是哪根筋不對了。


  “鬆手!”疼痛讓頭腦清醒了不少,蘇影對他怒目而視,喝道,麒鸞則完全視而不見。


  “疼!”蘇影痛呼出聲,牙齒咬住下唇企圖少略減輕疼痛。


  麒鸞眯起眼,似乎在欣賞他的痛處,並且還洋洋得意。眼睛裏的寒意映的天青色的衣服像是鍍上了一層冰霜。


  在宴會結束時,麒鸞的眼神撞到了旁邊的明軒。明軒當時正看著蘇影。目光停留的時間並不長,但是麒鸞還是還是心驚於明軒眼神中蘊含的情感。


  那分明就是……


  這促使他終於無法忍耐,幾乎立刻就衝到了蘇影麵前,伸手牢牢抓住了蘇影。


  他想要抓住蘇影。


  那麽想。


  另一邊,蘇影卻顧不得許多,他的另一隻手抓住麒鸞指關節泛白的手,使盡力氣想要拉開麒鸞,卻收效甚微。麒鸞似乎下定了決心,就要在這大堂之上把他大卸八塊。


  一隻五指修長的手輕輕放在了麒鸞抓著蘇影的手臂上,順著手看去,是明軒不露聲色的眉眼。


  “放手吧。”明軒的語氣和他的表情一樣。


  麒鸞眯起眼看了過去。


  明軒繼續道:“他說痛。”


  麒鸞就這麽靜靜地看著明軒,明軒也依舊淡淡的回望著麒鸞,兩個人都不吭聲。


  半晌,麒鸞把目光轉回蘇影的身上,目不轉睛的看著蘇影開口道:“……不妨明明白白告訴你,我上官麒鸞永遠不會放手,除非,我死了……”


  明軒怔住了,看向蘇影。


  蘇影卻是一臉平靜,心裏卻帶著隱隱的疲憊。


  “你就不能放過我麽……”蘇影低著頭。


  手上瞬間鬆了一下。


  蘇影抓緊機會,甩開手,毫不留戀的離去,留下一屋子清冷的月光和一屋子各懷心思的人。


  慕容靜衣沉默地凝視著麒鸞,若有所悟的緩緩搖了搖頭,也走了出去。


  麒鸞的身上結了冰般的冷,逼得人簡直不敢靠近他周身三尺之內,可偏偏就有一個人,還在近在咫尺的地方搖著扇子。


  眉宇淡漠疏冷。


  兩個人的神色,說不出的相似。


  背對著月光,鋪著名貴地毯的地板上留下兩條長長的影子。一青一白,冷眼中帶著感染人的落寞疲憊。


  “他說的人……是你?”疑問句,麒鸞用的是肯定的語氣。


  “是他告訴你的?”明軒一怔,隨即了然的搖著頭,笑的不明所以。


  “是……”


  “虧我還想替他隱匿秘密……”明軒撇了撇嘴,笑的風流雲傾,“……真是自作多情。”


  “你喜歡他?”


  “美人誰不喜歡?”


  “隻是這樣?”


  “麒鸞陛下覺得還有什麽?”


  “你不想留住他?”


  “難道你會要放手?”


  “你是真的喜歡他?”


  “那你呢?”


  一連串的疑問句結束在長久的沉默裏,最後,麒鸞打破了沉默:“事不過三……這是第三次了。你覺得,我還會放手麽?”


  “你就這麽肯定他會選擇你?”


  “肯定!”


  明軒一愣,片刻道:“那我就在一旁看你如何,如果他已無心與你……。”


  明軒頓了頓。


  “那你不能給的,我會給他。”


  “沒有如果。”麒鸞的衣帶在夜風裏飄動,背影彌散在店外氤氳的月色裏,“……我和他已經相識兩千年,他注定是我的。”


  明軒冷笑不語,轉身離去。


  回到驛館,明軒閉上眼,倚在牆角,一格一格的把扇子收起。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


  有美一人,清揚婉兮。


  邂逅相遇,適我願兮。


  野有蔓草,零露瀼瀼。


  有美一人,婉如清揚。


  邂逅相遇,與子偕臧。


  靡不有初,鮮克有終。


  情深恨重,到底緣淺夢空。


  又是誰忘了,情深不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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