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第六十六章
梁王府內燈火通明,夜色被火光吞噬,亮如白晝。
四十八輛馬車悉數停在院子裏。侯三手插在袖子裏,小心翼翼的看著滿意的走來走去的南宮銳。
“很好。”
南宮銳的臉被黑夜裏的火光照的有些晃動,但依舊是很滿意的樣子。他轉身看著站在院子裏的侯三,走近幾步,淡淡的說:“這件事不能告訴任何人……你可以走了。”
“什麽?”侯三向前跨了半步,一臉疑惑,似乎沒聽清楚。
“我說,你可以走了。”南宮銳麵無表情地說。
“可是——大人,您還沒給小的錢呢?”侯三好像是鼓足了所有勇氣,笑得十分諂媚,說出了“錢”這個字,身上繡滿金錢紋的綢緞早已被汗水打的透濕。
“什麽錢?”南宮銳立馬翻臉——他剛剛已經核實過了,朝歌鴻運商行的老板確實叫侯三,這他就放心多了。
“一個走私的還敢和本殿下談錢?不想活了是不是?”
侯三大驚,臉色立刻變得一片青白,說話都結巴起來,“……大,大人……”
“你這個奸商,我有意饒你一命,你怎麽不識好歹?還敢與本殿下公然尋釁?當本殿下好欺負是不是?來人啊,”南宮銳冷冷的大喝一聲,嚇得侯三又癱在了地上,“給我把他轟出去!”
侯三猛地撲上來,抱住了南宮銳的腰,嘴裏哭喊著道:“大人!大人您不能這樣啊!您這是要逼死我啊!”
幾個侍衛走上來,用力拉開了掙紮的侯三就往門外去。
“……大人,不行啊!……大人……小的這還怎麽活啊!……大人……”
撕心裂肺的喊叫聲響徹整個夜空,很快消失在看不見的黑暗裏。
南宮銳的心腹走了出來,站在南宮銳身邊,“殿下找我?”
南宮銳冷冷的笑起來,細長的雙眼閃動著陰謀的光芒,道:“好一個南宮影,居然敢做這麽大一個局來騙我,看我不讓他虧得血本無歸。”
“世子殿下?”心腹有些疑惑,靠近又試探性的問了一句。
“哼!”冷笑一聲,南宮銳格外得意,“這個連環計,倒著實毒的很。”
“奴才洗耳恭聽。”心腹微微彎下腰,看著自家意氣風發的主子來回踱步。
“首先,他安排了一條走私路線,讓急於在妖界立功揚威的我發現,著手調查,這是第一環。”
“殿下,走私路線一事是一個局?”心腹眯起了眼,蹙著眉追問道。
“不錯,耗時間久,下功夫深,這次他可是為了扳倒我不遺餘力啊。”
南宮銳嘴角的笑意越抹越濃,“等我發現後,找來一隻攜帶九宮流玉瓷的商隊,說是丞相府要的貨,誘我上鉤,把這些瓷器帶回府裏,這是第二環。”
“殿下明知是陷阱,為什麽要——”心腹有些忍不住了。
“放走了那些侯三和商隊的人,他們一定會回去報信。這麽大筆來路不明的九宮流玉瓷在我府裏,就算說是沒收的走私資產,也沒有憑據;這樣倘若當場被抓到,南宮影定然說我收受賄賂,我豈不是百口莫辯?這是第三環。”
微微一頓,南宮銳繼續道:“剛才那人敢來會我,就定然是個死士。若是我不放人,留下他,那麽等南宮影在眾人麵前審判我的時候,他指不定還在作證的當口給我扣上一堆莫須有的罪名,把走私的罪名扔給我。南宮影就會說我借公職方便,行有損國家之事。這是第四環。”
南宮銳微微收斂了笑意,站起身,看著院子裏四十八隻價值連城的大箱子。心腹不再說話,他知道世子已經有了打算。
“如果我不是沒收的,而是買下的……”南宮銳眯起了眼,“梁王府的資產無論如何也輕易湊不到五十一萬兩白銀,那麽,南宮影就會說,我是挪用國庫銀錢,假公濟私,同樣是誅九族的罪名。這是第五環。”
南宮銳環視四周,隨即派人把所有九宮流玉瓷小心地搬上了自己府裏的馬車,差人運出城去先藏起來,又走回現在放滿了空馬車的院子裏。
隨即,他好像沒有被打斷過時的接著道:“退一萬步,若是我不把這隻商隊帶回來,那他一定會在明天早朝帶著商隊走私的證據來質問我,為什麽我精心布置調查而發現的走私通道會放過數額如此巨大的一直走私商隊。這樣一來,同樣會惹人懷疑,南宮影就會奏我一個包庇走私同黨的罪名,我也一樣開脫不了。這是第六環。”
“再退一萬步,我如果根本就不去查這個走私路線的案件,那麽他就會把它從根到底的查出來,在朝堂上揚名立萬,樹立他在所有臣子眼中能幹的形象,給我一個下不來台。這是第七環。”
“到此為止,步步精心,環環相扣,井井有條,一著不慎,滿盤皆輸。”南宮銳悠閑地喝著茶,“好一個南宮影……”
“殿下英明!”心腹十分恭敬的躬身。
冷冷的揚起嘴角,南宮銳不無得意的繼續道:“不過他大概想不到,他所有這些陰謀我都能一一識破。我偏偏就是要留下這些空空如也的馬車,告訴他,這價值五十萬的貨物就在我這裏,可他就是拿我沒辦法。”
仰天大笑,南宮銳得意的轉圜著手中的茶杯。
“他若是問起我這九宮流玉瓷,我就可以說是今晚剛剛沒收的走私貨物,數額巨大已經送到秘密地方妥善保管了,而且還可以反問他是怎麽知道的?那班老臣都很精,不會不明白。若是他不問我,就這麽灰溜溜地走了,那這些無價的九宮流玉瓷就是我的了。”
“……南宮影,倘若你帶著一班老臣來,卻沒發現我半點不合適的地方,我可是要告你汙蔑朝廷命官,意圖不軌……”
南宮銳突出的顴骨在這一刻忽然把他的臉襯得格外猙獰。
夜色沉寂,像是染上了濃濃的焦墨,化不開的黑。
南宮銳的笑聲,很快融入到無邊無際的夜色中去,搜尋不見。
子時三刻,梁王府。
意料之內的衝天的火光伴隨著嘈雜的聲音包圍了梁王府。
南宮銳得意洋洋的站在院子裏,無聲的笑著。
南宮影……
我會,在你最得意的時候,擊敗你。
並且,永無出頭之日。
叩門聲在黑夜裏傳的極遠,南宮銳揮手,示意家丁隔著門詢問。
不久,詢問的家丁來報,說是丞相府的人已經帶兵把梁王府圍住了,三皇子南宮影帶著朝堂上可以左右妖界命運的九名輔政老臣就等在門外,說是有急事要見梁王世子南宮銳。
南宮銳站在大門後,身後跟著管家,火光照的他半邊臉忽明忽暗。
“來人啊,給本殿下開門——”
南宮影,今晚就讓你一敗塗地。
我可不是南宮慶那個老糊塗。想玩我?我倒要看看最後是誰玩了誰。
南宮銳心道。
大門打開,火光衝天。一襲深青色衣裳的南宮影帶著加上蕭謙在內的九名老臣出現在門外。
“三皇子深夜拜訪,又如此勞師動眾,不知有何見教啊?先進來吧。”南宮銳一副全然不知情的模樣,迎了出來。
蘇影看到南宮銳掩飾不住的得意的神色,笑起來。
南宮銳現在很得意吧?
一邊跟著南宮銳走進梁王府,蘇影一邊淡淡的說:“不知道梁王世子近來是不是接觸了什麽靈界來的人?有沒有什麽可疑的?”
南宮銳心裏一陣暗喜,道:果然是衝著這個來的,嘴上卻無辜道:“請三皇子明示,本世子不懂。”
恰好走到了停放著四十八輛空空如也的馬車的院子裏,南宮銳看到蘇影——不,是南宮影,看著滿園的空馬車,眼中掠過一絲失望。
嘴角忍不住勾了起來,南宮銳繼續裝傻:“三皇子到底為何而來,請明言!”
蘇影站在滿園的馬車前,淡淡道:“我適才接到秘密消息,妖界朝廷裏有人與靈界勢力暗影聯係,通敵賣國,意欲謀反。”
蘇影的確很失望,不過,和他想的原因不一樣。
南宮銳不由得暗自吃了一驚,仔細想了想,確實沒什麽破綻了,才說:“本世子不明白,三皇子說的人,難道是我?”
蘇影依舊淡淡的,說:“是與不是,我說了不算。來人啊——”蘇影微微側過頭,應聲走上來七八個士兵。
“去給我把院子裏的馬車拆了,記住,拆成一片一片的。”
南宮銳大驚失色,再也淡定不起來——難道說,還有下一環,這馬車裏有乾坤?這五十萬的九宮流玉瓷,居然隻是轉移人注意力的引子?此時他心裏不由得大喊不妙,真是太過托大了,還是小瞧了南宮影。
南宮銳腦子飛快的轉著,思索著對策。
七八個士兵很快就把前麵幾輛馬車連砸帶摔拆的粉粉碎,其中一輛馬車厚實的壁板裏露出一封封白色的信件。
居然有夾層……南宮銳狠狠的閉上眼,咬緊了上下牙。
“殿下!大人!”幾個士兵把先拆出來的信件遞了過來,蘇影自己拿了一封,把剩下幾封遞給了身後的人。
蕭謙拆開信封,抖開了信件掃了幾眼,他對著南宮銳冷哼一聲,隨即把信上的內容朗聲讀了出來。
“梁王世子殿下,您能與我們達成一致,實在是不勝榮幸。這些價值一百萬兩得九宮流玉瓷不成敬意,望您笑納。依約定,我們將於下個月月初在妖界與靈界接壤處起兵,妖界勢必派兵前來。等妖界實力空虛,您大可以放心的起事,殺了三皇子南宮影,鏟除丞相蕭謙和程肆等與您作對之人。憑您的實力,一統大寶,指日可待。成事後,請遵循約定,把妖界風回城以北地域劃歸我暗影,夙月定當誓死輔佐世子,絕無二心。詳細計劃見麵細談。”落款是,“暗影夙月。”
南宮銳麵如死灰,心裏百轉千回,卻還是怔怔的說不出話來。
“你還有什麽話說?”蘇影麵不改色的問。
這封信是他前些日子親手寫的,絕對是貨真價實的,至於那個鴻運商行的侯三……鴻運商行本就是我暗影的,侯三也就是寧青做掌櫃時的名號,怎麽會有錯呢?
“你……你是怎麽知道馬車裏有夾層的?”南宮銳的表現可以總結為垂死掙紮。
“我的手下有臥底在靈界暗影的,他告訴我的。諸位盡可以去核實。”蘇影看向周圍,見幾個老臣都表示理解的點了點頭。
蘇影繼續道:“梁王世子還是解釋解釋自己的事情吧?”
蘇影微微一笑,“小侄派人看過了,梁王府裏並無馬車,那這些馬車,確實就是梁王府的了?”
南宮銳當真是百口莫辯——馬車都拉著瓷器出城了。就算是說出來也沒有任何幫助。現在他搖頭也不是,點頭也不是。算計來算計去,還是被人給算計了。
到底是他過於自信,結果棋差一招,滿盤皆輸。
蘇影看南宮銳臉色不善,知道目的已經達到了,就轉身揚聲道:“各位長輩,這件事請先不要聲張泄露。小侄看梁王世子卻是臉色不好,不如明日早朝再細說吧?”
“不可。”程肆斬釘截鐵,身後幾個老臣應和著,“此賊野心勃勃,若非三皇子發現,妖界豈不是要陷入一場浩劫?其罪之大,世所難容,其心可誅,怎能放過?若是他跑了怎麽辦?價值一百萬的九宮流玉瓷也不可不追!”
蘇影笑了笑,柔聲道:“我相信,叔父不是那種敢做不敢當的人。小侄以名譽擔保,各位大人先請回吧。”
程肆忽然以一種有所頓悟的眼神看著蘇影,眼神連連晃動,似乎想明白了什麽,最後用一種精明的眼光久久的打量他,不再說話。
見帶頭的程肆閉了口,其他大部分老臣都明智的緘口不言。
“叔父一時糊塗而已,小侄想與叔父聊一聊,不知各位能否……”蘇影說的很客氣。
“全憑三皇子安排!三皇子當真宅心仁厚啊!”歎了口氣,程肆說罷轉身退後,幾個老臣拱拱手也相繼離開。
梁王府上下,已經被蘇影的人馬搜遍了,該查封的都查封了,該押走的也都押走了。
一切歸於死一般的寂靜。
蘇影站在雙眼血紅的南宮銳麵前平靜如初道:“我也給你兩條路。第一條,承認自己通敵賣國,交出價值一百萬的九宮流玉瓷,我給你留個全屍。”
南宮銳緊緊地盯著他,不言不語,嘴唇不住的顫抖,顫抖的手指死死抓著自己的衣服下擺不放。
蘇影繼續說:“第二條,你跟我合作,我不會虧待你。”
南宮銳找到了救命稻草一般,抬頭看著蘇影,良久道:“……要我做什麽?”
蘇影笑了笑,“我要你做的,就是什麽都不要做。”
看他麵露疑惑,蘇影接著道:“過些日子早上上朝來你就知道了。記住我的話……”
說罷,蘇影轉身走向大門。
“……如果我把馬車也送走,是不是你就不能……”南宮銳的聲音很低,隱約聽得清。
蘇影站在原地,歎了一口氣,轉身走回去,說:“馬車藏信,並不是最後一關。”
蘇影頓了頓,道:“南宮銳,你太貪功,也太自負,為了向我炫耀你居然沒有送走馬車……你真是太讓我失望了。”
南宮銳不敢置信的抬起頭,不敢置信道:“……這不是最後一環?”
蘇影彎下腰,伸手從南宮銳的腰帶內側略一摸索,取下什麽東西,攤開手放在他麵前,是一個白色的蠟丸。
“這是最後一環。”蘇影用食指和拇指捏開了蠟丸,蠟丸裏有一封疊的很小的絲綢信件。
“如果你送走了馬車,這同樣是你通敵的證據。”蘇影看著神色僵硬的南宮銳,沉默的直起身,把蠟丸扔回地上,離開。
在他不肯付給寧青五十一萬兩的時候,寧青假扮的侯三就有理由撲上來抱住他而不引起他的懷疑。這個蠟丸就是那時候放的。
如果他給了寧青錢,也許就不會有這樣無法開脫的證據,但他就會挪用國庫公款。
是他想玩在先,那蘇影就陪他玩了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