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尼拔(八)

  漢尼拔覺得自己最近好很多了,尤其是夜裏,很少再夢魘到與米莎有關的東西了,更多則是那個叫霧拉的東方小女孩。


  每天上床前,他的腦海中會自然地浮現出她可愛嬌軟的麵容,拉著他的衣角說:“哥哥,晚安。”的樣子,閉上眼後,他沉睡入眠,盡管很輕,卻很少會做噩夢了。


  早上起來之後,第一個想法也是想要見到她,想要捏一捏她的臉,抱一抱,感受她的呼吸和體溫,確認她是健康的,沒有受到任何欺負。


  看著她燦爛的笑容,漢尼拔有時候覺得之前的事情都像是一場夢,他其實本就是個孤兒,但他有個很可愛,他很愛的妹妹。


  大概唯一這樣的轉變唯一的副作用就是,他越來越離不開霧眠了。


  不論何時何地,他的目光總是不由自主地落在那個黑發黑眸的小女孩身上,總是會下意識地捕捉任何她發出的聲音,在她應該出現的時刻卻沒有看到她時,漢尼拔隻覺得渾身都充滿緊張與害怕,腦海中幻想出一百萬種她可能受傷出事的樣子,而永遠不會往好處想。


  以及,他貪婪地想要占有她更多是視線、時間、領域,把礙眼的人都鏟除。


  比如納莎。


  那個中年女人,總是阻止他們見麵。


  她看向他時眼中總是帶著恐懼與極度的防備,像是母雞把霧眠護在她的身後,仿佛他是什麽可怕的洪水猛獸,一而再再而三地告誡霧眠不要靠近他。


  這真的讓他很厭煩。


  而漢尼拔第一時間並不是想到如何降低納莎的防備,而是遺憾自己不夠強大,沒能在納莎來之前就悶死湯姆,或者說……沒能將納莎一起.……處理掉。


  這個念頭並不突兀,它存在於漢尼拔的腦海裏,無數次閃現,又無數次被他輕描淡寫地緩下,因為他好像還沒有那個能力完美地成功。


  讓漢尼拔情緒波動的時刻,大概是幾天前聽到了霧眠要離開的消息。


  他腦補了很多種阻止他們的方法,做好了完全的準備,甚至萌生了要帶著霧眠逃跑離開這裏的衝動。


  卻沒有想到,意外先來臨了。


  那天沒什麽不同,霧眠隻是又偷偷溜出來跟他在後山的樹林玩兒,她好像還不知道自己就要離開了,兜裏還揣著納莎悄悄塞給她的巧克力。


  他們一如既往地坐在樹枝上看著天空和鳥兒,冬天就要過去,他們都能明顯地感受到氣溫在升高,大地回暖。


  那天霧眠很乖,乖到沒怎麽說話。


  小腦袋靠在他的懷裏,聽他唱著歌謠,是不是附和兩句,小聲很小,軟糯到人心坎兒裏了。


  很快她在他的懷裏睡著了,他輕輕拍著她的背,並沒有多想。


  直到他們要離開時,他想要叫醒霧眠,卻怎麽也叫不醒了。


  她的身體燙燙的,整個臉燒紅地像是鍋爐的紅鐵,嘴唇也仿佛被燒幹了,幹出了裂紋。


  漢尼拔嚇壞了,他手忙腳亂地將霧眠從低樹上抱下來,將她背在背上發瘋了似的朝孤兒院安置點內跑。


  第一次,他麵對所有人說話了。


  “霧拉!霧拉!”他焦灼地喊著她的名字,將人抱回了院內,納莎是第一個衝過來的,她似乎也在找霧眠。


  一路狂奔,漢尼拔精疲力盡,他的雙手都是顫抖的,額前的碎發濕成了一縷一縷。


  納莎從他的背上抱過霧眠,用手一碰她的臉頰,瞬間嚇得臉色蒼白,她顧不上腿軟的半跪在地上的漢尼拔,抱著霧眠呼喊道:“醫生!”


  孩子們也隨著焦急的納莎離開了,很快院內就隻剩了漢尼拔。


  他想要追上納莎急促的步伐,卻怎麽也使不出力氣,像是雙腳被灌了鉛一樣,他低頭魔怔般地看向自己的雙手,腦海中又一次地浮現出了米莎。


  米莎死之前,身體也是這樣的滾燙,她窩在他的懷裏,說她好冷,她發燒,像是魔鬼在用地獄的火烤著她的血肉,她好痛苦,揪著他的衣領無力地喊著:“漢尼拔……哥哥……”


  然後他們來了,他們驚喜地提起米莎,激動地說道:“這孩子要死了。”


  他們的眼中閃爍著貪婪的目光,米莎用僅有的力氣哭喊著,她那害怕卻茫然的目光緊緊跟隨著,她張開雙臂,是那麽需要他。


  “米莎.……霧拉……”漢尼拔仿佛一瞬間回到了那個可怕的木屋、那個可怕的暴雪日。


  他雙膝一軟,跪倒在地,心髒疼得要命。


  頭上太陽出來了,整個院子都被陽光籠罩著,連著那個跪在地上的男孩,也照在了其中。


  霧眠覺得頭好疼,明明她隻是有點感冒,靠在漢尼拔的懷裏又太舒服了,她就忍不住地睡了過去,卻沒有想到身體越來越昏沉,越來越冷,越來越痛。


  她的耳邊有好多聲音,來回的腳步聲,滴滴的儀器聲,還有納莎一遍又一遍地詢問。


  哦,還有漢尼拔。


  他在她的耳邊呼喚著“霧拉,霧拉。”


  可是她醒不來,在疼痛與夢境中,她看到了一個被掏空腹部的小女孩,她白色的紗裙上滿是血跡,裸露的豁口的皮膚泛著慘白,她握著她的一截腸子,麵目猙獰地尖叫著。


  她聽不清她在叫什麽,卻莫名感覺到害怕。


  尤其是對上那個小女孩的眸子時,她看到深深的絕望與怨恨,她張開嘴,化成了鯊魚般的利齒,朝著她奔來。


  霧眠想要跑,雙腳卻無法挪動,她張開嘴,不屬於她的聲音卻尖叫而出:“漢尼拔!”


  那個聲音是那樣淒慘幽怨,又無助害怕。


  她逃不掉,那個可怕的小女孩越來越靠近她了。


  倏地,霧眠眼前一黑,疼痛也如潮水般褪去,夢魘也慢慢虛無,可是她卻聽到了另一個機械的聲音:“警告.……警告……目標人物高度黑化……感化值0,喜愛值100。請宿主注意……請宿主注意.……”


  “霧拉!”少年從床上翻坐起,他冰藍色的眸子蒙上了一層寒意與水光,嘴唇顫抖不止,深棕色的短發被汗水浸濕,粗布麻布衣服也緊緊貼在少年寬廣而肌肉緊繃的後背上。


  昏暗中,少年的側臉輪廓分明,很是好看。


  他大口地呼吸著,伏動的身軀像是喘息的野獸,在噩夢中驚起,緊鎖眉頭,脖頸上的青筋暴起,有些猙獰。


  他又夢到了十年前,霧拉從他身邊被帶走的樣子。


  她那麽幼小,被納莎抱在懷裏,渾身滾燙,嘴裏還迷糊地念著他的名字:“漢尼拔……哥哥……”


  他緊緊拉著她的手臂,直到被人一根一根掰開手指,而霧眠的手臂上出現了三道血痕。


  納莎紅著眼睛對他說道:“她留在這裏,會死的。像你妹妹一樣!她會死的!”


  那道聲音那樣尖銳,像是一把匕首深深地刺進了他的心髒,他被人掰開,眼睜睜地看著納莎用一件黑色的鬥篷蓋住了霧眠小小的身影,抱著她上了那連灰色的、破爛的汽車。


  他們再一次殘忍地帶走了她,他也再一次無力地放走了她。


  他幾乎沒有反抗的能力,他的嘶吼、他的掙紮、他的拉扯,都是那樣徒勞,他沒能力保護她,就像沒有能力保護米莎一樣。


  車子離開的時候,車輪帶起了漫天的煙塵,他被嗆出了眼淚。


  從那以後,他發現他的噩夢已經分不清米莎和霧眠了。


  有時候,被分肢肢解的是霧眠,有時候被納莎抱走的是米莎,在夢裏,他看著她們,一次又一次地被淩遲處死。


  永不安寧。


  他垂下頭,用了好久的時間才從可怕的夢魘中走出來,身邊的人沒有被他吵醒,也興許是習慣了。


  整個房間本是隻能住下六個人的,現在被改成了像牢房一樣的通鋪,足足睡下了十個差不多大的少年。


  這些十七八歲的少年大多都長得人高馬大,擠在一起顯得格外擁擠不堪,期間混雜的汗臭味更是讓人有些惡心。


  漢尼拔翻身起來,走到窗邊,靜靜地看著窗外黑黝的天際,他睡不著了,有時候,他真的覺得自己從沒睡過一個安穩覺還能活著,真是奇跡。


  良久,漢尼拔從衣內縫製的衣兜裏掏出了一封信。


  借著微弱的月光,他一遍又一遍地熟讀著信上的每一個字:


  “尊敬的威廉牧師:


  很感謝您的幫助,讓我能夠有機會見到我的女兒,現在霧拉都一切安好,我們將在法國巴黎永久定居,等待戰爭徹底結束,歡迎您來巴黎遊玩,我和我的先生一定會好好招待您的。再次感謝。


  霧拉的母親:萊斯夫人。”


  這是十年前,他從那個老牧師那裏偷來的信。


  當年,霧眠發高燒,是老牧師幫忙找來的汽車,送他們連夜離開去到大城市的。


  正是封信,讓他知道他的霧眠還活著,並且就在法國巴黎。


  十年來,他仿佛就是靠著這封信活著的。


  他舔了舔幹澀的嘴唇,下巴靠在窗欞上,手攥著那張被無數次撫摸折展的信紙,他的腦海中浮現了那個東方小女孩的臉,浮現了他軟軟地拉著他的衣角叫他哥哥的樣子、被人叫異類時躲在他身後的樣子、喂他吃糖的樣子。


  他閉上眼睛,幻想著她仿佛就在自己的身邊。


  軟軟地靠著他,叫他“哥哥”,溫暖而健康的。


  他要離開這裏,離開這個像監獄一樣的孤兒院,然後找到她.……

  少年冷峻而硬朗的麵容是那樣陰鬱,而眼底的偏執,又是那樣可怕。


  法國巴黎的一處莊園上,一個女孩正搭著□□去房簷上掛彩燈,五顏六色的光芒將女孩漂亮而可愛的容顏照亮。


  隻見她黑發黑眸,月牙兒似的眉下一雙眸子又大又圓,明亮動人,星眼如波,染上笑意時那黑色的瞳孔中仿佛閃爍著無數的星辰,細碎地蕩漾在神秘宇宙中。那雙漂亮的眸子,讓她像是什麽軟綿無害的小幼獸般可愛,甜甜圓圓的沒有什麽攻擊性,卻又充滿生命的活潑朝氣。


  她穿著一件紅色的小禮裙,白色的筒襪在膝蓋之下,腳上一雙黑色的小皮鞋,上麵還有兩個小蝴蝶結,一雙腿肥瘦勻稱,肌膚白皙細膩,像是上好的膏玉。


  女孩約莫十三四歲的樣子,跟隻調皮的小精靈似的爬的那麽高,去夠著掛彩燈。


  任誰看到了,都會替這隻小精靈擔憂,真怕她一不小心地摔了下來。


  “霧拉小姐!”果不其然,有人喊道。


  霧眠掛好最後一個角,拍了拍手掌,幾乎是那聲音出現的同一時間跳了下來。


  聽到這句話,她暗道不好,還是被納莎逮到了。


  “納莎。”霧眠乖巧地站好,歪頭微笑著看著她。


  納莎真是嚇壞了,拍著胸口檢查女孩是全須全尾的,本想責怪她太膽大,可是對上女孩那雙漂亮無辜的圓眼和甜甜乖巧的笑容,她的語氣又忍不住放輕了些。


  “小姐身體不好,不應該幹這些事情的。”納莎語重心長地說道。


  “嗯嗯。沒有下次了,我隻是覺得彩燈太好看了,想給母親一個驚喜。”霧眠說道。


  這是她回到家的第十年。


  她的父親,在戰爭時炸傷了腿,戰爭結束後沒幾年因病去世了。


  但因為功勳的緣故,他們家還是受到了至高無上的榮耀,再加上如今許多軍屆高層都是父親的戰友或者學生,她和母親的日子並不難過。


  她的母親——人們總叫她萊斯夫人,萊斯是父親的姓名,她的本名是完晴,隻是在這東方人稀缺的地方,沒人記得住她那奇怪的東方名字,他們都習慣了叫她萊斯夫人,包括霧眠也是。


  萊斯夫人是個溫柔善良的女人,隻是太過重情,在丈夫去世後變得敏感憂鬱了起來,幾乎丈夫的離開,帶走了她大半的生命,對很多事情都提不起興趣,如果不是有霧眠,她都有可能會去殉情。


  近幾年,萊斯夫人的身體也漸漸不好了起來,家中很多事情都是靠納莎和另一個管家來負責的。


  霧眠覺得這十年總的來說她過的很幸福,衣食無憂,母親支持她做任何她想做的事情,盡管時局偶爾還會有動蕩,但父親的朋友、學生們都將她們保護地很好,霧眠沒有受到過任何歧視傷害。


  可是越是這樣,她會越覺得不安。


  她總是覺得這一切不屬於她,她與周圍的一切都格格不入,那種隻有在漢尼拔身邊才存在的安全感沒有了,她時刻都在恐懼,莫名的不安與恐懼,讓她永遠無法完全感受輕鬆與快樂。


  那天因為突發高燒,納莎連夜帶走了她,從那以後她再也沒有見過、或者得到過任何關於漢尼拔的消息了。


  同時,她的腦海裏除了那句“目標人物的黑化值高度黑化”以外,她再也沒有聽到過那個機械音了。


  她有懇求納莎去打聽漢尼拔的消息,可是納莎總是不太願意,並且她們離開後,那些孤兒也被轉移分散到各地的庇護區,從那以後,就真的失去了所有跟漢尼拔的聯係。


  唯一幸運的是,她還能夢到漢尼拔的未來。


  盡管很模糊,很混亂,很碎片,可是最近,她夢到漢尼拔來到法國了。


  她不能確定,卻抱有幻想。


  這十年,她的不安都來自漢尼拔,像是有一根線,將他們栓了起來指引著她去探尋。


  還有……那個小女孩,那個血肉模糊,猙獰可怕的小女孩,一遍又一遍地在她的夢裏哭訴尖叫,讓她無法入睡。


  她,也好像總是伴隨著漢尼拔出現的。


  霧眠覺得自己一定要明白這些,否則,她永遠在這個世界感不到真實,甚至也不知道自己存在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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