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毛鬼（十三）
鬼王的手指翻轉，將紙船疊了回去，又放回了花燈裏。
一番折騰，遠遠的天邊已經泛了白肚皮，初日的陽光雖是耀眼卻並不具有過於嚴重的傷害，靠著著破損又被修補的黑袍，靠著他從阿眠身上汲取到的異於常人的力量，他能夠抵抗這陽光一二。
天明，日淺淺地爬出來，一點點照在江麵上，所有的燭火煞是變得聊勝於無，再無夜晚的美麗。
陽光啊，很美。
鬼王站在陰影裏，不敢再踏出一步。
他也沒敢等等完全天明，隻是窺探到了那一點點不屬於自己的世界，就足以讓他無法適應了。
鬼王離開了江邊，在他踏入地宮的那一刻，陽光統治了整個地麵。
他站在地宮的鏡子前，看到了蒼白的自己，妖冶俊美的側臉上被陽光灼燒出了淡淡黑跡，像裂紋一樣殘忍，不疼，隻是輕輕一碰，便有被粉化的外皮滑落。
沒多久，所有的黑跡便消失了，他也就慢慢痊愈。
他依舊是那個強大驕傲的鬼王，在他的黑夜王國裏。
“你去哪裏了？”一道軟糯迷糊的聲音打破了地宮的安靜。
小狐狸赤著腳打著哈欠，杏仁眸子眯成了一條縫：“啊……您是不是背著我偷吃東西了？”
“過來。”鬼王招手，呼吸微微混亂。
“好。”小狐狸笑了，朝著他乖乖走來，還十分自然地張開雙臂環住了他的腰。
小家夥溫暖而柔軟，全然依賴。
鬼王摸著她的頭發，銀白色的發絲纏繞在指尖，他低頭覆上那纖細的脖頸，一把抱起了小狐狸放在處理公務的案台上，這樣她恰好與他平齊。
小狐狸赤腳微微輕晃，銀鈴鐺發出清脆的響聲，她的腳腕纖細白嫩，很是好看。
他寬大的手掌覆在了她的脖頸上，輕輕摩擦著。
霧眠一個激靈，說道：“您……又餓了？”
她的聲音帶著沒睡醒的鬆軟感，一點點的沙啞很是好聽。
鬼王本來是想進食的，可是聽到小狐狸這麽一說，他確乎意識到自己最近要她的次數太多了。
也可能是小狐狸的鮮血過於甜美，導致他再喝人類的鮮血都覺得索然無味。
這麽想來，鬼王也就沒了心思。
“阿眠，一直陪在我身邊好不好？”鬼王緩緩說道，低低的嗓音在她的耳邊流過，帶著蠱惑人心的魅力。
“我可以給你想要的一切，群裏，錢財，地位……”鬼王繼續說著，他的目色深沉而偏執，他說不上這是什麽感情，或許是希望這偌大的地宮裏，能有個人陪陪他；或許是喜歡她那能讓他上癮的美味。
霧眠玩著他的衣領，聽到這句話微微一愣，隨即笑了：“好，可是我想要鬼王大人……”
她揚起腦袋，似乎對他的話一點也不意外。
鬼王看著她那雙清澈漂亮的眸子，他想到天明的那一道白光，撕破黑夜，殘忍而盛大。
“不要騙我，不要想從我身邊逃走，明白嗎？”鬼王的喉結上下滾動，一張妖孽到了極點的臉上浮現出一絲認真，言語之間霸氣畢露。
霧眠的雙手抵在鬼王的胸膛上，剛剛想說“好”，可是一個音節都吐不出來。
一陣陣劇痛從她的腦子裏發出，截殺了她想要說的話，這樣的疼痛一點點侵蝕全身，小狐狸放在鬼王胸膛的手忍不住揪住了他的衣襟，過於用力的節骨泛起白色。
她張開嘴，卻好像被困住了，隻有一雙眸子能動。
還沒等鬼王反應過來，一顆淚珠從小狐狸的眼角滑落，黑色的瞳仁瞳仁從原型變成了豎立狀，棕褐色的瞳仁裏仿佛有什麽東西在燃燒。
懷中的小狐狸不斷升溫，麵色卻愈發慘白，雙眸愈發混濁，意識也逐漸抽離。
霧眠覺得那股火燒般的折磨與疼痛又來了，而這次，身上仿佛還有無數的傷口在作痛，後背，肩上，臉上，她下意識想要從鬼王的懷裏抽離，他的每一下觸碰都是施壓。
可是她又好熱，熱驅使她朝著冰冷前進，可是疼痛讓她又本能地退卻。
霧眠在心裏已經罵翻了，這個世界莫不是個短命鬼啊……
鬼王察覺到了小狐狸的掙紮與不適，因為痛苦，她的耳朵都痙攣地緊緊貼在腦後，她的氣息也愈發微弱，渾身滾燙地像是燒鐵。
突然，懷中一輕，衣袍落下，一直銀白色的小狐狸從幼崽形態慢慢變大，最終定格在了約莫半歲大的狐狸模樣。
可是她是如此不安，雙眼緊閉，四肢打顫。
鬼王皺眉，抱起渾身滾燙的小狐狸朝浴池走去。
他放了溫水，一隻手托著小狐狸的前爪，將她慢慢放了下去。
水本是溫熱的，可是相比小狐狸的滾燙，這水的溫度聊勝於無。
剛剛觸碰到水那一刻，小狐狸劇烈地掙紮開，爪子下意識伸出的指甲抓破了鬼王的手背，他一鬆手，小狐狸便掉了下去。
水花四濺，小狐狸無助地撲騰著，鬼王看到手背的三道抓痕，倒意外一隻小狐狸能把他抓傷。
可是很快，浴池中就沒了小狐狸撲騰的水花，鬼王趕緊把小狐狸撈起來，才發現她已經昏死了。
小心翼翼地把小狐狸擦幹，放到被窩裏。
小狐狸出現了和之前一樣的情況，生命十分衰弱卻又好像有什麽東西把她的命吊著，不讓她死去一樣。
鬼王第一次感覺到自己的無力，他是不老不死的吸血鬼，可是連一隻小狐狸的發燒都無法停止。
往日裏小狐狸這樣，他不會有過多的反應。
可是如今有什麽東西好像不一樣了。
“阿眠……”鬼王喊道。
“嗷……”被火燒疼痛折磨的小狐狸隱約聽到了他的呼喚，還是哼唧了一聲。
這一聲“嗷”，格外淒慘動人。
“阿眠……”鬼王又喊道。
小狐狸的前爪一抽抽，她張開了嘴，卻沒有聲音了。
鬼王猛然想到那道士說的一句話——“一隻活不過半百的小半妖”。
他的目色沉下，放在被褥上的手緩緩攥緊，良久才平靜下來。
等他鬆開了手，他依舊是高傲強大的鬼王大人，臉上再不見一絲失態。
“這是那隻狐妖的情況.……告訴我，關於半妖的一切故事。”鬼王看著黑暗墓室裏那個佝僂的背影，冷聲問道。
隻見那個背影瘦骨嶙峋，髒亂的長發卷曲，他盤腿坐在一首棺材上，一雙眸子猩紅冰冷。
“你何時關心起半妖了？”那背影說道，他的聲音嘶啞幹涸。
“你是我知道活得最長的吸血鬼。”鬼王沒有回答他的問題，“你一定知道的，告訴我。”
“半妖，血很好喝，你吸食她的鮮血，你能夠能力大漲，她也能暫時抑製妖力的侵蝕，你們很走運啊，隻不過，你會上癮的。”他說道，“半妖活不長的，聽你所說，這不是人類與狐妖結合生下的孩子，那可能是隻怨狐。把人類的孩子變成自己的孩子，妖力會蠶食人類孩子的身體，最後把她變成真正的狐妖。”
“真正的狐妖？”
“很強大啊……吸血鬼都不一定能打贏呢……”
“那原先的孩子呢？”
“死掉了，新的狐妖會重生，那是母狐的孩子。不過這也是傳聞，我活了三千年，也隻見過一隻妖，還是蛇妖。更別說半妖了，誰知道最後會怎麽樣呢？”
那背影緩緩轉過身來，他的懷裏抱著一個靈位，他的下巴就擱在靈位上輕輕摩擦著。
鬼王不知道他的名字，吸血鬼中的人都叫他瘋鬼。
他把自己關在墓室裏已經九百多年了，他不吸食人血，就在暗無天日的墓室裏陪著一個靈位，一個棺材。
瘋鬼不像是個高貴俊美的吸血鬼，他更像一隻惡鬼，從地獄裏爬出來，猙獰又醜陋。
鬼王對他的了解不多，甚至也還是很嫌棄他的，沒有絲毫吸血鬼的優雅高傲。
他知道瘋鬼是為了一個女人，那女人死前對他說，她輪回十生，都不要再遇見他，於是瘋鬼就把自己關起來了，關了九百多年。
“半妖能活多久？”鬼王輕輕叩響大拇指上的扳指，問道。
“據我所知，不長。”瘋鬼用袖口擦著靈位，空氣凝固的墓室裏散發著淡淡的臭味。
“那狐妖能變成吸血鬼嗎？”鬼王沉默片刻，問道。
“小子，醒一醒，你真以為自己是神嗎？”瘋鬼突然笑道，“莫不是當了幾天鬼王，真的讓你以為你就是王神之輩了？妖也是異類，我們都是不被接受的。”
“那是不是吸血鬼占領了世界，我們就不是異類了？”鬼王一個虛影到了瘋鬼麵前，他伸手掐住了瘋鬼的脖子，兩雙腥紅的眸子對視，已經不吸食人類鮮血的瘋鬼在氣場上絲毫不輸於鬼王。
“你不必朝我發脾氣，你會明白的。”瘋鬼抱緊了靈位說道，“還有，你會吵到她的。”
“她死了。”鬼王淡淡掃了那棺材一眼，嘲諷地說道。
“我們會再見麵的。”瘋鬼絲毫不在意鬼王的嘲諷，他輕輕撫摸在棺材，溫柔又認真。
“瘋子。”從瘋鬼嘴裏得到的答案，絲毫沒有鬼王舒心。
他曾聽聞瘋鬼的強大，還有過與之交手試探之心，可是看到這個想傻子一樣的吸血鬼，他隻剩下了厭惡與不解。
鬼王見瘋鬼不再理會他，轉身揮袖打算離開，卻在走廊的盡頭被瘋鬼叫住了。
他問道：“今年是何年？今日是何日？”
鬼王一頓，低低的聲音傳來：“天寧二年一月十六日……”
“天寧……天寧……快了，快了……”瘋鬼神經質般的聲音從身後斷斷續續傳來，“白毛鬼，我們都是該死的，我們貪太多了。永生太長了……它是折磨，不是恩賜……”
“我是鬼王，沒有人能忤逆我，也沒有人敢恩賜我。”
鬼王的聲音沉穩有力，仿佛沙場上敲響的戰鼓，帶著肅殺的淩厲和必贏的高傲，強勢而霸道。
黑暗中，那張妖孽俊美的麵龐麵無表情。
他這次沒有再停下，他走出墓室，回到地麵，雞鳴而起，天色即將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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嗷嗷嗷，沉迷於段霄小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