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毛鬼(十一)
“元夕節是什麽?好玩不?”霧眠抱著今天無意間抓到的小野兔,乖乖跪坐在案台旁,向鬼王詢問道。
淡淡的焚香一圈圈擴散在主殿內,新上供的琉璃花屏擱在了案台旁,幽幽的燭光折射而過,很是漂亮。
小狐狸一頭銀白色的長發長到腰際,被琉璃花屏上的光鋪成了流彩色,淡淡氤氳。一雙嬌小毛絨的狐狸耳朵輕輕抖了一下,很是可愛,大狐狸尾巴有一下沒一下地拍打著地麵,叫人想握在手中好好把玩。
少女赤著腳,左腳踝上還掛著一條銀鈴鐺腳鏈,映著女孩雪白的肌膚格外好看。
霧眠如今已經能夠維持在十五六歲的樣子,隻是耳朵和尾巴死活收不進去,頭發也一直是銀白色的,一看就知道是個異類。
鬼王輕輕瞟了一眼小狐狸懷中瑟瑟發抖的小野兔,倒是覺得驚奇——連自己的小寵物都知道養寵物了。
“不好玩。”鬼王說道,元夕節,人群熙攘,很是吵鬧。
霧眠癟嘴,這古代她都要閑的蛋疼了,縱使她有妖力,又不能離鬼王太遠,附近都被逛完了,每次下山去城內又是深夜,更沒什麽好看的了。
“鬼王大人您去過嗎?”霧眠不死心,繼續問道。
“去過。”小狐狸在一旁嘰嘰喳喳地,他倒也不覺得討厭,慢慢回答著。
這樣的節日,幾百年裏他看過無數次了,沒有什麽不同的。
他甚至隱隱有些排斥,因為那無數個元夕節裏,他曾遇見了一個欺騙他的人類女人,那個女人帶給了他恥辱與愚蠢,她最後臨死的前一刻,還在咒罵他。
小狐狸把小野兔放到案台上,陰冷的環境顯然讓小兔子有些無法適應,它蜷縮在一旁一動也不敢動。
霧眠越過小兔子,匍著身子湊近鬼王:“阿眠沒有去過呢?”
小狐狸又開始撒嬌了,一雙小手也悄悄抓上了鬼王的衣角。
鬼王這才抬頭又看了她一眼,這小狐狸是當真不害怕他,這般驕縱哪裏有當寵物的自覺。
“鬼王大人~”霧眠討好地蹭了蹭他的胸膛——如今她做這樣的舉動是愈發熟練了。
當初那間黑袍受損,鬼王與她一直沒能找到修複的方法,霧眠想讓鬼王走到陽光下的計劃也宣告破滅。
可是白日裏不能外出,晚上卻可以啊。
元夕節的時候沒有宵禁,很多勾欄瓦舍能夠開到第二天清晨,霧眠到了這個世界從沒親眼看過,自是是十分好奇的。
見鬼王無動於衷,霧眠隻能遺憾地坐回去,重新抱起小兔子說道:“那我可以一個人去嗎”
嘴上這麽說著,卻還想著再刺激刺激鬼王。
鬼王雖然自己不想去,卻也不太想小狐狸去。
小狐狸雖是十五六的外貌,在他心中心智大概也不過七八歲的聰慧孩子罷了,她狐媚之態雖尚淺,可是那張又清純又嬌媚的稚女麵龐,再搭上小狐狸不自知的清澈懵懂,反是一劑猛藥,能殺的多少人心神不寧。
可她偏是半妖,狐狸耳朵尾巴皆無法收回,若是叫人瞧去了,這王城又有的熱鬧了。
“你是半妖。”鬼王提醒道。
“可是我有鬼王啊!”霧眠回答道,“在說了,我有妖力,人類不是我的對手……我聽說元夕節的時候有許多好玩的,我想送給鬼王。”
小狐狸討好地說道
“你有錢嗎?”鬼王問道。
霧眠眨了眨眼,攤出手掌說道:“大人,借點錢吧。”
鬼王一愣,沒想到小狐狸這般厚顏無恥,他將參本輕輕拍在小狐狸的掌心:“放肆,你花的每一分不是本王的?”
霧眠急了,朝鬼王懷裏一撲,肆無忌憚地開始纏鬧了。
“陪我去嘛,陪我去嘛,大人您也可以視察一下這些人類百姓啊……我一個人萬一走丟了怎麽辦?萬一又碰著那道士了怎麽辦?鬼王大人……沒有你,王城的元夕節何來意義啊!”
霧眠覺得自己賊不要臉,跟個躺在地上撒潑的三歲小孩沒有區別。
懷中軟軟一團拱來拱去,銀白色的發絲鋪散在他黑色的衣襟上,交織著金色的繁紋,煞是好看。
小野兔被嚇壞了,兩條腿一蹦躂就跳到了地上,咻地逃跑了。
小狐狸將臉埋得更深了,雙手揪著他的衣服怯怯地看著她,滿懷期待。
狐狸會魅惑人心,這話是真的。
不止是人心,還有吸血鬼心。
他低頭,恰好能夠看到小狐狸脖頸上的兩粒朱砂點。
小狐狸也察覺到了這炙熱的目光,乖乖地伸出脖子拉開衣襟遞到了他的唇邊。
鬼王目色一深,這小狐狸還知道交換了。
他卻也沒有拒絕,一把抱起胯間的小狐狸,清脆的銀鈴鐺聲響動,他埋頭放出了獠牙,再一次刺破肌膚。
似乎帶了點懲罰的味道,這次格外疼。
霧眠細碎的shengying聲從唇間溢出,鬼王有片刻的分神,腦海中竟然想到了別的畫麵。
小狐狸的爪子不知何時伸到了他的腦後,輕輕揪著他的頭發,懷裏軟乎溫暖的一團竟然讓他有些無法專心進食。
這一分神,有鮮血從唇邊溜走了。
順著咬痕的傷口流出了一縷,延著小狐狸的鎖骨朝裏流去。
鬼王緩緩放開小狐狸,隻見她坐在他的大腿上,一雙眸子暈乎乎地泛著水霧,仿佛沾染初露的蜜桃,又甜又潤,小臉有些白,爪子還無意識地勾著他的頭發。
紅豔的鮮血與少女雪白的肌膚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叫他刹那間湧起了一股淩虐的想法。
鬼王低頭,輕輕吻住了那道血痕,冷膩的舌輕輕掠過。
“唔……鬼王大人……陪我好不好……”小狐狸最後拉住鬼王的衣襟,說話都不太利索,卻還要纏著他。
鬼王的唇沒有離開小狐狸的脖頸,她的身上都是他的味道,就像是被標記了一樣。
“鬼王大人?”
“鬼王大人?”
小狐狸不依不饒,細碎的呼喚聲跟小奶貓撓人心扉一樣。
“嗯。”
“您答應了?”
“狐狸精。”
鬼王最後說道,這才離開小狐狸的脖頸,他輕輕給她順著頭發,不經意間的縱容連他自己都沒有察覺。
錦裏開芳宴,蘭缸豔早年。縟彩遙分地,繁光遠綴天。接漢疑星落,依樓似月懸。別有千金笑,來映九枝前。
六街三市燈亮起,半空一鑒初升。那月如馮夷推上空的一輪銀盤,今日的又格外明亮;街市的燈更似仙女織成鋪地錦,流光溢彩,火樹明燭。燈映月,增一倍光輝;月照燈,添十分燦爛。
滿城中簫鼓喧嘩,徹夜裏笙歌不斷。隨著鑼鼓嗩呐的節奏,舞龍人和舞獅隊舞起龍燈獅燈,壯觀動人,街道上各種小攤店鋪更是熱鬧紅火,繁華聲起。
元夕節在霧眠看來,就跟那家鄉的元宵節差不多,隻是這裏的人沒有元宵可吃。
此外,除了看花燈猜謎語遊街許願以外,這還是個男女相聚,互訴愛慕的節日,相比而下民風還是比較開放融洽的。
霧眠沒有穿韓服,而是改了鬼王的一套男裝跟他出行。
她的尾巴耳朵頭發變不成,就隻能都藏起來,女裝也過於繁瑣,霧眠也更願意穿男裝的。
就是吧,這衣服她不太會穿。
寢宮裏,鬼王還是第一次為人做這種事情。
小狐狸乖乖舉起胳膊,站在軟塌上,鬼王的手帶著腰帶,從她的背後滑到前麵來,幫她係著腰帶。
小狐狸看得極其認真,炙熱的目光叫鬼王微微不適應。
腰帶係好,鬼王抬頭細細打量了小狐狸一眼。
隻見她帶著笠帽,血瑪瑙打磨成的串珠隨意地搭在帽簷上,隨著小狐狸的動作輕巧晃悠,笠帽的寬大襯得她這張小臉更加嬌小,一根黑絲從小狐狸的臉側滑過,在下巴處緩緩打了個蝴蝶結,就算沒有人類的耳朵,笠帽卻也是戴穩了。
小狐狸確乎是極其好看的,男裝也別有一番韻味,收斂了女孩子的作態,立馬變成了個乖巧精致的弟弟,還透著點帥氣。
一身暗紅為底,黑紋繁雲的衣袍在她的身上還是有些寬大,不過小狐狸挺直腰背,一臉認真肅穆,也真多了幾分男子的俊美威武。
銀白色的長發和耳朵皆藏在了帽子裏,隻有兩鬢隱隱可以看到白色的發。
最後,鬼王拿出一個麵紗,係在了帽簷上,頓時小狐狸被遮得隻能隱約看到下巴,一雙嬌嫩紅唇無意識地微微張開,又多了分猶抱琵琶半遮麵的魅惑。
麵紗不重,小狐狸借著點妖力還是能清楚看到一切的。
鬼王今日穿得也是一身暗紅黑紋的衣服,隻是鬼王的黑紋繡的的曼陀羅花,大片大片地肆意綻放,透著股極致妖冶的美;而她的是普通的雲紋,泛著衣領袖口。
不過兩人乍一看就跟情侶裝似的,這一點霧眠很滿意。
街道上,人群熙攘,寶馬雕車香滿路.玉壺光轉魚龍舞.熱鬧又生機。
霧眠和鬼王隨意逛著,兩人一高一低,一位雖是麵紗擋住了大半的臉,可是另一位卻乎是俊美至極,隻是周身肅殺不善的氣息過於強烈,眉目間又妖冶冷漠,這才又讓不少人不敢肆意打量。
鬼王單手背後,另一手輕輕扶在自己的腰帶上,那股不用言語的威壓暗自流露,邪魅狂娟卻又貴氣淩人。
相比之下,霧眠就的氣場就柔和的多。
她幾乎每個攤位都要瞅一瞅,看一看,不一會兒手上就提滿了各種吃食玩意兒。
“鬼王大人,您知道這個是什麽?”霧眠舉起塊白色的蓮花糕點,撩起了麵紗,好奇地看著他。
“不知道。”鬼王說道,大抵是因為激動,小狐狸的臉頰微微泛紅,跟三月初染的桃花般好看。
霧眠有些失望,說道:“我還以為您活了這麽多年什麽知道呢……”說罷,一口咬下了整個糕點,吃的津津有味。
“吸血鬼吃人類的食物沒有味道。”在他們的嘴裏,除了鮮血別的都一樣沒什麽區別。
霧眠一愣,吞下糕點後舔了舔嘴唇,說道:“那鬼王,您活了多少年啊?”
“一千年?幾百年?我不記得了。”鬼王和小狐狸並步走著,人潮一波一波地從他們身邊走過,本是摩肩擦踵的繁華街口,他們二人大抵是因為氣場過於強大,總是有空餘的地方留出來。
他不記得自己活了多少年了,他也不會去刻意計算,他是永生的,他從來都不在意時間的流逝,而他的每一天,幾乎都是一樣的。
大概是兩三百年前吧,他遇到了一個女子,就在這樣的元夕節上。
她很漂亮,穿著最普通的麻衣,就在這街道上賣花燈,各色各樣,很是好看。
他買了一隻花燈,卻入了她的眼。
當時他以為,她是被他的容貌傾倒,那時候的他還很年輕,毫無防備地遇見她,毫無防備地聽信了她的每一句話,他還很自負,認為沒有人能夠逃過他的喜歡,後來證明她不僅漂亮,還聰明富有野心。
那時候,她不愛他,她更愛自己。
她是家道中落的高門女,一紙詔書,兄父流放,女眷為奴。她騙他自己隻是小商戶的女兒,父母早逝,她騙他自己一見鍾情心悅與他,此生都願意跟他在一起,她甚至騙他,連那名字都是假的。
他愛了她,卻到她死的時候連她叫什麽都不知道。
她看上了的是自己的富貴權勢,他錦衣華服,貴氣逼人,她以為他是新晉的達官顯貴,希望借著他過上曾經的日子。
倘若是那樣也便罷了,富貴權勢於他而言都隻是時間問題。
可她不小心撞見了自己殺人進食的樣子,那女人卻怕了。
他想把她也變成吸血鬼,她卻說自己不要變成怪物。
再後來她懷孕了,有了孩子,他說孩子必須死,那女人更加害怕了,她甚至害怕他殺了她。
在他要強行殺死孩子的時候,她聯合了另一隻除鬼的吸血鬼重傷了他,然後逃跑了,等他再找到她的時候,已是一年之後了。
他成了萬人之上的鬼王,她嫁給了別人,東躲西藏。
她的新歡無權無勢,隻是一個模樣清雋的小商販,日子也隻是平安喜樂。
可是她看著她丈夫的時候,眼睛卻是亮的,沒有一絲害怕閃躲。
他沒有忍住,將她和那一家人都殺了,除了一個繈褓中的孩子,那是個小小的女孩子,血光漫天的時候,那孩子卻對著他笑了。
回憶很容易把人絞殺,其實他早就能看清那個女人在知道他是吸血鬼後就不愛他了,隻剩下了無盡的害怕與厭惡,他卻一次次寧願忽略掉她的逃避閃躲,也固執高傲地相信她深愛他。
到最後,他才知道她不喜歡長生,不喜歡黑夜,不喜歡鮮血……也不喜歡他。
可是她卻愛那個孩子,帶著他的孩子背叛了他。
後來他想,倘若那日換了別的富貴男子,她也會上前的吧,那人從來不是非他不可。
人類啊,肮髒又愛撒謊,貪婪又多變……
這樣的背叛,刻骨銘心,時時刻刻地提醒他要看清一切。
那句話說完,鬼王的麵色愈發冷漠,他遠遠地看著人潮的另一邊,圓月明明是透亮橙暖的,在他的頭頂,卻仿佛被籠上了寒霜。
明明該是歡聲笑語的,他的周身卻像是築起了高牆,一層層堆疊——都是血和怨跌成的,都是那無數的陰沉暴虐堆疊,這樣的情緒仿佛無聲的洪水,淹沒了他,也淹沒了霧眠。
霧眠離他那麽近,卻又覺得好像永遠都碰不到他。
她心頭一動,突然將左手上的東西都塞到了鬼王的左手上。
鬼王還沒有完全從回憶裏抽離,卻微微一愣,也沒有拒絕,就這樣接下來了。
隨後,小狐狸用空蕩蕩的左手牽住了他的右手,她的手很小,抓住他寬大的手掌還有些吃力。
“鬼王是不是去過很多次元夕節羅?”
“嗯。”
“那今年可不一樣,今年有我。”
小狐狸微微一笑,杏眸映著街邊的花燈流光溢彩,彎彎睫毛投下好看的陰影,那雙眸子裏全然都是他,幹幹淨淨,沒有一絲汙染。
那雙眸子亮的,比那女人看著那清雋商販時的還要亮。
他不再是那個會自己騙自己的年輕吸血鬼了,他是高貴強大的鬼王,能看破所有偽善欺瞞,可是她的眸子裏,他隻看到了兩個字——喜歡。
明目張膽的喜歡,貪婪所求的喜歡,驕傲獨占的喜歡。
今年不一樣,今年有我。
心頭原本的那道小裂縫又鬆開了一點,那內裏是肉啊,鮮血淋漓的肉,艱難又陰暗地跳動著,證明它的主人還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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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行書生這個劇很迷啊,感覺很多東西它沒有交代清楚,比如關於鬼王的來龍去脈就沒有特別準確的說法,關於鬼王的初戀網上也是眾說紛紜,我也搞不明白。
在我心中的定位是,兩人年輕氣盛的愛過,但是不是深愛的愛,鬼王的愛太過自我,忽略了初戀的真正感受,最後的執著也是沒能完全得到的偏執刺激,而不是非她不能活下去,也沒有自責什麽情感的(不像慧玲,都是手刃,他最後卻絕望了);而初戀的愛夾雜了太多其他的東西,顧及太多,也不能做到全然接受。
至於孩子,可能是愧疚?可能是對鬼王的叛逆?或者真的想殺了鬼王?或者真的是太愛鬼了又要保護自己的孩子?哎,我編不出來了,這怪怪的,劇情裏也不好描述太多,因為是站在鬼王的視角回憶的,所以看不出初戀怎麽想,我要是想通了就開個番外。
所以為了方便劇情後續,鬼王的初戀我就這樣安排了,被背叛的偏執與恨更多,而不是過於深愛的偏執。跟原劇衝突的話請大家諒解,謝謝您類!
反正感覺這個劇細細探討的話最後bug還是挺多的.……大家有想法可以評論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