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複仇第二戰
九歌站在船頭,目光沉靜地眺望著遠處城池,腦海中閃過許多紛『亂』的畫麵。
那座城給她的記憶並不好,兩次踏入,她都像案板上的魚肉般,被人傷得體無完膚,都要靠別人舍命相救,才能死裏逃生。
靈紫,一個傻裏傻氣的丫頭,是她來到這個世界最早觸動的人,退場的也最早。如果不是在山穀裏無意中發現那枚玉佩,她幾乎快忘了,曾經有這麽一個人,為了保護她甘心赴死
不對,好像還有一個。
也是發生在那座白雪皚皚的山頂上。
記得那天,山頂的雪是紅『色』的,血流成河。她不記得自己殺了多少人,也不記得有多少人想殺她,唯獨沒有忘記那場鋪天蓋地的箭雨,有幾滴血從額頭滑落到眼角,沿著臉龐而下,在腳下匯聚成河。
一個連念起的他名字,都感到陌生的人,居然會舍命救她,沒有人知道為什麽,恐怕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麽會這麽做。
孟無緣臨死前,連句話都沒來得及說完,敵人一劍刺入心髒,要了他的『性』命。所以今天九歌也很痛快,一刀正中眉心,幹淨利落。
旭日當空,波光粼粼的河麵上,涼風習習,九歌抬眼望著前方,目光幽靜,“我不喜歡被人跟蹤。”
船上十分安靜,除了船底兩個掌舵的艄公,四下空曠無人。
九歌也不急,神『色』清寂地望著河上風光。過了片刻,身後響起輕輕的腳步聲,龍原掀開簾子,不疾不徐地從船艙裏出來,看了眼九歌的背影,緩聲問道“鬱小姐可還記得在下?”
九歌恍若未聞,連頭都沒回,更加沒有回答,她對旁人的事向來不感興趣。
“在下龍原,是千機閣閣主,曾在兩年前的武林大會上與鬱小姐有過一麵之緣。”龍原自我介紹道。
九歌並不在乎他的身份,隻想知道他的目的,緩緩轉過身,目光無溫地看向龍原“你來替卓清報仇?”
“在下武功粗淺,豈敢向鬱小姐挑釁。”話雖有些恭維,卻是大實話。
單論武功,兩年前他就敗在無雙手下,連跟九歌交手的機會都沒,更何況是現在。
九歌靜靜看著龍原,默然不語。
既然不是來尋仇,為何還要跟她上船?
龍原看出了九歌眼底的質疑,卻沒有過多解釋,他和眼前的女子並不熟,對方懷疑自己情有可原。
“鬱小姐可還記得楚翊塵楚盟主?”
他丟下樹林裏的爛攤子,急急忙忙的跟上來,不為別的,就想替好友試探一下。
如果對方連楚翊塵都不記得了,那可就太傷人了。
不過還好,對方似乎並沒忘。
九歌眸光微動,深深看了他一眼,低眸不語。
“我與楚盟主有幾分交情,兩年前剛得知你墜崖的消息時,楚盟主派出了門下所有弟子在泗水黃河一帶尋人,在下也曾出過幾分綿薄之力。”龍原道“當時楚盟主正在被朝廷通緝,由於尋人的動靜鬧得太大,驚動了朝廷,朝廷派出大軍南下圍剿,雙方苦戰數月,直到八月中旬,南下平叛之事才以楚天盟解散告終,黃河尋人也因此告下一段。”
九歌微微一呆,楚天盟解散了?
怎麽會?
九歌眼中寫滿不敢置信,有些驚愣道“後來?”
“沒有後來,就這樣結束了。”
“楚、翊塵呢?”九歌心中生出一絲恐懼,嗓音有些艱澀。即使被被野獸包圍,內力盡失時,她也沒有這麽害怕過。
“消失了,江湖上傳是被討逆將軍打下契風崖了。”
九歌心神一震,霍然抬首望向龍原,周身戾氣大作,正要問誰是討逆將軍,卻見龍原繼續道“但據在下所知,他攜藍姑娘歸隱了。”
九歌緊繃的身子一鬆,目光沉沉地看著龍原,沉『吟』半晌,忽地轉過身去,伸手扶著欄杆,抬眼望向遠方,沒再作聲。
“鬱小姐不想知道楚盟主的下落嗎?”龍原問。
九歌靜默良久,輕聲道“活著就好。”
她對自己、對在乎的人,要求都不高,活著就好。
以前她隻把楚翊塵當做朋友,交情不深,無意放在心上。可自從得知真相後,她想了很多,正好也有時間想。
墜落穀底後,她午夜夢回中,也曾期盼過有人能來救自己。
那時,第一個想到的不是別人,而是楚翊塵。
當眾叛親離、被『逼』入絕境後,還有誰能毫無目的、不求回報的地對她好,除了楚翊塵,她想不出第二個人。
因為血緣關係、骨肉之情,所以他是唯一會不惜一切尋找自己的人。
可以這樣說,就算她得罪了天下人,能站在她身邊,不去斥責她,還心甘情願護她安危的人,世上也就隻有楚翊塵了。
明白這一點,那他為了找自己而牽累整個楚天盟便沒那麽難理解了。
有個哥哥是件很幸福的事,有個重情重義的哥哥更是榮幸,而有個楚翊塵這樣的哥哥,則是十倍的幸福加上十倍的榮幸,再加一點竊竊歡喜的慶幸。
“聽說北邙山上有一座墓碑,名為念漓,是在楚盟主歸隱不久後新立的。”見九歌不再說話,仿佛又對周圍一切漠不關心的時候,龍原有意無意地說了一句。
九歌眸光一滯,頓了會,道“謝謝,忙完後,我會去。”
“去找楚盟主?”龍原笑問,“需要在下帶路嗎?”
言外之意,他知道楚翊塵在哪裏。
“不用。”九歌沒有領情。
“你知道楚盟主在哪?”又是一陣沉默,龍原都已經習慣了,好心提醒,“如果沒人引路,隻怕不太好找。”
“碑上有字。”
本以為不會回答,沒想到又冷不防地冒了一句。
龍原有些愣,感情說了半天,她是要去找墓碑。可是人還活著,找墓碑做什麽?想了想,恍然大悟,是應該撤掉。
從歸臨渡到塢城並不遠,過一條河就到了。
下船時,九歌問了龍原一個問題。
對龍原而言,一個經常沉默寡言的姑娘居然會主動找他說話,不禁覺得十分新奇,於是知無不言。
好在九歌的問題並不刁難,她想知道塢城最大的兵器坊在哪裏?
別的店鋪龍原可能不清楚,但說到兵器,那是再熟悉不過了,如數家珍般地列舉了城中幾大作坊,九歌聽得頭暈,微微顰了顰眉,問“哪家名氣最大?”
“輪名氣自然是核武堂,可在下卻覺得”話還沒說完,眼前的人徑自下了船。
龍原連忙跟上去,縱身一躍,便飛落至九歌身邊,腳還沒落地,周圍的空氣瞬間變得冷凝無比,僅一眨眼間,九歌便如避蛇蠍般地閃出了十步外。
龍原還沒反應過來,退離十步外的九歌倏地偏頭,眸光戒備地掃了他一眼,低低說了句“別跟著我”,接著幾個閃身,便消失不見了。
龍原為此產生了深深的懷疑,不是懷疑九歌,而是懷疑自己,他有這麽可怕嗎?
還是說他很令人生厭,亦或是麵目可憎?
如今,放眼天下,恐怕沒有人的輕功能勝過九歌了。
想追上她,是件不可能的事,可龍原並沒有因此感覺沮喪。
追不上總有別的辦法,如果提前得知對方的去向,找人還不容易。
九歌入了城,便將披風上的兜帽戴了起來,街上的人很多,她盡量挑人少的地方走,但時不時仍然有行人從她身邊路過。
就這樣,一路緊繃著身體和心緒,直到進了核武堂,才稍稍放鬆下來,核武堂是一間很大的兵器鋪,鋪麵設計非常超前。
本來九歌不太確定,看到櫃台前似曾相識的‘核武’二字時,唇角翹起一絲微不可查的弧度。
“女俠,挑兵器嗎?本店槍矛刀劍、棍斧弓弩應有盡有,你想要什麽樣的武器?”一名夥計熱情的迎了上來。
後麵發生了什麽,就不敘述了,等龍原趕到核武堂時,青天白日之下,核武堂的大門居然是關著的,門口掛了塊暫停營業的木牌。
好好的生意不做,這麽早就打烊了。
龍原不由仰首望向日頭,熾烈的太陽光刺的兩眼冒金星,正打算離去,突然發現店門裏麵好像有人。
他狐疑地推開門進去,隻見掌櫃和夥計擺著一個奇怪的姿勢,一動也不動的。見有人進來,一激動,眼珠子都快轉出來了。
龍原掃了眼店內,兵器架空了一排,櫃台後的暗器閣也空了大半,連牆上的弓弩都少了幾把,一眼看過去,十分不對稱。
“掌櫃,發生什麽事了?”龍原解了二人的『穴』道,明知故問道。
“多謝大俠相救,”掌櫃『穴』一解開,頓時怒不可遏地罵起來,“大俠有所不知,剛來了個殺千刀的女賊,一進來就點了我們的『穴』道,然後將店裏的刀劍一劫而空”
說著,神情激憤地走到兵器架前,又急又怒道“大俠你看,這裏兵器全劫走了,還有櫃台後的一批柳葉飛刀,足足幾千銀子啊!”
看得出,掌櫃十分肉疼,簡直是欲哭無淚。
夥計可能是不想幹,所以又補上一刀,“何止這些,牆上原本有兩把十字弩,是上個月剛從千機閣進來了貨,一把一千兩,也被搶走了。”
掌櫃一聽,想死的心都有了。可人都走一盞茶了,還能追上不成。
明知不能找到,居然還跑到街上前後看了看,最後被街上車水馬龍的人流打敗,又悻悻的進來了。
龍原幹幹咳了聲,道“打劫的人可有說過什麽?”
“這叫打劫嗎!分明是搶劫!”掌櫃激憤道“光天化日之下,公然打家劫舍,還有沒有王法了!”
“就是,搶劫搶到官府的店鋪了。”夥計附和道。
“笨啊你,那女賊根本就不知道這是官府的店鋪,臨走時還說什麽‘告訴宣於祁,這些東西是他老鄉拿的’,龜孫子!她從山旮旯裏出來的嗎,宣於祁早百年就是個窮鬼了,他老鄉算個老幾!京城來的就了不起啊!”
掌櫃嘴裏不停的罵罵咧咧,顯然被氣的不輕。
龍原掏掏耳朵,呆下去也沒用,索『性』就出來了。
用過午飯後,又在街上溜達了一會,思索著九歌接下來會去哪裏,無意中看見街上有幾名彩衣女子,都穿同樣的衣飾,是宿月宮的弟子。
龍原似乎想起什麽,立即買了匹馬,往城外跑去。
等他趕到毒瘴穀外時,意外地發現,穀內居然一片平靜,別說廝殺聲,就連一絲血腥都沒有。
山穀門口有幾名看守的弟子在閑聊,看樣子什麽都沒發生。
就連卓清的死訊,也還沒傳過來。
龍原看了眼天『色』,心想,也許會在晚上行動。於是他在山穀外找了個隱蔽的地方坐等。
天黑時分,終於有人來了。
不是九歌,是清虛洞的一位堂主。龍原看著他進去,沒多久,又出來了。跟他一起出來的還有連秋練和宿月宮兩位長老,一行人急急忙忙的往渡口趕去,看樣子,應該是去清虛洞。
龍原沉『吟』片刻,悄悄跟了上去。
毒瘴穀裏一夜相安無事,翌日清晨,當第一縷陽光灑進山穀時,穀外迎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來者何人,報上名來!”看守穀口的弟子站成一排,冷冷看著前方的古怪女子,厲聲喝斥道。
九歌眉目低垂,大紅兜帽下清麗無雙的臉沉靜如水,一雙清冽的眸子有著肅殺的冷靜。
氣氛,一陣詭異。空氣,透著危險。
彩衣女子們相互對視一眼,都看到了對方眼中的殺意。
先下手為強!
長袖一揚,手中毒針還沒來得及發出去,“噗嗤”一聲,胸口突然劇烈的疼痛,垂眸一看,利箭穿心。
輕淡的陽光穿過薄霧,灑落在山穀裏,穀中奇花毒草在陽光的照耀下,『色』彩斑斕。
穀口傳來一陣痛苦的悶哼,看守弟子無一幸存,九歌手持雙弩,堂而皇之的踏入毒瘴穀。
半刻鍾後,‘有人闖入’這句話終於被穿了出去,穀中頓時『亂』成一團。
不多時,慌『亂』聲,慘叫聲,怒吼聲,箭矢穿透骨肉聲,兵刃相接聲源源不斷,響徹整個山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