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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北邙有墳名念漓

  寧親王府處在京城最豪華的地段兒,離皇宮不遠,睿帝當初賜這座府邸的時候,初衷是想讓君羽墨軻方便隨時進宮。


  可這家夥現在架子是越來越大了,聖旨都傳不進宮,想見他還要他堂堂一天子親自登門,睿帝能不怒麽,心裏揣著一團火,連通稟都不用就直接殺進去了。


  寧王府裏一片愁雲慘淡,侍衛們都見過龍顏,不敢懈怠,畢恭畢敬地跟在後麵,等得到消息的管家韓叔急急忙忙的趕來時,睿帝已經輕車熟路地走到了紫竹林外。


  這不是他第一次來紫竹林,對他弟弟的住處還是有點印象的,遠遠地就看見君羽墨軻的院子裏多了兩顆梅樹,看樹幹似乎有些年份,不像是剛種的。


  睿帝心中疑『惑』,於是問“那兩顆梅樹是何時栽的?朕記得寧王並不喜歡梅花。”


  “回皇上,不是新栽的,是前兩天花世子帶人從定北侯府的玖棲院裏移過來的,為此還和定北侯世子大打了一架。”韓叔是王府老人,亦是當年定國公府的舊臣,語氣恭敬卻不顯得卑微諂媚。


  睿帝皺了皺眉,道“哪裏沒有梅樹,需要他去定北侯府搶,花非葉是太閑了嗎?”


  “花世子說,用定北侯府的東西能緩解王爺的病情。”韓叔一本正經地回答。


  睿帝扶了扶額,有些頭疼。


  定北侯鬱淩雲雖然被他禁足在府,但好歹是開國功臣一朝良將,被人堂而皇之地搶到府上,簡直是『裸』的侮辱,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是皇家授意的


  “去,叫花非葉來見朕。”兩個弟弟,真是一個比一個不省心。


  韓叔看上去似乎有些為難,“皇上現在嗎?”


  “怎麽,他不在府上?”


  京城的上流人士都知道,肅清候父子不和。所以,身為肅清候世子的花非葉很少住在自家府裏,要麽終日流連在花街酒肆,要麽一去江湖幾月不歸。如今君羽墨軻這個樣子,以花非葉的脾『性』,不是應該留寧王府裏看著他麽?

  “皇上有所不知,最近花世子和鬱世子幹上了,每天都要去定北侯府裏找他打上一架,然後再帶一些玖棲院裏的東西回來,這不,才兩三天的功夫,連樹都搬來了。”


  睿帝眉尖跳了跳,“你是說他又去定北侯府鬧事了?”


  “正是,今早天一亮就出去了。”韓叔如實交代。


  睿帝怒了,“這混小子!真是越來越膽大包天了,定北侯府豈是他能胡來的地方!趕快派人去把他找回來。”


  皇上都發話了,韓叔也不敢耽擱,連忙招來幾名侍衛,讓他們趕緊去定北侯府找人。


  君羽墨軻從小在琅琊穀長大,不習慣讓人伺候,所以紫竹林裏也沒什麽下人。


  睿帝進了院子,也不讓韓叔通稟,大步流星地去了主屋。


  韓叔瞅著他怒氣衝衝的背影,正想說些什麽,睿帝就已消失在門後麵,很快又從主屋出來,冷著臉問“寧王呢?”


  韓叔輕咳一聲,抬手指著院子裏的新搶來的那兩顆梅花樹。睿帝抬眼望去,發現粗壯的樹幹後麵安安靜靜地坐著一個人。


  就如韓叔所言,定北侯府的東西能緩解君羽墨軻的病情,也正因為有了這兩個梅樹,君羽墨軻才會破天荒地從屋子裏出來。


  深秋的梅樹將綻未綻,稀疏錯落的枝條歪歪輕斜著,君羽墨軻安安靜靜地坐在地上,臉上一片木然,眸光空洞,他曲著一條腿,半邊身子靠在樹幹上,不言不語,垂著眸,癡纏地看著放在腿上的一卷畫軸。


  蓄滿胡渣的臉上,是一片死寂般的青白。


  往日的優雅、雍容、懶散、深沉,邪肆之氣,統統不見了,整個人,了無生機!

  “三道聖諭都召不動你,朕還以為你死了。”睿帝沉著臉,大步走了過去,掃了眼他這副頹廢樣子,頓時怒火不打一處來,“你看看你現在成了什麽樣子!居然還坐在地上,成何體統!”


  他來之前就已經做好了心裏準備,可看到君羽墨軻時,心中的憤怒瞬間帶上了一層震驚和不可思議。


  坐在地上的這個人還是他那倨傲猖狂的弟弟嗎?


  整個人形銷骨立,瘦的不成人形,一身頹靡的氣息,沒有絲毫往日的意氣風發,如果不是那熟悉的五官還在,他都有點不敢相信眼前之人,是除夕宴上那個紫衣一現光彩奪目的寧邪王了。


  許是看到君羽墨軻這個萎靡不振樣子,終是有些心疼,睿帝緩了語氣,臉上的怒意漸漸散了些。


  “好了,人都已經死了,你也用不著糟蹋自己,早點節哀順變,回來幫朕分擔一些朝務。”睿帝不懂安慰人,但威嚴的口氣軟了幾分,他長歎一口氣,道“自從相府被炒後,朕忙得連喘口氣的時間都沒,你也別閑著了,就算不願入朝為官,在幕後幫朕處理政事點也行。”


  等了片刻,沒有回應,睿帝又問“丞相之位不可空得太久,你覺得由誰來接任比較合適?”


  仍然沒反應。


  睿帝瞥了他一眼,有些惱了,“你啞巴了嗎?朕問話你也敢不答!”


  這句話問的有點無力,因為君羽墨軻不回他的話,也不是一天兩天了。


  依然一臉木然,一片空洞。


  睿帝見此,心底好不容易壓下的怒火又蹭的亮了起來,蹲下身,揪著他的衣領喝道“君羽墨軻,你給朕醒醒!不就是死了一個未過門的王妃嗎?有什麽大不了的。你大嫂也自盡了,她是朕青梅竹馬的皇後,活生生地死在朕的眼前,朕都沒一蹶不振,你有什麽資格尋死膩活。”


  君羽墨軻眼睫一顫,雙目無神地抬眸看著睿帝,沒有說話。


  睿帝見他終於有點反應了,雖然反應不但,但也讓人鬆了口氣,鬆了他的衣領,轉身坐在他身邊,可能是因為在君羽墨軻麵前,所以也沒顧忌帝王形象。


  韓叔知道睿帝和君羽墨軻兄弟情深,不會真的傷害他,一早便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


  院子裏突然靜了下來,深秋的風輕輕地吹過,濃綠竹葉沙沙作響。


  兄弟兩圍著梅樹安靜坐著,睿帝抬起手,撐著額頭,憔悴的臉上不自覺浮現出一抹悲痛。


  “燕兒死了,是朕『逼』死的。相府被炒,宣於承畏罪自盡,以她剛柔的『性』子,怎會獨活。”他啞著聲音道“可是朕真的沒想過要傷害她,那天晚上,朕想去勸勸她,可推開門已經來不及了”


  睿帝仰起頭深吸了口氣,道“朕貴為天子,眼睜睜地看著所愛之人在自己眼前死去,卻無能為力,最後連個的牌位都不能給她,死後更加無法跟她合葬。帝王尚且身不由己,你又有什麽可怨的?


  君羽墨軻深深看著穩放在膝蓋上的畫卷,隻覺得鼻息下的空氣那麽的稀薄。窒息般的難受。過了半晌,嗓音有些澀然嘶啞“你活該。”


  相府被炒,皇後自盡,睿帝活該。


  九兒墜崖,屍骨無存,他也活該。


  兄弟兩都是自作自受。怨不得別人。


  睿帝偏頭看他一眼,君羽墨軻麵無表情,木然褪去後,便是死一般的沉靜。


  心頭沉沉的痛。


  活該麽?

  睿帝笑了,笑容戚戚然,“可朕並不後悔,如果能重來一次,朕可能會早點去月華宮,但不後悔處置了宣於承。現今國庫空虛,急需資金調度,祁氏產業朕勢在必得,所以宣於祁必須死。”


  君羽墨軻垂眸看著眼前的畫,全無感覺,並不想應他。


  睿帝順著他的視線望去,這才發現君羽墨軻一直在看的是幅仕女圖。


  畫上有三千桃樹,筆墨濃淡得宜,隻見落花繽紛的樹上斜倚著一個女子,手裏拎著一壇酒,唇畔笑意『吟』『吟』,彼此正側目斜望過來,神情疏狂,眼底恣意懶散。


  這便是軻兒喜歡的人麽?


  氣質如華,頗具風骨,果真是個不錯的女子。


  睿帝眸光微動,緩緩站起身,伸手拿過君羽墨軻膝上的畫卷,想仔細欣賞一番,他認得出,這是君羽墨軻的筆墨。


  眼前突然一空,君羽墨軻呼吸一窒,漆黑的眸不再似死寂、木然,而是急切、慌『亂』,唰的從樹下起來,飛快地從睿帝手中奪過畫卷,一臉陰鷙瞪著他,殺氣猙獰。


  長這麽大,還從來沒人敢在睿帝手上搶東西。睿帝惱火地看著君羽墨軻,剛熄滅了一點的怒火瞬間又湧上來,“混賬,你這是什麽態度,朕看一眼都不行嗎?”


  “不行!”君羽墨軻斬釘截鐵。


  這是九兒的畫像,她留給他唯一的東西,也是他唯一的念想。


  僅存在這世間的容顏,對他而言,比命還要重。他都不敢碰一下,怕弄髒了。別人更不行,他皇兄的也不可以。


  誰都沒資格碰九兒一下!

  睿帝勃然大怒,“放肆,君羽墨軻,朕看你是反了,天底下還沒有朕不能碰的東西。拿來!”


  君羽墨軻陰沉地看他一眼,不顧睿帝臉『色』難看,當著他的麵將畫卷收起,緊緊地握住手中。


  “你沒資格!”


  低低啞啞的四個字在耳邊響起時,睿帝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他不可思議地盯著君羽墨軻,忽地揚起手,一巴掌狠狠地摑在君羽墨軻的臉頰上。


  “君羽墨軻,你瘋夠了嗎!給朕清醒點!”


  君羽墨軻的臉,很快就浮起了一個紅紅的五指印,他抬眸,狠狠地剜了睿帝一眼,臉上是瘋狂之『色』,黑眸裏仿佛住了一隻厲鬼,陰沉如魔。


  “本王的事,不用你管!九兒的東西,擅動者死。”


  這是君羽墨軻連續幾個月來,說過最長的話,冰冷的語氣帶著一股肅殺,任誰也不會懷疑話中真假。


  說罷,轉身即走,果斷回了房間,完全無視睿帝已然氣得扭曲的臉。


  睿帝一腔怒火憋在心裏,差點喘不上氣來,最終還是忍住了沒進去找君羽墨軻算賬。


  他堂堂天子,不跟瘋子一般見識。


  韓叔把花非葉找回來時,睿帝已經走了。如來時一樣,腳步如風,怒火衝衝。


  第二天,睿帝召花非葉進宮,把對君羽墨軻的怒氣統統撒在他身上,最後又狠狠地告誡了一番,命他今後不可再去定北侯府滋事鬧事。


  花世子表示很無辜,他才沒有鬧事,隻是覺得小哥兒好玩,想撩撥他一下而已。


  過了幾日,睿帝收到樓中月的回信,信上說他趕去北邙山時,北邙山上已經失去楚翊塵蹤跡。他在山上搜尋了數日,發現淵帝陵墓邊上多了一座新墳,附近的守墓人稱之為——念漓。


  睿帝沒有告訴君羽墨軻這件事,並且派人叮囑花非葉,也別告訴他。


  在他看來,君羽墨軻已經瘋了,如果知道這座墳塋的存在,不知道會做出什麽傻事。


  所以還是讓他老老實實地呆在府了,消沉也在府裏消沉。


  算是給他的自甘墮落留個虛無縹緲的念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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