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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天不憐人人自憐

  不知何時,天氣漸漸轉涼了,連續好幾個晚上,九歌都被凍醒,夜風中透著瑟瑟的寒意,樹葉被吹得沙沙作響。


  遠處傳來野獸的嚎叫,聲音淒厲,在黑夜中盡顯恐怖。


  九歌枕著手,習以為常地倚在樹枝上,清冷的月光透過樹葉縫隙,斑駁地打在她臉上,映得她肌膚如雪,白得幾近透明。


  自從上次喝了狼血吃了熟肉後,她一覺醒來,就發現自己的體力恢複了些。有了體力,她便有能力獵殺其他野獸,補充身體所需更多的養分。


  隨著體質增強,她的功力也在逐漸恢複,當她覺得足以自保時,便遠離那片荊棘叢,不再靠食用毒果為生。


  戒了毒果後,她清醒的時間也越來越久,算上毒『性』發作的時間,她每天能清醒四個時辰。


  四個時辰,足以讓她沿著峭壁把這片山穀走一圈。


  如她之前所料,這是一片與世隔絕的山穀,地形奇特複雜,有著最原始的森林,以及最凶猛的野獸,獅子老虎、豹子蟒蛇都不缺,唯獨缺人,像她這樣半死不活的人。


  渾渾噩噩久了,能想起的事也不多,但九歌依稀記得,她墜下來的那座契風崖對麵,也是一座高山,兩山相對,所以形成了驚濤拍浪的泗水峽。


  現在看來,她錯了。契風崖對麵不是一座山,而是一片延綿不絕的山脈。這個片始山穀,就藏在山脈之中,除了頭頂的這片天坑,再無其他與外界相通的路。


  想要出去,就必須上天。


  以前覺得上天是個貶義詞,現在是九歌每天都做的事情。


  她嚐試過無數次,從不同的位置攀岩峭壁,可惜天不隨人願,峭壁下麵藤蔓橫生,到了上麵,整片的光滑如鏡,即使她功力恢複到頂端狀態,也上不了十丈就因無處借力而掉下來。


  失敗了無數次,屹今為止,她連山頂都沒見過。


  久居山中無歲月,一葉落知天下秋。


  進來時是初夏,如今已是深秋,落葉飛滿了山穀,九歌算了算,她和野獸為伍了至少三個月。


  真是度日如年啊。


  外麵的世界如何了,還有人記得她嗎?


  天『色』漸亮,九歌仰首,望了眼前麵峭壁,拿起掛在枝頭的一捆用藤蔓,傾身從樹上跳了下來。


  這是一片樹林,視線十分灰暗,頭頂上方忽然傳來一陣窸窣的『騷』動,一條黑影從樹上飛速地竄下,九歌耳尖一動,一抬手,兩指截住了一物。


  指尖冰涼的感覺令人背脊生寒,有什麽軟滑之物纏上了她的手臂上,一圈又一圈,越收越緊,九歌無動無衷,連看都沒看,兩指用力一收,熟練地將指間之物掐斷,短的一截掉落在地,長的一截還纏在她手臂上,不停地抽搐蠕動著。


  九歌麵無表情地從手臂上扯下,扔到一邊,將手中長繩挎到肩上,抬步往峭壁前走去。


  來到這段時間重複攀爬的位置,一個飛身躍上峭壁,手一伸,牢牢地抓住藤蔓,手腳輕功並用,飛快地向上爬去。


  她記不得自己這是第幾次嚐試了。


  她現在就像一台沒有生命機器,每天重複運作。


  峭壁下方這段生有藤蔓的地方,九歌熟悉地都能如履平地了,用不了多久,便離地數十丈,再往上又到了那光滑如鏡雜草不生的地方。


  刀削的峭壁上有一塊突出來的石,突石上纏著一根藤蔓,垂下的一端剛好落在她頭頂上三尺。


  九歌飛身抓住藤蔓,卻不敢太用力,一來是怕藤蔓突然斷了,二來是擔心藤蔓鬆了或者從光滑的突石上溜出,隻能小心翼翼地往上攀爬


  過了好一會兒,才來到突石位置,仰首望去,頭頂上方又有一根先前纏好的藤蔓,如此攀爬數十次,直到日上三竿,先前纏好的藤蔓才到頂了。


  天不憐人人自憐。她不想死,所以想盡一切辦法尋找生路。


  仰首望了望與天連成一線的峭壁,那是她奮鬥不息的目標。


  熟練地取下肩上背著的藤蔓,又掃了眼峭壁上方,看準位置,用力一甩,藤蔓宛如一條長鞭,甩出的一頭靈活地纏住鏡麵凸出來的地方。


  九歌輕輕扯了扯,確定穩固後,再次飛身而上

  如此堅持不懈地重複了數次,本以為能將肩上的一捆藤蔓用完為止,突然,手臂一陣劇痛,接下來是心髒部位,四肢也開始劇烈的疼痛。強烈又熟悉的感覺。


  痛,由內而外。


  好像有尖銳的小刀在她五髒六腑裏一下一下的絞動著


  九歌平淡無波的臉『色』終於大變,體內一陣痙攣,她渾身失力,驟然鬆了手中的藤蔓。


  急速墜落時帶起的風,吹『亂』了她的頭發,散『亂』的發絲遮了她的雙眼。她的世界,一片暗黑。


  “啊——”空曠的山穀中,驟然爆發出一道聲嘶力竭的慘叫,是九歌失語的這段時間以來,唯一發出的聲音。


  絕望的聲音中,不是再度墜崖的恐懼,是日複一日永無止盡的折磨

  荊棘草和果毒的毒『性』發作起來,每每都能讓人痛不欲生。


  下墜的速度很快,可九歌卻覺得有一輩子那麽長,失重的身子疼得不停地抽搐著,樹枝和樹葉不斷拍打著她的身體,有什麽東西從她身上滑出,墜了出去……


  意識模糊間,整個人重重地跌在了厚厚的落葉之上。巨大的反震力將她肺腑中翻騰的的氣血都衝擊了出來,溫熱的鮮血盡數噴在臉上

  極限之後,腦袋嗡地一聲響,人就昏死了過去,沒了痛,沒了任何知覺。


  每一次被非人之痛折磨的快昏厥時,九歌腦海裏都會浮現一句話還有明天嗎?

  入秋後,山穀裏行走的野獸少了很多,風吹動枯葉的聲音,在空曠的樹林裏,顯得格外蕭寂。再次醒來,是被腿上一陣陣銳痛給疼醒的。


  艱難地睜開眼,視線模糊了一會,漸漸的,能夠瞧見參天大樹的枝葉,以及夾雜其間刺目的陽光。


  九歌撐著手肘,想要坐起來,一動,全身便是一陣劇痛,不用想也知道,後背肯定被樹木刮的傷痕累累。


  無意間地縮了下腳,一陣銳痛傳來,她抽搐著倒吸一口氣,低眸看去,原來是樹枝戳穿了小腿。旁邊還躺了兩隻野鼠的屍體,是被毒死的。


  她的血有毒,老虎沾到都會昏『迷』一陣子,至於這兩隻野鼠,許是體量太小了,不夠分解血『液』裏的毒『性』,於是毒發身亡了。


  她身懷劇毒,可卻還好端端的活著這個問題困『惑』了九歌很久,最後覺得太深奧了,便懶得在意了。


  她說過,她腦子已經遲鈍了。


  尖利的樹枝直直『插』在腿上,血還在絲絲的往外滲,看著有些觸目驚心。


  九歌咬緊下唇,顫顫地伸出手,握住樹枝,一用力,猛然拔了出來,五官痛得一陣扭曲,抑製不住抽聲從唇齒間溢出,忍了好一會兒,她才從襤褸地袖子上撕下一塊布,眼睛都沒眨一下就按在傷口處。


  痛,習以為然。


  鮮血透過布湧出來,迅速染紅了滿是劃痕的手指。九歌一臉麻木地按了良久,直到血強行止住,才強忍著地從樹葉堆裏站起來,掃了眼四周,打算去尋找『藥』草。


  一瘸一拐地走了幾步,腳下突然踩到什麽東西,垂眸一看,是楚翊塵送她的一塊靈霄令。


  不,準確地說,應該是摔成兩半的靈霄令。


  腦海深處,依稀浮現一句話國已破,滅國之君的誓言當然無效了,讓天下群雄爭相競搶的,是三枚靈霄令裏的東西


  淺淡的聲音從非常遙遠的地方傳來,似乎還含著一絲寵溺的笑意,很熟悉,也很陌生。


  九歌的眼珠子動了動,眼睛有些紅,眼眶有點酸,眨了一下,又眨了一下,有顆晶瑩的東西情不自禁地掉了下來她不想聽到這個聲音,不想回憶,刻意讓自己不去想,停止腦細胞轉動。


  低眸,目光重新焦距,定定看著地上摔開的靈霄令和中間那團絹布。默然良久,蹲下身,把兩塊靈霄令撿起,重新合成一塊收入懷裏。


  再低眸,看了眼地上的絹布,麵無表情地撿起,麵無表情地展開,麵無表情地凝著最右側的一行飄逸字體


  珈藍生死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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