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一丈距離
樸實無華的馬車緩緩駛出兩裏後,車內突然響來一個清冷淡漠的聲音。
“下來。”
話音落時,一個青影從車頂落了下來。
正在趕車的浮生嚇了一跳,連忙一記手刀劈了過去,長劍橫出,淩厲的手刀劈在結實的劍鞘上,震得手腕隱隱生痛。
“楚盟主。”浮生看清來人,微微愣了會,收回手,扭頭看了眼車簾,繼續趕車,不再做聲。
楚翊塵摘先鬥笠,探身鑽進馬車,朗朗問候道“風兄,別來無恙。”
風兮音睜開眼,冷厲的眸光一掃,整個馬車裏好似帶起了一股冷風,他直言不諱地問,“你是逸太子?”
自事發以來,街頭巷尾都在傳朝廷緝捕前朝餘孽的消息,風兮音昨晚才到塢城,也不例外,一上岸便得知此事。雖然是問話,語氣裏卻含著不容置疑的篤定。
楚翊塵笑,帶著少許自嘲,“什麽逸太子,前塵往事不堪回首。在下楚翊塵。”
風兮音沉『吟』片刻,又問,“九歌與你是何關係?”
顯然,他對楚翊塵的真實身份並不感興趣,想了解的還是那個人。
“一母同胞的兄妹。”此事早已鬧得天下皆知,楚翊塵不再隱瞞,如實說道。
這也是他第一次在外人麵前親口承認自己和九歌的關係。
想起九歌,他唇角的笑瞬間散去,燦如星辰般的眸子染上少許傷痛,“說來可笑,漓兒雖是我妹妹,可我卻從沒照顧過她,更未盡過做兄長的義務,後來還要她為我們掩護,是不是很無能。”
風兮音沒有回答,沉默半晌,麵無表情地問“可有消息?”
“找了半個多月,音信全無。”楚翊塵知道他在指什麽,微微蹙了蹙,沉重的聲音中帶著疲憊,如巨石一般砸在身側之人那根緊繃的心弦上。
心弦顫了兩下,嗡嗡作響。風兮音眼睫微動,清冷的神『色』卻一成不變,隻是盯著車簾看,好久都沒轉動一下眼珠子。
馬車內沉寂了片刻,楚翊塵偏頭看著他,問“風兄是來找漓兒的?”
風兮音沒有說話,相當於默認了。
楚翊塵掀開車窗簾幕,往外看了眼,皺眉道“你想去契風崖?”
回答他的依然是靜默。
楚翊塵也沒在意,繼續道“契風崖我找過了,幾乎把整座山都翻了個遍,泗水峽方圓幾百裏來回找了數十次,卻沒發現任何有關漓兒的消息”
後麵的話他沒有繼續說下去,雖然不想相信,可心裏卻不得不承認了
漓兒,怕是已經消香玉隕了。
一想到他尋找多年的妹妹,最後卻是落得屍骨無存的下場,心中的恨意就越發高漲。興兵之事他還沒有告訴藍珊,不過快要瞞不住了
風兮音緘默不言,對楚翊塵的的不知是聽進去了還是沒聽進去,冷眸依然盯著車簾,一動不動的,絕美的臉龐亦沒有半分情緒波動,完全就是一副不食人間煙火的模樣。
馬車緩緩駛進山路,楚翊塵見他聽不進旁人之言,依然一副無動於衷的樣子,遂不再多言。
“多謝風兄相送,楚某還有事,先行告辭。”
出馬車時,風兮音突然開口,“你若找到她,可來鬆月居尋我。”
從那麽高的懸崖上掉下來,就算不死也會重傷,這麽說,無疑是為九歌設想。
楚翊塵眸光閃了下,深深看了他一眼,由衷道“好,如有漓兒的消息,楚某會立即派人告知風兄。”
此時,他不再言謝,謝字太輕。
平時人跡罕至的契風崖,這段時間格外的熱鬧。
人來了一批又一批,崎嶇的山路都被踩的平坦多了,山頂終年不化的積雪竟然被踏的所剩無幾。
山頂風聲獵獵,放眼望去,遠山起伏,雲海翻湧,風兮音負手立於懸崖邊,踏前一步是萬丈深淵,他立如標杆,白衣勝雪,飄逸出塵。
“公子,茯苓派人查過了,懸崖下麵是一座水流澎湃的峽穀,沒有落地點,您真的要下去嗎?”浮生手裏拿著一把用錦綸絲製成的八角大傘,有些擔憂地問道。
風兮音沒有回答他,凝眸望著懸崖下方一縷已然幹涸的血跡,孤傲疏淡的神『色』似乎也帶著幾分死寂。
浮生看著自己公子與茫茫天地幾乎融為一體的背影,心知勸解也無用,頓了頓,將傘連同腰上的一紮遊絲金線遞給風兮音。
“回城等我。”風兮音接過傘和金線,冷然留下一句話,便一躍而下,身如白凰,直向崖底瀉去……
“公子。”浮生輕喊一聲,急急跨前一步,俯首下望時,卻見雪『色』身影已墜入雲海間。
山風微透陰寒,雪『色』人影飄身而下,疾如星落,點突石,踏斜鬆,瞬間已至雲下。
峭壁千仞,天塹絕壑,墜至半山腰時,山勢愈發陡峭,已然無處借力。
隻聽“哢哢”幾聲,風兮音手中的錦綸傘緩緩撐開,傘骨較尋常的傘要粗一些,傘麵也要比正常油紙傘大上兩倍。
信手一揚,傘撐過頭頂,整個人便如天神一般從天而降,白衣翩然,一股純然的清華之氣從體內緩緩流溢而出,超凡脫俗得不似凡人。
如此下墜,速度減慢了許久,更方便尋找峭壁上的蛛絲馬跡。
遠處夕陽散著耀眼的光輝,從空曠的懸崖間穿透而過,給山間縹緲的雲霧渡上了一層金光,光芒絢麗,美得令人窒息的同時,也刺得人眼睛睜不開。
風兮音冷眸微眯,反手一揚,金線旋舞而起,繞上峭壁上的樹枝,他借力反轉,在空中換了個方向。
可就在他旋身之際,一個隱藏在金『色』的雲霧間的黑『色』峭壁,若隱若現地出現在契風崖對麵,離他也僅僅隻有一丈的距離。
如果他稍微晚點轉身,定能發現懸崖對麵那截生得奇異的峭壁,可等他背向夕陽,再定目觀察四周時,人已墜落數十丈,對麵峭壁已向內屈曲,徹底隱藏在在雲霧間。
換做任何時間,任何地點,這也隻是一個再尋常不過的舉動,可有時候就是那麽不巧。
無意中的一個轉身,便是多年,或是永遠。
也許,這就是他和九歌緣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