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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章 心幾煩而不絕兮

  無聲眸色複雜地望了她一眼,薄唇抿成一條細線,“不是……”


  作為一個殺手,他從來不會輕視任何人。無論對手是誰,他都會全力以赴。


  可是今天,他不想展現自己的身手。


  因為……會暴露身份。


  他那套被江湖人稱之為隱身術的武功,其實叫做東瀛忍術。東瀛忍術是殺手盟的人從小就開始修煉一種術法,分下、中、上三忍,盟裏大多數人窮極一生都在中、下忍徘徊,唯有他修煉到了上忍巔峰。


  他與人對敵從不廢話,可上忍巔峰神出鬼沒一般的身法成了他的活招牌,一旦動手就等於自報家門。


  如果無雙是普通人,他不用忍術便是,可偏偏她不是!她早前就和殺手盟的人交過手,熟知他們的武功路數。


  而且她本身武功就不低,正如她自己所說,好歹在武功高手榜排行第十,雖不能勝卻也會逼著他不得不使出全力。


  無聲也不清楚自己為什麽不想讓她看穿身份,他隻知道,這是自己生平第一次在意別人的想法……難道是因為她口中的‘朋友’?

  “既然不是,那就動手吧。”無雙才管不了那麽多,聽到他否認後,便要出招,揚起鞭子在空中抽了一個響花算是示警。


  無聲聞聲回過神,抬眼便見一條掛滿倒刺的長鞭如火蛇般襲來,驚得他瞳眸一縮,足下一用力,身體旋即側著飛了出去。


  “終於肯動手了。”無雙歡快地叫了一聲,隻見她長鞭回旋,掃向屋內,卷起桌上長刀往外拋去,“凡,接住!”


  無聲眉頭一皺,被迫接住兵刃,卻沒有要拔刀的意思。無雙那會在乎這些,反正他武器已在手,不想出鞘的話,那她就逼他出鞘。


  長鞭舞起,說打就打。


  無聲根本無意與她交手,鞭風呼嘯襲來,他卻一味的閃動身子躲避。無雙看著那個不算快的灰影,頓時有些惱火,眉心一沉,手中長鞭舞動的更加迅猛了,鞭風所過的之處,雨水紛飛,泥漿四濺。


  隻要打的你避無可避,就不信你不還手!

  對於無雙的咄咄逼人,無聲神色越發的凝重,再這樣下去,不用忍術他就真的避不開了。


  攻勢越來越猛,他不能戰,卻也不會認輸,且不說無雙聽不聽,對他們這種人而言,沒有認輸二字,輸就代表死。


  “再不出招我就生氣了。”無雙這次真的怒了,舞動著長鞭直擊無聲胸口,帶著煞煞怒意,橫掃千軍,周圍的籬笆都被鞭風震飛,若是打在人身上,五髒六腑必受重傷。


  本以為這次一定能逼得他拔刀,可是誰知,凡居然站在原地一動不動了,冷眼看著橫掃而來的長鞭,右手垂於腰側,絲毫沒有要拔兵的意思。


  他怎麽不避?


  無雙神色一驚,瞳孔瞬間放大,此時收手已經來不及了。


  “啪——”長鞭抽中皮肉的聲音響起,清亮的聲音聽得人心驚膽顫,可除了這聲響外,迷蒙的煙雨中,再沒有其他聲音。


  無雙嚇得呼吸停頓,沿著直直的長鞭望去,他竟徒手握住了長鞭另一端,鞭上有倒刺,又凝聚了內力,她能看見握住鞭尾的手掌心腫了一片,血,順著五指縫隙滴落,在滿是泥漿的地上凝成一小攤……


  他竟敢空手接鞭。


  無雙震驚,尚未反應過來,隻覺眼前一花,耳畔“錚”的一聲響,回神時,脖子上已經架上了一把半出鞘的刀。涼意滲進皮膚,隻要她隨意一動就能觸及到森寒的刀鋒。原來無聲在她愣神之際時,就已閃到她身後……


  “你輸了。”身後響起一道冷漠的聲音,接著便是長刀回鞘聲。


  無雙知道自己贏不了,但沒想到會輸得這麽快,她連對方的兵刃長什麽樣都沒看見……怎麽會這樣?


  不,這局不算。他分明在使苦肉計害她分心,然後趁虛而入。無雙回頭看著他,神色微慍道:“要打就光明正大的打,你居然使詐!不行,我們再來一局。”


  無聲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不太能理解她這句話的意思。因為在他的認知裏,不管是使詐,還是偷襲,亦或是趁人不備,能得手就算行,隻要需達成目的,過程並不重要。


  濕潤的空氣中傳來一陣血腥味,無雙似乎想起什麽,垂眸一看,微微睜大了眼,他的手還緊握著鞭尾,手心沾滿了鮮血,看起來觸目驚心。


  “算了算了,你還是別動了,我鞭子上有倒刺,先幫你取下來,你手別用力,我…。”無雙話還沒說完,就卡在喉嚨裏了。因為無聲壓根就沒將她的話聽進去。


  隻見他五指微鬆,“嗤啦”一聲,竟直接將手從鞭子上扯下來,本來就很深的傷口這下更深了,刹那間皮肉外翻,鮮血直流。


  “凡,你…。”無雙倒吸了一口氣,震驚地抬頭看向他,都不知道該說什麽了,這麽不愛惜自己的人她還是第一次見。


  無聲卻是連眉頭都沒皺一下,冷著臉回屋了。


  無雙看著他的背影,眸光沉了沉,忽然想起身上還有兩瓶藥,是前天晚上幫小九擦藥時剩下的,稍微頓了會,轉身去了茅屋,沒過一會兒,又端著一隻湯盆出來了。


  “你先別動,我幫你清洗一下傷口。”無雙進屋後,將湯盆放在桌上,左右環顧了一下,見屋裏並沒有幹布之類的東西,於是撩起自己的裙擺,撕下一截麵料,不由分說的要為無聲清洗傷口。


  無聲震驚地看著她,似乎有點沒反應過來,直到無雙拉起他的手,用蘸濕過的麵料給他清洗時,方被麵料上那冰涼的觸感驚醒。回神後的他本能的想拂開貼在他手背的纖纖小手,可是終究沒那麽做。


  這是他第一次與人在肢體上的接觸,他當感受到了手背上來自她掌心的溫度,直到這一刻他才知道,原來活人的溫度是這樣的,溫柔的,暖暖的。


  無雙處理傷口的手法不算很熟練,唯一的經驗還是昨天給九歌上藥時積攢下來的,是以清洗傷口時手頭也不知道輕重,導致血源源不斷的往外流。


  她擰著眉,擦了好幾遍都擦不幹淨,直到後來沒擰幹布巾,不小心將水滲進傷口導致鮮血變淡時,她覺得是自己方法錯了,應該先上藥把血止住,再慢慢清理傷口。


  無聲從無雙捧起自己手的那一刻就失神了,忘了他們的身份,也忘了自己的任務,隻是定定地看著無雙明媚張揚的小臉,希望時間永遠停在這一刻。


  在他的記憶裏,從來沒有人為他清理過傷口,傷了就是傷了,隻要沒死就是幸事。即便死了,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沒人會記住一個殺手的時,他殺了,殺手盟隨時有人替補上來。


  她的手很溫暖,她的掌心很熱,那樣灼熱的溫度讓他舍不得拒絕,即使她毫無章法的清洗導致傷口劇痛,即使水滲入後會引發潰爛,他亦心甘情願。


  最多不過廢一隻手而已,並無妨。


  可是當無雙拿出一隻白玉瓶給他上藥時,清涼舒適的感覺讓他不禁多看了兩眼她手中的瓶子,瓶子上麵什麽都沒有,灑出來的藥粉卻能讓傷口瞬間止血。


  “這是……秋白梅花散。”無聲目光一瞬不瞬地盯著白玉瓶,滿眼不敢置信,江湖上能有如此奇特藥效的外傷藥隻有秋白梅花散,聽說可以讓傷口頃刻止血,甚至還能讓細小的傷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愈合。


  “這是我從好朋友那拿的藥,忘了還給她,現在剛好用上。”無雙語氣淡淡道,並非她不知道梅花散的貴重,隻是因為凡的傷因她而起,若非她胡攪蠻纏,他也不會徒手接鞭。


  無聲聞言,神情頓時一變,眸色複雜地看了她一眼,隨即不顧身份的握住她拿著藥瓶的手,製止她上藥,隨即將手收回,從懷裏掏出一瓶普通的金瘡藥,用牙齒咬下瓶塞,熟練地給自己上藥。


  無雙不解地看著他,“你這怪人,怎麽放著風神醫的梅花散不用,卻用起江湖郎中的藥?”


  “好藥留著救命。”無聲深深看了她一眼,別開視線,凝聲道。像他這種刀口子上舔血的人,最清楚手中有一瓶外傷聖藥的重要性,如果用的及時,便可救命。用在他身上是一種浪費。


  不用就不用,無雙努努嘴兒,沒再說什麽。宣於祁那家夥經常被人刺殺,正好可以留給他。


  抬頭見無聲的手不再滲血,無雙再次撩起裙擺,用力一撕,很快又撕下一大塊麵料,一邊幫他包紮著傷口,一邊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我沒有帶手帕的習慣,隻能湊合湊合了。”


  無聲看了看纏在手掌上的紅色絲綢,視線漸漸移到她身上,最終落在裙擺處,眸光有些閃爍,平生第一次問起與殺人無關的事,“你很喜歡紅色?”


  他記得每次見到她的時候,她都是一身紅衣似火,尤其與宣於祁走在一起的時候,兩人身上的紅衣很是奪目。


  無雙垂眸看了一眼自己,沒預兆地揚了揚嘴角,微微笑道:“是呀,很喜歡。”


  無聲定定看著她眉眼間盈著的淺笑,有些愣神,反應過來後匆忙地別開了視線,耳根微紅,有些緊張道:“那個……紅色很適合你。”


  “嗯,我知道,”無雙沒發現他的異常,看著衣袖上醒目的紅色,言笑晏晏,“宣於祁也這麽說過,他說我穿紅色很有朝氣,正好符合我張揚的性格,而且他也喜歡紅色。”


  無聲聽到這句話後,頓時有些不是滋味,他也不知道自己怎麽了。抬頭看身旁女子,隻覺得她臉上的笑容有點刺眼。


  他稍微靜默了會,忽然道,“殺宣於祁的人很多。”


  無雙漫不經心地“嗯”了一聲,似乎有些無奈的笑了笑,“他就是一隻臭雞蛋,走到哪都有蒼蠅往上黏。”


  無聲看著她,沉聲道:“如果……有朝一日他死了,你當如何?”


  “哈哈,他怎麽會死,”無雙似乎聽到什麽好笑的事一樣,轉過頭看著他,忽然放聲大笑起來,“凡,你這個問題也太無聊了,自從宣於祁成名起,天下想殺他的人多著呢。上至明堂,下至江湖,不管派出什麽樣的高手都是有來無回,他的命那麽硬,怎麽可能會死?你看這麽多年過來,他不但活的好好的,甚至連點小傷都不曾有過。有時連我都覺得,他是不是賄賂了地府判官,所以生死簿上沒他名字哈哈。”


  無聲對她的玩笑話並不感興趣,神色不變,繼續定聲追問:“我說如果……你會怎樣?”


  “如果……”無雙似乎有些詫異地瞅了他一眼,低頭想了會,很快的搖搖頭,“不會有這種如果。即便我死了,他也會長命百歲。”


  無聲深深看著她,不再說話,因為他已經知道了答案。因為剛才淋了點小雨,身上有些潮濕,他沒去在意,移目看向門外,外麵的雨停了,微微的涼風輕輕吹進,不知為何,心底竟有些失落。


  隻希望今天的時間可以過得慢點,等出了那道門,一切都會恢複原來的樣子。


  下午的時候,無雙沒說什麽時候回去,無聲更不會主動去問。


  雨後的天空是靜謐的,荒廢的破院子裏,除了無雙偶爾發出的不滿聲,也是靜謐的,這種安寧的靜謐是無聲一生中從未感受過的東西,如果有一天死去,再回想起來,似也沒什麽遺憾的。


  晚飯過後,無聲在茅屋鋪了張草席,之後再也沒出來。


  無雙獨自一人睡在破屋子的硬板床上翻來覆去,輾轉難眠,不知過了多久,終於迷迷糊糊的睡過去了。


  她做了一個噩夢,夢見宣於祁被人追殺,古月兄弟不知道去哪裏了,身邊一個保護他的人都沒有…。突然間她們出現在一片林子裏,林子裏憑空出現了很多殺手,就在她擋在前麵與這些殺手周旋時,人群中忽然多了一個快得看不清的身影,那個身影像一陣風般從她身邊刮過,接著,她便聽到身後傳來一聲慘叫……驀然回首時,就看到一把鋒利的大刀從宣於祁背後穿至胸膛,刺目的鮮血淌了一地……


  “宣於祁——”無雙撕心裂肺地大吼一聲,嚇得從夢境中驚醒,當看到一黑暗時,瞬間鬆了口氣,還好隻是個夢。


  她心有餘悸拍了拍胸口,卻發現自己已是一身冷汗,睡眼惺忪間,忽然發現床邊有人,抬頭望去,便看到一個熟悉的人影。


  “凡?你什麽時候進來的?”無雙看著黑夜中人影,心中有些納悶。是她睡得太沉了,還是凡武功太高了,以至於他進來自己一點感覺都沒有。


  無聲靜靜地站在距離床半尺的地方,麵無表情地看著床上女子,沉默了許久,道:“剛才聽見你的叫聲。”


  “哦,沒什麽,隻是做了一個噩夢。”無雙沒有多想,以為是自己的尖叫驚醒了他。


  不過這麽短的時間內就能悄無聲息的衝進來,他速度也真夠快的。過了一會,見他還杵在床邊不動,無雙疑惑道:“那個……我要睡覺了,你是不是應該?”


  雖然她當凡是朋友,但不管怎麽說終究男女有別,他聽到叫聲深更半夜的跑進來也就算了,既然知道現在沒事了,不是應該出去嗎?


  她哪知道,對無聲而言,深夜潛進女子閨房就像吃飯一樣,是再稀鬆平常的事。無聲此時不關心其他的事,冰冷的眸光透過黑夜緊緊凝在她臉上,“你在叫宣於祁。”


  無雙一愣,回想起剛才那個噩夢,蹙蹙眉道:“可能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吧,誰讓你白天沒事跟我說什麽死不死的問題。”她沒好氣地瞪了無聲一眼,伸了個懶腰,打著哈欠道:“說起來也有兩天沒見到宣於祁那家夥了,還怪想他了。今晚先睡一覺,明早我帶你去醉仙樓用早膳,保證色香味俱全,讓你讚不絕口。”


  無聲不語,目光冷沉地盯著無雙,過了好一會兒,才麵無表情地走進了黑漆漆的夜色中。


  無雙沒有聽到開門的聲音,可她卻知道凡已經出去了,單手枕著腦袋躺下,閉上眼睛,唇角漸漸揚起一抹微笑。


  因為天亮後,就可以去醉仙樓見宣於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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