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一十章 從此後各安天涯
四月春未盡,櫻花染黃昏。
落英繽紛的林間,一個身穿碎花裙的小女孩好奇的看著手裏靜止的彩色的紙風車,似乎在等它旋轉,可是等了許久風車都沒動。
小女孩撇著小嘴,似是要哭,旁邊打鬧的小童中走出一個男孩,對著女孩手中的風車輕輕吹了一口氣,風車瞬間旋轉起來……女孩看著旋轉的彩色風車,紅撲撲的小臉上洋溢著燦爛的笑容,男孩看著她,也開心的笑了。
九歌斜倚在窗前的軟榻上,目光看著窗外,將櫻花林裏的一幕看在眼裏,當風車旋轉起來時,唇邊也浮起了一抹淡淡笑。下午她擦完藥後,便睡了會,一覺醒來,宣於祁還沒回,君羽墨軻也不知去哪了。
黃昏漸去,新月高懸,櫻花林裏漸漸起風了,附近的人家裏走出一名美貌婦人,對著女孩揚聲吆喝了一句,女孩連忙將風車還給男孩,轉身回家了。男孩目送女孩離開後,便將風車放在樹下,繼續去和林間其他小童追逐打鬧。
清風徐來,風車開始不停的旋轉,彩色的風葉像是張開的翅膀,給絢麗的櫻花林增添了一抹神奇色彩,可卻無人欣賞了。
九歌趴在窗戶上,怔神地看了一會兒,倏地起身,從敞開的窗戶飛到櫻花樹下,幽靜無波的眸,看著樹下孤零零轉動的風車,像是下了什麽決定,擇了一個方向消失在夜色中。
櫻城的鬆月居她不是第一次來,布局和京城鬆月居差不多,客棧後麵別有洞天。踏著朦朧的月色,輕車熟路地找到的內閣。
內閣很大,環形走廊,水榭樓台,應有盡有。水榭邊上有一顆很高大的柳樹,根深枝葉茂,正是藏身的好地方。
九歌猶豫了會,棲身落在這顆柳樹上,撥開柳枝,俯首環視著周圍地形。
鬆月居裏栽了很多櫻花樹,正是花開時節,片片花瓣飄落在地上,積了薄薄的一層。借著月光望去,像極了那晚的梅林。白衣從梅花間翩然而下,清貴絕塵的身姿宛若蓬萊仙人。
夜很靜,九歌倚在樹枝上,失去了繼續尋找的勇氣。
側麵閣樓裏有一扇窗,窗扉半開半掩著,正好對著這顆柳樹。窗台上倒影著一個人影,麵朝水榭,一動不動。
也不知九歌是看見了還是沒有看見,倚著樹枝緩緩坐下,長長的頭發垂在背後,任風撩起,淺淺飛揚。從遠處看,這一抹纖影有些飄逸,又有些孤獨。
不知過了多久,窗台上的人影動了,閣樓裏響起流水般的琴聲,琴音沉緩,亦挫亦揚,在寂靜的夜裏顯得格外清晰。
九歌眸光晃了晃,這首曲子她熟悉,正是那晚她在梅林寒山亭所唱的《江湖》,當時她是負氣而唱,他和以簫聲,過了這麽久,沒想到他還記得。
焦尾琴的音色本就清亮悅耳,漸漸地,柔和的旋律磅礴起來,蕭條寂寥的尾聲直擊九歌內心深處。
月色清明,眼睛睜得太久,瑟瑟涼風吹得有點紮眼。
眸光閃了閃,有點澀意。
琴聲停頓了會,再次響起,同樣的旋律,用的卻是不同的心境。第一次蕩氣回腸,二奏寂寥蕭條,三奏平靜無波瀾,如死水般,微漾……
往事曆曆在目,回憶觸手可及,月下公子如故,人心卻已不複。
當琴聲第四次響起的時候,九歌漂浮不定的目光終於堅定下來,側過頭,月光在臉上留下輪廓的剪影,對著那扇半開的窗戶苦澀地笑了一聲,喃喃輕念:“攬花三千,不如琴蕭三天……可我不懂玉簫瑤琴,注定做不了那聆聽人……”
仰首對著明月長歎一聲,也不管閣樓上的人有沒有聽到,身形一動,如一縷輕煙般從鬆月居飛掠而過,眨眼便消失了蹤跡。
她前腳剛離去,閣樓上的琴音戛然而止。
窗台邊,燭火輕輕搖曳,風兮音緊緊掐著琴弦,閉上眼,遮住眸中淒涼。
九歌耷拉著腦袋,走在不知名的深巷裏,走了許久一個人都沒碰到,她不知道自己在哪裏,也不想知道這是哪,就這樣漫無目的走著。偶爾仰頭望一眼皎白的月光,偶爾垂首長歎一聲。
兩世為人,第一次心動,終於放開了手。
她想的很清楚,今晚來鬆月居的目的就是想找風兮音說清楚,解開這個心結,可是聽到風兮音重奏那首曲子的時候,她猶豫了。
不是她心誌不夠堅決,而是她發現,事情也許不是她所想的那樣……似乎風兮音對她並非無情……
若真是這樣,那可就剪不斷,理還亂了……
她從來不是扭扭捏捏的人,在感情上,亦是。
走著走著,九歌忽然停下了腳步,雙手環胸,對著空蕩蕩的巷子,語氣閑淡道:“墨美人,都跟一晚上了,不累嗎?”雖然是個問句,但語氣中卻含著一種篤定。
身後有一絲輕微的異動,九歌懶洋洋地轉過身,僻靜的巷子裏堂而皇之地多了一個人。
君羽墨軻安靜的站在月光下,隔著十餘米遠遠地看著她,深邃的鳳眸中看不出任何情緒,隻餘一片沉靜,又好似有一絲不明意義的探究。
“站那麽老遠幹嘛,我很可怕嗎?”九歌斜眼睨著他,一點都不好奇他從什麽時候跟著自己的,慵懶的語氣少了平素的譏誚,多了份無法言說的熟稔。
君羽墨軻看著她,沉默了會,緩緩走近。一向毒舌的他,今晚不知為何,話忽然變得很少。
九歌一反往常的沒去調侃他,站在路邊毫無形象地伸了個懶腰,一隻手揉著脖子,道,“墨美人,我累了。”
“真的不在意了嗎?”君羽墨軻像是沒聽到她說什麽,鳳眸帶著探究,細細觀察著她臉上的神情,聲音含著一絲不確定。
“我若說在意,你鐵定翻臉。我若說不在意,你又不信。”九歌攤攤手,笑得沒心沒肺,“這個問題好難回答啊。”
君羽墨軻頓了頓,精致的五官難得出現認真的神色,仿佛下了什麽決心,“隻要你願意說,本王就願意相信。”
九歌抬眸看向君羽墨軻,唇邊勾起一抹不帶任何溫度的笑意,“王爺信不信與我有何關係,難道我很急切的想讓您相信麽?”
君羽墨軻眉心微不可察地擰了一下,目光定定看著她,重新道:“隻要你說,我就信。”
九歌挑眉瞅了他一眼,唇角微彎,狡黠地眨眨眼睛,輕輕一縱,冷不防地跳到他身上。君羽墨軻微微一驚,下意識地伸手去抱住她。
九歌雙手環上他的脖子,抬頭,弧度優美的下巴映入眼簾,涼薄的唇,高挺的鼻梁,墨玉般的鳳眸,濃密上挑的劍眉……曾經被她吐槽無數次的妖孽今晚怎麽看都覺得順眼。
“我累了。你!抱我回去。”九歌揪著他的衣領,凶巴巴的下起了命令。
君羽墨軻一愣,不解地看了她一會,很快便明白了她的意思。眉漸展,眼含笑,笑得愜意無比,笑聲輕快舒暢,垂眸,深深看著她,喉間歡快的溢出一個字,“好。”
“這才對嘛。”九歌眼睛一眨,心滿意足的將腦袋倒在他肩上。
君羽墨軻低眉輕笑,沒有施展輕功,緊緊抱著懷中的人兒,邁著沉穩的步伐,向夜色中走去。
“墨美人,我重不重?”九歌趴在君羽墨軻頸窩,冷不丁的問道。
“不重。”君羽墨軻沒有半分猶豫,在他看來,懷裏的嬌人兒輕盈得幾乎沒有重量。看來以後得讓她多吃些。
“墨美人,你有時候嘴忒損,讓人覺得很欠揍啊。”九歌閑著無聊,繼續吐槽。
君羽墨軻頓了會,淡淡一笑,“九兒說話也有氣死人不償命的本領,你我不逞多讓,彼此彼此。”
“哈哈……”九歌暢然大笑,刹時整條街都能聽到她的笑聲,清澈明淨的仿若山間潺潺泉水。
突然間,她很喜歡聽他叫‘九兒’。
君羽墨軻垂眸看了眼懷中的人兒,靜默了片刻,毫不避諱地問出了縈繞在心頭許久的疑惑,“九兒,你心裏……還有他嗎?”
這個“他”是指誰,他們心裏都清楚。
“也許還有吧。”九歌眯著眼睛想了想,口無遮攔的說道。君羽墨軻的心瞬間沉入深淵,笑容僵凝在臉上,腳下頓住了,遲遲沒有向前。
“卻不再是男女之情了。”不等他再追問,隻聽九歌繼續補充道:“風兮音於我有救命之恩,他若有事,我必拚盡全力相助。君子之交,僅此而已。”
“好,我信你。”君羽墨軻心中忽然有一種釋然的感覺,冷冽的眸光刹那間變得柔和起來。眼波停在九歌臉上,唇畔笑意溫柔,千言萬語化成了三個字。
月光將兩個重疊身影無限拉長,細碎的談話聲越來越遠……
夜,又靜了。
皎白的月光下,高高的屋頂上,屹立著一個白色的身影,白衣勝雪,清貴絕塵,清冷俊美的容顏,風華絕代的身姿,在夜色下有著說不盡的落寞。素來冷厲淡漠的眸光裏,有一種名為傷痛的東西傾瀉而出。
“救命之恩……”風兮音輕輕呢喃,說出這四個字的時候,冰冷唇角漸漸勾起一抹遺世嘲諷的笑。他是不是還要感謝這四個字,否則,她就能忘了他。
真是諷刺啊。
風兮音仰首,嘲弄的笑了笑。她曾說,他像梅花,是孤寂之人。
一語成讖!
如果這就是結局,他認了。一生中唯一一次心動,就這樣錯過了。還能怨誰?
他醫術冠絕天下,竟然也會有施錯針的時候。
如果可以重來,那晚在水雲山頂,他寧可狠狠地紮自己一針,也不該動她分毫。
一根針,斷了情念;再開門,已成陌路。
若是有緣相遇,那便君子相交。若是緣盡於此,從此各安天涯。
風兮音深吸一口氣,緩緩從腰間拿出半塊墨玉,放在手中,眉目冷凝地看了會,隨即收緊在掌心。朝君羽墨軻相反的方向走去。
這半塊墨玉他一直都帶在身上,不給宣於祁,是不想她離開。即使今生無緣,從此陌路,我仍希望能與你共賞一輪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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硯淺喜歡風兮音多於君羽墨軻,但論性格而言,九歌和風兮音卻走不到一起……
唉,第三卷我家兮音算是下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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